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絮将手中抱着的一件棉披风交到芸香手上:“你派人去趟都堂。近日夜凉,将这新缝制的棉衣拿给秦王”言罢,转身无力地朝屋内走去。
尚书省都堂内,夜灯通亮,李世民还伏在案桌上盯着图纸依旧凝眉思索:“段志玄,命你的前部斥候再将这一带的地势山关仔细探查一遍。绛州既有我唐军固守,若能在此与其形成犄角之势,必会事半功倍。”
“是,秦王!”段志玄应声道,案前的殷开山跟着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能牵制住了刘武周的宋金刚部,甚妙!”
“这宋金刚部可是刘武周的精锐之师,我刚从北地而归,尽听他们的骇名了!”旁侧的侯君集插嘴道。
“说起这宋金刚,我倒是早就听说他手下有两员大将,寻相和尉迟敬德,尤其这个尉迟敬德更是刘武周的第一猛将。”刘弘基说道。
程咬金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文官,俺们比不了,不过说起武将,我与秦大哥倒是还没遇上过对手呢。”
“哎,老弟,天外有天,可不能大意了。”秦琼忙摆了摆手。
“秦将军说的不错,此战至关重要,诸位切不可大意!”房玄龄提醒道,众将默认点头。
“不过,这屯兵之地,秦王以为当选在何处?”长孙无忌问道。
盯着地形图的李世民直指着一处山岭附近:“柏壁!”
众将齐点头后,李世民再吩咐行前事宜,这才纷纷散去。
“无忌”李世民抬起头来:“无絮还在高府?”
“听说已经回了王府,怎么,秦王未见?”
“军务在身,还未回府”不待长孙无忌再说话间,李世民便又低头盯着眼前图纸,长孙无忌只好暂且退下。
堂内一空,杨筠趁势赶紧进门,带来了饭食羹汤:“殿下,吃些东西吧。”
李世民一看是杨筠,只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又低头专注于军务之上。
杨筠见此,也只得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独自站在堂外廊下,单薄衣物冻地瑟瑟发抖。
太子东宫内,齐王李元吉面有不平之色:“大哥今日为何在朝堂之上不帮着我说话?”
李建成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帮你说什么?我们当弃河东,迁都?四弟啊,莫要为了逞一时之气,而误了朝廷大事。”
“你当真觉得秦王说的有理?”
“那是自然,句句在理。”李建成背手而站:“元吉,你就没发觉父皇这是有意为之吗?”
“有意为之,怎讲?”
“若弃河东,几乎是舍弃了我大唐如今的半壁江山,父皇又于心何忍?!只是,此次秦王尚在病中,更何况,前些日刚杀了他的得力谋士刘文静,我瞧父皇是不忍直接去求秦王出兵,反用了此弃地迁都的口实。这就好比‘如欲取之,必先予之’!”
“原来如此!”李元吉恍然大悟,“我说那裴寂今日朝堂上怎么一言不发,还是大哥睿智!”
李建成傲然一笑。
天明拂晓,宫墙内外,有人沉睡,有人独醒。
看着孩儿静睡的模样,再穿梭于依旧空荡的殿内屋堂,一夜未归,几日不见,竟让无絮生出了莫名的不安。
李世民观图思兵事,也是一夜未睡。天明之时,刚一打开堂门,却正瞧见廊下阶处,蜷缩坐着个女子,下阶一看,正是已冻得脸色发青的杨筠。
“你怎么在这里?”李世民惊诧不已。
“我怕惊扰了秦王,于是就守在廊下”杨筠低头委屈道,李世民这才得知她一夜都守在堂外。
“都堂乃是处理军务之处,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殿下,我见你昨日夜半辛劳,只怕你旧病尚未痊愈,故守在门外,也有个照应。”
“如今露重夜凉,何故做这种傻事了,快回去歇着吧。”
“殿下不生我的气了?”
李世民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何生你的气?”
“只要殿下不生气,别说守在廊外一夜,即便守一辈子,我也不觉得苦。”杨筠说着忽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李世民见此赶紧进屋抱了件棉披风出来,披到了杨筠身上。
“殿下,我不冷。”杨筠正要扯下时,被李世民一把按住:“脸色都冻成了这样,怎说不冷?”说话间,眼神一瞥,竟瞧见了都堂门口站着的无絮。
“殿下”无絮看着李世民给杨筠披上那件她亲手缝制的棉披风,强笑着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却见李世民面无喜色,直盯着无絮沉默不言。
“姐姐”杨筠倒是笑逐颜开,迎了上去:“姐姐这么早为秦王熬汤?”
无絮笑着点了点头:“殿下趁早先喝些汤,暖暖身子吧。”
“我真不知还该不该喝王妃做的汤?”
此话一出,无絮只觉莫名其妙:“殿下何出此言?”
“王妃莫不是把我当做了个三岁幼孩,替我做主这婚姻大事?!亲远好恶,我自心知。”李世民说着忽然握着杨筠的手,举在面前:“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冷言冷语间,径自转身进了都堂,闭门不见。
无絮呆然立于廊下,手中的一张写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的纸拳搓成了一团,那纸上笔精墨妙的娟秀之字顿时扭曲了模样。
留在府内的卫黎儿见无絮回来后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才知都堂所事,正欲安慰无絮间,却听她道:“今日天朗气清,黎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黎儿点了点头:“无絮想去哪里,要不回高府看看老夫人吧?”见无絮不言不语,憔悴非常,她只道:“你为了秦王,力劝他接受杨筠,如今事成,不正合了心意?既已留杨筠侍奉秦王,迟早必有今日,又何必伤心?如果无絮不情愿,只需告诉我,我这便把那杨筠赶将出去!”
“黎儿,休要胡来!”
“我知无絮心慈仁善,处处退让,依我看,这夫妻之事,就该去争抢。如若不然,便莫要徒自悲伤。”
“青丝白发,岁岁相携,我原以为此生只我二人。妻妾共侍,我以为一切尚可依旧如初......”无絮喃喃自语道,“依旧如初......今日这天色倒是像极了那日,不如再回去看看。”
“好,我这就备马去。”卫黎儿一听要回去,赶紧出门准备,无絮却慢步坐到了铜镜前。
整装已毕的卫黎儿回到府殿,遍寻四处,却不见了无絮踪影。问遍府内人,这才得知,她独自出了府外。派人回高府,也未见其踪。
“黎儿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芸香一时慌了神。
“莫要慌张,无絮做事向来有分寸。”
“可是,这阴寒天气,王妃能去哪儿呢?这大白天,我们总不能把王妃丢了吧?”
“芸香,快去都堂请秦王回来!”
“哦,好,我这就去。”奔出殿外的芸香于半道正遇回府的李世民。
“黎儿,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听闻后,即刻赶回,入殿便问,黎儿据实相告,李世民遂命府内人再寻去。
“秦王,出了什么事?”杨筠跟进来关切道。
“出去!”李世民低沉的声音、不怒自威的决绝眼神吓得杨筠止步于前,赶紧沉默地退出了殿外。
半日寻人,依旧是杳无音讯,李世民着慌起来,又欲派人再去他处去寻。
“殿下,无絮行事,向来最知分寸,今日必不是随意使性子,我记得她跟我说想回一个地方去看看,殿下可知是哪里?”黎儿道。
李世民一时心乱,倒是想不出来,房内踱了许久,在那案几倒是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句话: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这是什么?”李世民不解道。
“无絮去尚书都堂前,写了一句话。我不解,问她何意,她便写下了这些,说这是古书上写的一篇古曲诗,妻子思念夫君的诗。”
李世民再看那娟娟秀字,心内顿时五味杂陈。恍然四望间,被妆镜里映出的一个辉亮的饰物吸引住了眼球。近前一看,正是那支白果叶花簪。
李世民拿起那支白果花簪,如梦初醒,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