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转悠,察看旷野上耸着的一座座煤窑,设想着把属下曹团团丁变成下窑窑夫的可能性。
看来是很有可能的,曹团残部扎营住下来只几天,桥头镇上李家窑和王家窑的窑主、柜头就纷纷过来了,想招请团里的弟兄下窑挖煤。这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上经年大乱刚过,煤窑又都是新开的,力夫严重不足,工价便高,让不少弟兄动了心。弟兄们私下都和肖太平说,老这么躲着官军到处奔逃也不是根本的办法,倒不如就地扎根,到煤窑上去挖煤了,既躲了官家,又能混口饱饭吃。
这也正是肖太平的想法。于是,肖太平按老团总立团时定下的规矩,对此等大事进行全团公议。公议的结果不出意料,大多数弟兄都不愿再四处逃了,赞成留下。肖太平便顺着大多数弟兄的意思,把老团总在此歇脚的计划,变成了就地扎根的计划。并公议决定一举分光了曹团多年攒下的尚未用完的几百两公积银。
分配曹团公积银时,肖太平想到了属于曹家的偌大份额。
肖太平对自己老婆曹月娥说:“公议已定,曹团就要散了,团里的公积银一分,日后大家就得到窑下独自谋生了,别人我不担心,倒是为你二哥担心呢!”
曹月娥说:“就是,二哥老实巴结的!可还有咱呢,咱不能扔下他不管吧?”
肖太平说:“那是。所以我就想和你商量,二哥那份银子不分给他了,就存在咱们这算了,还有你爹和你那几个兄弟哥的恤金,也都存在咱们这儿吧!”
立团起事之初,老团总就为曹团立过规矩:曹团弟兄同生共死,皆不得自蓄私财。对团里的弟兄,伤养死葬负责到底。凡战死阵上的弟兄,都有一笔恤金。
曹月娥说:“只要你能对得起二哥,我就随你。不过咱一家分了这么多,好不好呀?都是一起上阵打杀出来的生死弟兄,爹一死,咱就这么做,人家会不会骂咱呀?”
肖太平说:“谁骂?咱分得多,说明咱曹家出的力大。我老舅自己和一门四子都死于官军刀枪之下,这份恤银还不该拿么?再说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太平天国和东西两路捻军的大汉国都被官家剿绝了,咱们也得活命呀,是不是?”
曹月娥认为肖太平说得在理,也就不做声了。
肖太平又把曹二顺拉到自家窝棚里,和曹二顺谈扯这事。
曹二顺听了半天没说话,两眼只盯着自家妹妹曹月娥看。
曹月娥解释说:“……二哥,太平这么着是为你好哩。你这人太老实,又做不成个啥事,倒不如傍着我们过,相互也有个靠头。”
肖太平也说:“二哥,在这儿安定下来以后,得空我就带你四处走走,找到合适的女人给你娶过来。到那时,有嫂嫂替你管着家,我们也就随你的便了。”
曹二顺这才问了句:“那……那咱再不走了?”
肖太平反问:“走?还走到哪去啊?”
曹二顺说:“回家呀。爹……爹说了,他……他要回家哩!”
肖太平叹了口气:“唉,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呀!”
曹二顺摇头:“爹……爹说了,这……这里的土不是土……”
肖太平说:“我说这里的土就是土,它能活人!”
曹二顺落泪了,咕噜着强调:“爹……爹说了,要……要咱带他回家哩!”
肖太平手一摆:“你别说了,现在不行!咱得先避过追剿的风头!等过上几年,这个,路上太平了,官军不再剿咱了,咱走时就把爹一起带回家……”
曹二顺抬起泪脸问:“真的?”
肖太平点了头:“真的,他是你爹,也是我老舅,还是我丈人嘛!”
曹二顺絮絮叨叨地说:“那……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人没本事,干啥都不行,这么多年从未给爹帮过啥大忙,爹临终时就……就托付我这么一件事,我……我要是再办不成,那……那不成孽子了么?妹,你……你说呢?”
曹月娥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倒也是哩。”
曹二顺说:“只要往后能把爹带着一起回老家,别的事都依着你们吧!”
……
这次分配,终结了一个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公义时代。曹团历年公积结余下来的五百多两银子,经银钱师爷曹复礼的手,分配到了各家各户每个弟兄手里,人均不到二两。肖太平占着曹家死去和活着的六个人份额,再加上自己和曹月娥的份额,共计分得十五两二分三厘纹银和一口铁锅,成了曹团中最富有的男人。
除却占有了曹二顺和曹家的份额外,应该说,这最后的分配还是公道的。精明过人的肖太平,在同治七年八月,也只是精明到占下曹家的便宜,最早有了金钱意识而已。至于在这片黑土地上开窑做窑主,挣下一片黑炭白银堆起的偌大江山,并使得曹肖两姓家族几代人在嗣后百年的风风雨雨中和这片黑土地溶为一体,肖太平可真没想到。
老实巴结的曹二顺就更没有这种预见将来的目光了。在这决定未来几代人命运的重要历史关头,曹二顺的思维仍停留在不蓄私财的曹团中。望着肖太平分到手中的十五两二分三厘纹银,曹二顺还以为这又是一次弟兄之间的过手,他日后的一切依然会像往常在曹团中一样,有饭吃,有衣穿,一切都用不着自己操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