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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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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

    无窗的阴暗房间里,光照全靠点缀在四角的烛台,和天花板悬着的、竖满蜡烛的吊灯。每一根蜡烛都竭尽其能地发光发亮,徐徐燃烧着,可即便如此,都无法将屋子里的阴冷驱赶。

    在硕大的山体内所建的巨型地下要塞,刹耶王静静地坐在这个被烛火的热度所包围的房间的宝座里。他以单手支撑下颚,坐姿松松垮垮不太正经,衣裳有点凌乱,解开的领口一直敞开到肚脐,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外,被绯红的烛光染上了一抹绮丽的颜色。随空气微微颤动的串串火苗,同时还将他一半的白发映得无比浓艳,另一半的血色头发更是红得入骨。他的双腿稍稍分开,左膝盖上趴着一个人。带着一丝慵懒的笑,刹耶王最美的将军华伦达因跪坐于地,倾倒向王的身子略微歪斜,就像一只倦怠的银狐,一点也不讲究垫在地面的貂毛大衣是否会染上尘埃。华伦达因把双手交叠在刹耶王的腿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背,眼睛轻轻闭着,嘴角挂上淡笑。完美的侧颜有了烛光的映照,更显动人。

    温柔地抚摸着依附在自己膝下的华伦达因的银发,刹耶也是眼睛微合,静静地闭目养神,享受着和心爱之人这一刻的独处。他的指尖在华伦达因柔滑的发丝间打转,他的心则飘荡在悠远而宁静的思绪海洋里。

    即使如今回味起来,那也是让刹耶阵营上下都极为振奋的一次成功。采纳霏什的建议,启用“绿色祷告者”,出动由将军带领的部队,通过严密的部署,在与卡塔特斗争的数个世纪里,终于斩断了龙王兵器库中的一件——龙术士。

    刹耶的“绿色祷告者”是一支身负特殊任务的突击队。明明是由一群年老体衰、犹如残次品般战斗力较差的人组成,却好像不怕死的勇士一样,在敌我交手中充当迷惑敌人的佯兵,牺牲自己成全王的计划。那一年,刹耶在“绿色祷告者”的队伍中亲自挑选了五个族人。他们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除了逃跑和欺骗以外的其他本领,但却是为出击者量身定做的地狱领路人。他们在阿尔卑斯山以北兴风作浪,袭击了一支商队。眼看有异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作乱,卡塔特果断派遣猎手出击。五人装出无法抵抗的模样一路遁逃,在折损了三人后,终于将紧追不舍的龙术士及其龙族从者引到了一个三面环山的低谷。而在那儿,早已经埋伏好了由文坎普达耳和沙桀所率领的部队。为数过百的异族如水淹山谷的灰色瀑布般乌压压地从山顶倾泻而下,等意识到上了假装溃逃的敌人的当时,早就为时已晚。在以两名将军为首的异族部队的夹击下,名叫亚撒的龙术士和他的契约海龙泽洛斯失去了招架之力,成为瓮中之鳖被制服住。参与围剿的所有族人分食了他们的肉。在将这对主从成功料理掉以后,就如事先说好的那样,将军们放走了密探科雷斯波,把亡者的骨骸装进玻璃器皿交给他,让他回去报信。

    使卡塔特两员大将殒命的骗局,其中每一个环节都可谓之精妙。不过,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的帮助,是不可能完成的——佛熙特。几乎可以说,没有佛熙特,刹耶就无法顺利地取得他预期中的成果。

    沉浸在胜利之中的刹耶,唇角不觉往上抬,带出了一丝含着喜悦的微笑。不过刹耶也不是个只知道沉湎于过去的怀旧者。翦除区区一个龙术士,只不过是朝最终的目标迈出很小的步子而已,接下来他还要沿着这条道路继续杀下去,一直到所有的龙术士都被消灭。为此,刹耶的部下们早已经演练了多年。如果能将这项极富欺骗性、也很便于操作的计谋贯彻始终,一定就能实现这个宏伟的目标吧。然而现实,却给刹耶出了个大难题。

    感受着指缝间冰凉顺滑的触感,刹耶让华伦达因的一缕头发在他的小指上缠了一个卷。闭目沉思的王依旧懒懒地坐着,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变姿势,但是他的唇却忽然轻启,对着虚空发问,“多久了?”

    跪坐在他身下的华伦达因依然闭着眼睛,银色的睫毛紧密地贴合,给白玉般光洁的脸颊投下了两道半弧的阴影。对于王的问话,这名安静地依偎着王的银发将军,居然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知道王询问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被烛火环绕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持重的男人声音。“您指的是……?”

    霏什将军的身影移步到光亮处,躬身朝宝座上的王行了一个礼。他早已守候多时,但始终没有出声,仿佛不愿意打扰刹耶的沉思,以及他与华伦达因二人相处的时光。

    刹耶从口中轻缓地吐出话语,“与佛熙特失联。”

    “唔,已经一年零七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反应过来的霏什马上低头报告,表情很沉重,“恐怕他失踪的日子还远不止这个数。”

    赤红色的眼睛睁了开来,刹耶看着霏什,眉头因疑惑而微皱。他感到腿上被施与的重量减轻了。华伦达因在听到这个不利于己方的消息后,缓缓地抬起头,也朝霏什投去视线。

    就是这个大|麻烦,使刹耶的计划受阻了。“佛熙特就这么消失了?”

    “是的,毫无音讯。”霏什拧起一字眉,严肃地答道。

    嘴角总是挂在微笑的刹耶,如今的面容显得非常冷峻,低头沉吟着,“被敌人除掉了吗,还是……”

    “如果没有佛熙特……”一根好比嫩绿的幼芽的青筋,浮现在华伦达因雪白的额头。华伦达因扬起下巴,目光带着忧色朝刹耶看去,“把龙术士诱骗出来逐个铲除掉的行动,难度可就要大大增加了。”

    “这倒毋需担心。”霏什的面色很从容,“我已在所有将军的军团里广招下一任‘眼’的适合者。相信假以时日就能找到并委以重任。王,希望您不要介意。”

    “你做得好。”刹耶赞许道,“瓦连京那边的情况呢?”

    “瓦连京和我方时有通信,隐藏得非常完美。”

    霏什郑重的回答使刹耶肃然的面容有所缓和。

    “济伽的警觉性不怎么样嘛。”略带讥嘲的语调也掩饰不了内心的失落。刹耶轻轻叹息着,有点灰心丧气地说,“以瓦连京的经验,必然会吸取佛熙特的教训,比以往更谨慎地行事。至于佛熙特……那样的男人竟也会暴露,我至今都觉得宛如做梦一般。真是可惜啊。”

    “他们知道自己接的差事有多么危险。”华伦达因挺直腰脊,把手轻轻地伸进刹耶的衣服里,朝唉声叹息的王投去抚慰的笑容,“在决定为您效力前,他们就有所觉悟了呀。”他边用安慰的口吻低语着,边用好像在安抚受伤的动物般的温柔动作轻抚刹耶的胸膛,“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佛熙特的失利给我王添了烦恼,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宝座上的王饱含着怜爱微微一笑,抚摸华伦达因的秀发。王的爱将知道王所有的苦恼。他风华绝代的笑容,完完全全地排解了刹耶心中的苦闷。他所给予的激励,也比任何东西都管用。

    “无论如何,要保证‘眼’后继有人。”刹耶看向霏什,“总有一种预感在我的心间缭绕。”他又叹了口气,随即目光邈远起来,“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

    温和的阳光下,阿尔斐杰洛静静地站在山道上眺望着彩虹桥。

    偶尔会有三两个守护者经过他的身边,亲切地唤他首席大人。他也都一一回应。

    从表面看,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还和以前一样。不过,会引起阿尔斐杰洛发出这略带忧伤的感慨的那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的。安心地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阿尔斐杰洛静静思考,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与历时九个月的禁闭之灾挥手告别后,阿尔斐杰洛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

    回想起来,这实在是很重的处罚。

    身为卡塔特第二任首席龙术士的自己,被幽闭在居所的范围里不得外出,也不能受人探视,这样毫无尊严的日子居然持续了大半年。

    最初的一个月最难熬,阿尔斐杰洛几乎天天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看见不同的守护者在屋子外不停地巡逻。

    从第二个月开始,他数次产生了想要闯出去的念头,最终都被尼克勒斯劝止了,才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但是尼克勒斯也不能常来。龙王严格限制了他探望主人的次数。人身自由被剥夺的阿尔斐杰洛,每天能接触到的,只有为他送达三餐的守护者。而在这些人中间,和他关系最好的迪特里希,他始终都没有见到。

    随着时间的迁移,阿尔斐杰洛的地位愈发岌岌可危。在他被关押以后的第三个月,人们见龙王迟迟没有原谅阿尔斐杰洛的意向,都开始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算要更换首席。这样的传闻传到阿尔斐杰洛耳中,距离它最初诞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因为恐惧而颤抖的阿尔斐杰洛,只能在被温暖的阳光守护着的卧室里,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一遍遍地念着那些会对自己形成威胁的龙术士名字。即使外界盛传的谣言始终没有落实,他的胸腔也时时盘踞着悲凉的冷意,每一天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等到过了半年,阿尔斐杰洛已经对龙王会释放自己不抱什么希望了。

    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房间,家具,和摆设。

    每天眺望窗外,看到的都是那一小块同样的风景。

    阿尔斐杰洛用他提升至极限的魔力朝外远眺,却看不穿阻挡住视野的龙山厚重的岩石躯体。把脖子伸出窗子向上仰望,高远的天空只有那一片纯粹的蓝,和时不时变换的云彩,没有任何活物。天空看多了,眼睛都仿佛失了明。恍然间,他竟怀念起很久以前看到的那只飞越卡塔特山的雄鹰。

    一个人睡很孤独很冷,阿尔斐杰洛常常不能安眠,日夜颠倒地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有时会梦见过去在人贩子的剥削和毒打下度过的那段日子,也会梦到自己第一次在红枫叶剧院登台表演的光辉时刻,甚至还会梦到儿时和患病的母亲在贫民窟相依为命的艰辛生活。梦境中的画面不断交替不断闪现,与印象中略有偏差的那些脸孔出现了又消失。但是成为龙术士之后的经历,他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阿尔斐杰洛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翘首以盼解禁的那一天。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之中,时间缓慢地流逝了。

    而当他已快要被绝望的想法彻底吞噬时,龙王解禁的命令终于到来。

    就好像是一个刑满释放的犯人,被封锁于居所中的阿尔斐杰洛在无比煎熬的九个月后,重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不论是以往敬重他,依附他,巴结他,反感他,仇视他,还是与他没有往来的人,都感受到了失去自由的那段日子给他带来的改变。

    脸上骄傲的神采不见了,举止间自信的锐气似乎也一下子淡去了,就像棱角分明的宝石被磨平了尖角,阿尔斐杰洛的个人气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了。但是紫罗兰眼眸中的光芒并没有完全消失。也许他只是将自己的棱角隐藏了起来,只在自己认为恰当的时候才会显露。

    对于龙王施加的惩罚,他没有任何怨怼,没有一点不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如以前那般照常生活。龙王仍然对他委以重托,首席的地位没有被颠覆,这让那些痛恨厌恶阿尔斐杰洛、恨不得他尽快身败名裂的人,都因为伤害不到他而感到非常受挫,郁闷不已。

    在龙王的授意下,迪特里希重新被掌管膳房事务的瑟兰崔斯长老编入了为首席服务的名单之列。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唯一的例外是“假期”。龙王始终不肯再授予阿尔斐杰洛每年到人界放松一次的权利。而卡塔特的敌人似乎又进入了蛰伏期,包括阿尔斐杰洛在内的龙术士们大都无事可做。因此在那以后,阿尔斐杰洛一直待在山上,每天都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慢慢地,沉溺于回忆中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

    想想,距自己来到卡塔特,过去了多少年呢?

    十九年。他自我问答。

    当年初来乍到、还不满二十四岁的自己,转眼已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但是他的外貌,却因共生契约的存在而没有任何改变。阿尔斐杰洛的时间被定格在与尼克勒斯建立契约的那一刻。由于寿命得到龙族的加护,自身衰老的速度大幅降低,几近停滞。如今的阿尔斐杰洛看起来仍很年轻,和刚从奥诺马伊斯的手下出道时几无区别。

    但是,其他人呢?那些在阿尔斐杰洛生命中匆匆走过的、注定属于人类世界的人呢?

    最近两年,阿尔斐杰洛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死期将近的事实。虽然他并不知道父亲具体的年纪,但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阿尔斐杰洛还是个十岁的男孩。自己的那位冷酷无情的父亲,应该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吧。

    阿尔斐杰洛曾经以「看望年老病重的父亲」为借口,态度恳切地央求龙王放他到人界几日,并称之前的假期,他经常去佛罗伦萨和父亲见面。介于阿尔斐杰洛近几年的良好表现,应允了这一请求的龙王没有派守护者和他一同前往,只是吩咐了尼克勒斯好好跟随。

    但是他们根本不会想到,阿尔斐杰洛此行并没有去佛罗伦萨。他真正去的地方,就和当年获罪时一样,仍旧是布雷西亚。另一方面,尼克勒斯也并未履行监督的职责,一下山就和主人分开,借此良机到小镇洛桑和兄长希赛勒斯相会去了。阿尔斐杰洛的确曾利用过假期前往佛罗伦萨,不过根本就不是去看望老父亲的,甚至就连那个对自己全无半点父子情感的男人到底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因此,他完全是想要糊弄龙王,才想出这个借口。阿尔斐杰洛的母亲早已病逝多年,总有一天,那些留在人界、和他相关的人,都会先他而去,彻底在他的生命中消失。既然如此,阿尔斐杰洛便以孝道来打动龙王,取信于两位老者。而他们也果然不出所料地被阿尔斐杰洛的真情所感动,成全了他的恳求。

    回来以后,尼克勒斯可不想让龙王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们的嘱托,因此也愿意替主人遮掩。阿尔斐杰洛的出行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他继续安稳地待在卡塔特,过着清闲的日子。

    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被封闭在世界之外的卡塔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真实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席多和培尔特离开众人的视野已经四年之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再抱着他们或许还活着的希望。就连二人的存在,也早已被人们淡忘。

    如果没有「这件事」,或许阿尔斐杰洛会继续麻木地在山上度日如年吧。但是有一件事突然发生,打破了他原有的宁静生活。就在上周,德隆病故的消息传到了卡塔特。

    使德隆以53岁的高龄辞世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常年缠身的肠胃方面的疾病。对于一个第二等级的术士而言,德隆不仅长寿,也很幸福。和他寿终正寝的结局相比,他的同事们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卡塔特的密探们所做的都是高风险的工作。大多数人不是在搜集情报时被杀,就是因经年累月地行使魔法而使身体透支衰竭,往往正值壮年便不幸早逝。与这些密探们相比,德隆能安安稳稳地在床榻上断气,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旁人不敢奢望的幸福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奇迹。

    然而德隆的死,对阿尔斐杰洛却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打击。他马上动员起全部的脑细胞,思考应对之策。

    欺骗龙王的借口,可不是使用过一次就丢掉了。阿尔斐杰洛利用了德隆的病逝,找到龙王,称德隆的死使自己感到世事无常,因此以「送父亲最后一程」为由,骗龙王再次放他下山。早在上一次从人界回来,阿尔斐杰洛便谎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在那时就给自己铺了后路。

    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龙王的批准,阿尔斐杰洛如今站在彩虹桥,抬头眺望着太阳的光晕。结束了所有的回想,在炫目的阳光下,他缓步登上了杜拉斯特守护的桥梁。

    彼此间没有多余的交流。守护者朝首席鞠了一躬,就侧过身为他让开道路。只要有龙王的口谕,过桥者就不会受到任何阻挠。在杜拉斯特的目送下,阿尔斐杰洛的身影消弭在了七彩斑斓的光芒里。

    >

    一阵清脆的敲打叩响了大门。

    不得不说,在开门前,苏洛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灰绿色的虹膜上,映刻着那个人的轮廓。红发紫眸、嘴角带着一抹淡淡浅笑的俊朗男子,虽然全身都被密不透风的斗篷包裹着,但他毫无疑问是——

    “阿尔斐杰洛……?”

    在心理全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相逢,连一贯处事沉静的苏洛都不禁愕然地止住了话声,愣愣地瞥视着门外的男子。

    最初相望的一段时间里,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遥想上一回相见,还是在亚撒的葬礼上。当时,他们匆匆一见,连话都没时间说就彼此错过,随后一别又是四年。

    如今对方的身影,在自己的印象里,都已经有些陌生。

    眼角噙着怀念的笑意的红发男人,此刻心里所想的,会是什么呢?苏洛盯着他默默发神。

    背对着令人目眩的阳光,阿尔斐杰洛也在静静地凝视苏洛。

    他的声音,他的容貌,无论过去多久,自己也绝不会遗忘。

    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么站着,都能给阿尔斐杰洛带来无上的鼓励与希望,让他能够鼓起勇气去直面接下来要做的任何事情。

    重逢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苏洛。”

    不是激动兴奋的呼喊,而是克制着喜悦的、柔声蜜语的轻唤。阿尔斐杰洛面朝苏洛微笑着。

    苏洛还未应答,屋子里飘出了一个婉转动听的女声。“苏洛。”那女人也这么呼唤道,“谁来了?”

    阿尔斐杰洛听出来,那是卢奎莎的声音。以她分布在室内的魔力判断,她的人应该在里面的房间。感知她的气息,对于阿尔斐杰洛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转过身去的苏洛刚要向卢奎莎说明,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扣住了。抢在苏洛开口前,阿尔斐杰洛就使力将他拉到了外面,嘴唇附上他的耳垂。

    “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如此说道的阿尔斐杰洛放开了苏洛,轻推着把门关上,紫罗兰的眼中跳跃着一丝调皮的光芒,无声地笑了起来。

    >

    ……漆黑的梦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唯有皮肤在密度惊人的黑暗的重压下瑟瑟发抖的恐怖触感,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正伸长舌头,舔舐自己的全身。

    这里,是哪里?虽然看不真切,可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视野里的画面时断时续地转变,一会儿是人流攒动的街道,一会儿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会儿又是幽深静谧的树林。相同之处在于,那轮闪烁着血光的太阳,始终悬挂在天际,仿佛怪兽滴血的眼睛在望着自己。

    不知流逝了多少时间,浓雾聚成的影子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是从地底升起的一团瘴气。而四周的场景,也已经定格在了那片深邃的密林。

    光线暗沉的林子里舞动的浓密黑影,逐渐凝聚成人的形态,和周围左摇右摆的树影一样,不怀好意地蠢蠢欲动。

    在那团瘴气聚成的人形雾影中,“他”看到了一张人脸——培尔特的脸。

    “真受不了啊,为什么你总是跟着我呢?”

    “他”听见自己向那褐发灰眼,长着一张马脸和一对招风耳的瘦个子黑影埋怨。

    “有人关照我这么做。”影子乖巧地回答。

    “有趣。是谁关照你的呢?”

    “这个,我……”影子的肩膀紧绷着,眼神充满焦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不起来。”

    聪明的作法。“他”暗想。也就是说只有当本人询问时,这家伙才会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替他做这件事呢?”

    “我必须听命啊。”影子的嘴角挂着一抹哀伤的微笑,随即表情坚定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达斯机械兽人族!”

    “他”不安地叫起来,看见与他对峙的影子双手高举,调动魔力,在地上画出魔法阵。五芒星在圆内闪烁。火红的魔法阵好似鲜血在地面流淌。

    一阵旋卷着火焰的暴风猛地吹来。树林变得像炼狱。

    眼前断断续续地闪现着一片鲜红。火红,血红,金红交织而成的血之瀑布,排山倒海朝“他”扑来,与身前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红色将“他”包围,不断地入侵,撕扯“他”的身体。被疼痛与恐惧搅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在梦境的最终时刻,“他”听见自己挤出了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以最大的声音发出了尖叫……

    “唔——唔——”

    随着悲鸣醒来,他发现自己仍置身黑暗。还在梦中吗?他不禁怀疑。

    但是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世界。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了自己仍身处地狱一般的事实。

    手和脚迟钝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的手长期戴着镣铐被吊在石壁上,脚已经被齐膝砍断,悬空垂荡在空中。大腿断肢处,被插入了四根覆满机械的长锥形钢铁柱。套在镣铐里的两手只剩手掌,十根手指不翼而飞。他的身躯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与地面接触。因此,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被高高吊起的双肩,就好像脱臼了一样剧痛难忍。但是这份疼痛,却因时间而渐渐淡化了。长年累月的折磨,早已经麻木了他所有的知觉。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就算被斩成四分五裂的状态,也不会产生任何痛感吧。

    然而,将他禁锢在这里的人,显然并不希望他能有半点轻松。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腿部的伤口正以极缓的速度在愈合。尽管不可能再长出完整的小腿,但是被钢铁柱捅出的四个血窟窿的地方,确实正在愈合。而这,恰恰体现了施暴者的用心险恶。

    为了不让他的痛觉麻痹,而给他施予了治愈的魔法,让他在腿部的伤口缓慢愈合的同时,体会着肉体被撕裂、被斩断所带来的痛苦。漫无边际的痛苦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保持清醒的时间要远大于陷入昏睡的时间。如此残忍的手段,一定只有铁石心肠的恶魔才干得出来吧。

    他艰难地扭了一下身体,立时荡起了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山洞里不停回响。不光双手被钉入石壁的镣铐缠绕着,他整个人都被施加了禁锢咒语的锁链紧紧束缚住身体。将他关押在此地的人,进行了非常周密的布置。为了能将他长久地困在这里,甚至动用了封印魔法。就在他的下方,一个银色的六芒星魔法阵在不平整的地面上闪耀着光辉,是这个漆黑阴暗的山洞里唯一的光源。封印魔法形成的银色脉络犹如藤蔓,蜿蜒地爬在他的身上,和禁锢咒一起发挥着作用,其目的是阻止他变身逃跑。就算不这么做,他变身的能量也早就在多年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了。而以人身,是无法战斗、无法逃跑也无法再生肢体的。

    绝望袭上心头,令他想要尖叫。然而封锁住嘴部的铁面罩,却明明白白地在提醒他,现在的自己,已经连出声尖叫这样简单的事都不可能做到了。敌人强制给他戴上了防止他自杀的金属护具。就和身上的镣铐一样,铁面罩也被魔法加持过,根本挣脱不了。这样既能让他无法出声求援,又能阻止他咬舌自尽。最后,他只能从喉腔里发出近似于哭泣一般的“唔唔”声。

    其实,就算没有铁面罩的干扰,他也是无法逃脱的。洞口设立的防魔结界和隔音结界,完全熄灭了他求助于外人的希望。

    因此,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认命。被敌人剥夺自由,关押在这里,就如一头畜生苟且地活着,这样屈辱而又充满悲剧的日子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年头,他早已记不清了。体内所剩无几的雷压就快要枯竭。他清楚地感受到,如今就连轻轻地吸气吐气这样的动作,都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很快,自己就要死了。他想。在死亡来临前,自己这副残败的身子,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

    与其这样苟活,还不如去死。然而他的敌人,却连他死亡的权利都无情地夺走了。

    如果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分心,使他暂时忘却自己正在遭受的一切,也只有刚才的那个梦了吧。

    不过,尽管大脑早已被剧痛和绝望所支配,意识变得混沌不明,席多依然能够分辨,自己先前做的根本就不是梦。至少,一部分不是……

    自从比萨的战斗结束后,席多就发现,培尔特和德隆这两个人的行为很诡异,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跟随自己的脚步,出没在各大城镇。

    他们很少一起行动,通常单独跟踪居多。他们的这一做法,令席多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奉了什么人的命令吗?

    席多是一个能力极强的谍报高手。无论是潜行追踪,制作陷阱,刺探情报,还是反制敌人的跟踪,在密探这一群体里都无人能出其右。德隆和培尔特二人在这方面的技巧,与席多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拙。所以他们对他的监视,他早就看透了。

    但是席多始终没有拆穿二人的把戏。他利用技术的优势,将追踪者甩开。

    自己和那两人无冤无仇。他们如此针对自己,必然是受人指使。既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那就更不能露出马脚,让背后操控着二人的家伙得逞。对于总是出面妨碍着自己的、名义上是同事的那两人,席多始终默默地忍受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初的几年来一直如此。

    然而,屡屡失利的德隆和培尔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后来,碍于自身所患的顽疾,德隆出马的次数逐渐减少了。监视席多的重任,基本落在了培尔特一人的肩头。

    纽伦堡的小巷,布拉格的郊外,维也纳南面的树林……培尔特坚持不辍地以他在席多看来非常蹩脚的追踪手段,跟在席多的身后追逐他的脚步。

    数年的积怨,在一瞬间爆发。那一晚,将培尔特从城中引到城南的密林,席多心底的怒火再也不可遏制,也不想忍耐了。

    但是在下手前,他依然想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躲猫猫的游戏就到此结束吧。”树影摇曳晃动的密林里,席多站在阳光照亮的地方,朝周围说道,“你的意图早就被我看穿了。我也早就发现你的行踪。别躲了。”

    伴随着踩踏树枝的声音,培尔特从一棵树后站了出来,在席多面前现身,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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