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徐慧晴当然知道华先生早晚会来,她已经忍耐了这么久,筹划好一切,一步一步到了今天,时机刚刚好。
开枪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有些狂喜,她知道来的人一定是华先生,因此迫切地想看门外是什么境况。她想知道那个男人眼睁睁看心爱之人赴死的表情,几乎无法想象,那双人人恐惧的眼睛里,如果透出绝望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她最终在这一刻还是分了神。
因为来的人并不是华绍亭,她所想象的这场好戏从头到尾错了位。
无论是暄园的秘密,还是关于华先生本人的心思,她都猜错了,大骇之下,手下那一枪就比预想的要晚了几秒,就这前后几秒的工夫,事情陡然生变,桌旁的裴熙一瞬间站了起来。
她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挣脱裴欢的手,徐慧晴愕然之下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之后,裴熙撞开了妹妹,甚至来不及再说任何话,浑身一震,很快就扶着餐桌跌了下去。
裴欢被她推开撞在了椅子上,回身去看,发现姐姐肩膀上瞬间涌出血来。周围的一切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她什么都听不见了,疯了一样扑过去扶住裴熙,半天喊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地把裴熙抱紧。
这似乎是注定的,从小开始,裴熙就是那个被忽视的人,她大了,理应做出牺牲,何况她不如裴裴漂亮,不如裴裴那么会讨人喜欢,甚至就连她的恐惧和害怕都显得有些多余。
她知道大哥对裴裴很好,但她怕,她太小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过他不择手段的面目,再也没法忘掉那一夜。
裴熙想带着妹妹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逃离这一切,可是如今又被人利用。
无论如何,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她注定要不断被牺牲,因此她只能记住一件事,父母临走之前和她交代过的。
“裴熙,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所以她愿意替她来受,如果只能活一个,也希望那个人是裴裴。
裴欢完全慌了神,唯一的本能反应就是试图压住姐姐的伤口为她止血,她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冲了进来,很快徐慧晴就被人按倒在地上,那个可怜又可悲的人好像又开始笑了,笑得仓皇狼狈,却又格外放肆。
涸辙遗鲋,旦暮成枯。
裴欢顾不上再管,也看不清其他任何人和事,她眼前只有姐姐,眼看姐姐被徐慧晴击中,她怕得要命,于是像个孩子一样蹲下身,喃喃地抱着姐姐不停和姐姐说话。暄园那天的事最终结果并非华绍亭授意,他那时候也根本没想到会被老会长设局相逼。
裴欢的眼泪涌出来,她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保住她,所以一个不肯说,一个不肯忘,她说到最后声嘶力竭:“他是心狠,所有人都该恨他,可我不行。”
这一生他连她的眼泪都受不住,哪还有什么回头的路可以选。
裴熙睁着一双眼,有些失神地定定盯着妹妹,她觉得自己肩膀很疼,剧烈地疼,就像那天夜里一样,四周突如其来,好像连空气的密度都变了,又是一样令人窒息的逼仄感,她好像又能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似的,可今天她需要一句答案,于是她挣扎着一口气,抓着裴欢问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是我,你也愿意相信他?”
裴欢几乎无法回答,她迎着姐姐的目光,生生为难,但是她今生今世早已做过选择,何况这个家一直都在,所以她最终点头说:“我信他。”
裴熙苍白着一张脸,眼角绷着的那滴眼泪最后还是流了出来,她疼到嘴角微微抽搐,勉强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意再说。
任何东西,只要太深,都是一把刀。
无论爱与憎,都要受执着的苦。
很快有人过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华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闯进正厅的人是会长陈屿,他开门之后很快就把徐慧晴控制住了,看了四周,排除其他危险之后,他过来劝华夫人冷静,简单查看了二小姐的情况,确认她基本没有伤到要害,于是安排先把受伤的人止血,送走要紧。
整座西苑数年来第一次门户大开,三进三出,所有的房间都清开了,可是除了枪响之后,四下长廊里半点动静都没了,一时间所有地方都归于死寂,甚至连人来往的脚步声都刻意放缓了。
院子里数十人手下发抖,人人噤声,因为谁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华先生。
老林陪着他,从林子之外一路走进来,到了西苑门口的时候,华先生停下了却不进来,里边只是徐慧晴的乱子,于他而言,无论放在过去还是现在,对方根本没有见他的资格。
于是他留在外边,只有一句话,轻飘飘地说出来,让老林先进来,一一交代下去:“告诉里边的人,会长是陈屿,这是我的意思。”
这才过了两年的光景,就都忘了吗?
一句话送进去,徐慧晴辛辛苦苦算计了这么久的事就都成了笑话,那些人可以不服陈屿,但谁又敢越过华先生这句话?
徐慧晴终究只算一个会里人的亲眷,她如何能懂,这点各怀心思的乌合之众,眼看华先生好好地回来了,吓得连跪都跪不住,几乎瞬间倒戈,西苑很快就乱了。
陈屿一直在等,他一看外边看守的人忽然都散了,他就知道是谁来了,于是很快从被严密看守的房间里出来。西苑里跟着徐慧晴的人原本就都是朽院里各家的人,他马上找到景浩一一收服,很快把参与这次内斗的叛徒都聚在了院子里。
从清明开始,他就被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他这位嫂子,于是陈屿派了人,把徐慧晴日常的一举一动都盯在眼里,只不过对方躲在暗处装疯卖傻,挑拨利用韩婼失败,这才被迫亲自露面,利用陈家最后那点人脉关系,煽动了一伙人,企图背叛现任会长,放出消息,让华先生重回兰坊。
陈屿的确没有什么服众的特殊本事,但两年过去,他再没悟性也被逼着学会了如何将一颗心稳下来。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他分毫不露,在关键时刻故意装作被徐慧晴带走,眼看兰坊大乱,也能静待时机,守在西苑之中,直等到陈家这些不死心的余孽统统现出原形,他借此翻盘,才能一一清理门户。
很快,这方隐于林后的院落肃杀而静,日影偏斜,无遮无拦打下来,晃得人头都抬不起来。
老林出来了,走到华绍亭身前说了一句:“先生,会长已经把局面都控制住了,夫人平安,二小姐受了伤,正往外边送。”
华绍亭就在树荫之下点头,听见这句才抬眼,终于走进了西苑。
徐慧晴已经被人带走,她挑拨兰坊人心浮动,险些让敬兰会大乱,但到了最后连再见一眼华先生的机会都没有。
那人的意思实在清楚,她是陈家的人,自己的乱子,他管不着,该谁去处理自己看着办。而他今天来,也并不是为了敬兰会。兰坊里暗流汹涌,谁藏了什么心思,谁又和谁要撕破脸打起来,他都没兴趣。
华绍亭的目的很简单,所以这一路都没停,很快就从外边绕进去。
积威尚在,院子里的人连呼吸的声音都静了,动也不敢动,人人垂手而立,印证了心下猜想,终究看见华先生回来了。
那人依旧是淡淡一道影子,目光却分明寸寸打量过来,无声无息,远比日光更迫人,让在场的陈家人竟无人敢抬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灰色的外衣,显得脸色格外浅,依旧戴着手套,很快顺着长廊的台阶下到了院子里,他左右扫一眼,什么都没说,步子缓了,却仍旧是向前去。
他这样反而更骇人,于是每走一步都让旁人无法承受,随着他那双眼,一个一个看过去,几乎削骨剜心。华先生走一步,身前站着的那些人就跟着退一步,大家迅速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然而最终退无可退,惶惶倒了一片,全在地上发抖。
院子里的桃花已经开了,细碎的花瓣都是粉白颜色,稍有一点风过,就落出一地雪。
这景象倒很少见,毕竟恐惧这东西太容易深入骨髓,一朝被蛇咬,此后一生连对方的名字都听不得。
风声鹤唳,忽然有只猫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一路顺着那条让出来的唯一通路跑出去,直跑了华绍亭脚边。
阳光正好,猫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线,只低低呜咽一声,弓着背逃走了。
很快,华先生就走到了正厅之前,左右的人几乎躲无可躲,他也不看,就背对着一院子的落花,轻轻说了一句:“会长的人选是我定下来的,你们本事不大,忘性倒不小。”
“华先生……”不知道是朽院的哪一位下人垂死挣扎,一句话唤出来,后半截只能埋在肚子里。
他手腕上还是习惯挽了一串沉香,迎着院子里的花,散出一阵极其清凉的暗香,随风荡开,他又淡淡地说道:“我把家留给你们了,要过就继续过,不想过了就走,只不过你们是去还是留,由不得自己定,会长说散,才能散。”
身后很快又有了喑哑的枪声,叛徒不能久留,不断有人倒下去,很快空气里散了血腥气。华先生一向最厌烦不好的气味,一眼不看,皱眉扔了最后一句话提醒在场所有人:“还是那句话,这就是规矩。”
敬兰会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跟对了会长是谁,而是从始至终,要记得什么才是规矩。
老林把华先生一路送进了正厅,陈屿已经让人把裴熙抱起来要送出去,他们一看华先生进来了,纷纷都停下来。
他的目光停在裴欢身上,他的裴裴脸上眼泪都干了,万幸人是镇定的,扶着姐姐的肩膀正要往外走。
他叹了口气,他身后满满一院子的人,可是谁要生谁死,谁想去谁又要留,于他根本毫不相关,他眼下来这里唯一的原因,只是想接她回去。
于是华绍亭简简单单地喊一声:“裴裴。”
她愣了一下,看清了来人,扑过来抱紧他,不停说着姐姐的伤势,他点头让她放心,又示意陈屿赶紧把裴熙送走。
外边的院子一片狼藉,他轻声对她说了一句:“不要看。”然后挡住裴欢的脸,让她靠在怀里,把人搂紧了才向外走。
于是那一路裴欢就真的踏实下来,她什么都不看,闭上眼睛由他引着走出去,一路出了林子。
到了街边,临要上车的时候,裴熙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了。
她本身就常年不见阳光,眼下失血之后脸色更显得不好,偏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回身看着华先生的方向喊了一句:“大哥……”
华绍亭终究停下来了,他让裴欢先上车,让她不要担心,转身走过来看裴熙。
她受了伤,瘫在后排的座位上浑身发冷,抖着唇角对他说:“只差一点。大哥,你想过灭口,却只差一点。”
那一夜裴熙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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