是夜。
明宪这几夜发病重了,太医轮流侍疾,她在房里坐了半宿,知道自己无济于事,只好回来,睡意也无,强撑着眼皮,看了看桌子上的书。
想想古往今来的人或许有法子能除妖,于是披了袍子,挑亮油灯起身看书,刚阅完一页,案上烛火晃动了一下,而后灭了。
心中一凛,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烛火灭了,再未亮起。桌案对面,却影影绰绰,有了一道人影。那人影如此熟悉,仅一夜而已,玄贞却将他记的刻骨铭心,当下浑身冰冷起来,如坠冰窟。
玄贞想说话,张口,却出不了声。玄贞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再受自己管辖,一动而不能动。
即使光线如此黑暗,玄贞却看到一双眸子,如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野兽,有着不容忽视的光。仿佛猎物一样被牢牢盯住的感觉。那人靠近过来,与暗夜里凑到她的身前,微微倾下腰,冰冷却又隐着灼热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宛若视察自己领土般的肆无忌惮。那人看了很久,而后靠近在他的耳畔,低声念了一句:“你怕我。”
那人说:你怕我。声线是沙哑的,音调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匿着一股无奈的哀伤。玄贞却听不出来。
玄贞只听那人说:你怕我。说的干脆,仿佛挑衅。
玄贞在心里冷嗤一声,知道自己说不出话,索性不应。怕不怕,承认不承认,于她来说并无分别。
她现在被这妖物所拘,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唤人的机会都没有。坐以待毙,大约就是形容现在了。
玄贞不答,那人也就维持着这样倾近的姿态,双方不动声色的僵持着。
时光在缓缓流逝,玄贞脑中逐渐安静下来,直视着那人的眼眸,展露出一种刚硬的不妥协。最坏的遭遇她已经历过,无非是耻辱和疼痛,一次和两次并无分别,玄贞很明白这一点。
她无力改变现状,起码此时不能。她是清醒的玄贞,分得清利弊,从不让自己陷入混乱里,所以,如果不能翻局,那就咬牙忍了吧。那样的事,逃脱不掉,只好屈辱忍受,只是休想让她妥协。她绝不妥协!
玄贞的眼睛是愤怒的,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愤恨的火苗在她眼中升起,灼伤了另一人的眼。那人伸出手,抚向她的脸,手指冰凉的在那脸上摩挲而过时,有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颤抖。
玄贞不堪其辱,咬牙闭上了眼。再不去看他。她的前世,只会痴痴望他,她的今生,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究其原因,不外是前生愿意舍弃一切的慕容淑清,成了今世野心勃勃的玄贞。根骨极贵的红尘中人,依斐想,她前生为自己舍了一切,不谋功名前程,只陪伴在侧。今世合该是舍弃情缘,只谋野心的玄贞皇后。
又忍不住想,若前世的淑清没有痴缠他,是不是今世,就可以洗尽铅华的陪在自己身边了?依斐不知道。
那些命数过于奥妙,他不过修行千年,哪里又看得透。依斐停下了抚摸的手。玄贞在等待片刻过后,重新张开了眼。烛火又亮了起来。那人已经收回身,只立在自己身前。玄贞还是不动,静观其变。玄贞垂眸看了他很久,才说了一句:“杀业太重,命贵而寿短。”玄贞不料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依斐看出她的不屑,也知她心中所想,不由想到一百多年的寻觅,这一世,就算远远看着,却又能看多久?不过十几年而已。时限一到,这人杀业这般重,谁知还会不会轮回成人,许是畜生也未必。到那时,他又去哪里寻他,哪里能找得到他?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想抱你。”
玄贞更是不屑,仍是不做声。她不知术法已解,只是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话。随后被人抱起来,走向床榻。她的脸上已经白了,身体僵硬,如同木偶。依斐将那僵硬肢体抱在怀里,紧紧拥着,仿佛怀里还是那世喜爱他却不敢说出口的淑清;明知人妖殊途,也要强留的淑清;明知强留,却又不舍得放开的淑清;连一句“娶我”,一生都不敢说第二次的淑清,受尽屈辱也不愿意多说的淑清,害怕他离开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淑清,害怕他色衰而爱弛留遗书的淑清,害怕他得不到满足而次次都依他的淑清。
生怕他来世寻她,生怕他真的喜欢了,在寻觅中受苦,一点都不肯留念想的淑清。
有些事情,只有百年过去了,他才能看的清楚。逐渐明白,淑清在那个年月里,是如何胆战心惊又情不自禁的过着每一天。
依斐将玄贞死死搂在怀里,怀中人的呼吸声是忍耐的沉重,肢体是僵死的干硬。夜深了。
玄贞不着一缕棉丝的躺在榻上,身侧那人将她搂着,同样的赤裸。薄被里的肢体是被迫交缠的,玄贞的额上泌出大滴汗水,湿润了额角。
由始至终,依斐都用臂膀将他在怀里锁紧了,仿佛怀抱着稀世珍宝,小心却又用力的紧缚,像是害怕被人抢走。偶尔低下头来,在那潮湿额上舔过,尝到的汗水有一股咸味,咸到让他舌根发苦。动作里有散乱的发丝撩过他的唇边,依斐在上面轻轻吻着,姿态是他与玄贞都看不见的虔诚。
玄贞的眼睛始终是闭的,看不见他,也看不见他眼里的自己。这样的事连同今夜他也才经历两次,无从分辨好坏,无从分辨轻重,也没有这份心思。却不知道身上那人由始至终,都小心而轻柔的动作着,一如猛虎细嗅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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