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渊、窦氏前往涿郡已是两月有余。旧历三月,隋帝杨广便兵发辽东,亲征高句丽。百万雄师浩浩荡荡,蔽野千里。而在前线督运粮草的李渊也是日接数旨,战战兢兢。
旧历四月,大兴城内流言沸腾,或前线战况,或山东、河北、江南的变民暴动,充斥于道的传言难辨真假,人心惴惴不安。
四月十五,圆月当空,清明橙月,夜半徐风。
回到闺房的长孙无絮跪坐妆台前,拿起梳篦,慢慢梳理起了披散的秀发。这几日不知为何心中难安,常见舅父奔于朝中,又闻李世民与其兄弟、无忌等谈论国事,这天下如今并不太平。长孙无絮不禁陷入沉思。起身脱下玉镯正要放置于妆盒匣中时,恍惚间,手一抖,那“福镯”竟脆声落于案几之上,又弹崩于地,瞬时碎裂。
长孙无絮陡然一惊,快步上前捡起“福镯”,那温润玉镯却已是分崩离析。握着那破碎玉镯,无絮惶惶不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祥感油然而生。
那一晚,无絮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月光透过窗棂倾泻如银。她坐起身来,步至窗下,窗明几净,她却忧郁凝眉,心绪难安。
翌日清晨,长孙无正与母亲屋内说话间,却听一阵匆忙脚步跑了进来。一抬头,正是兄长无忌。
“无絮,无絮,大事不好了!”长孙无忌进门直喊。
无絮顿时心慌失色:“兄,兄长,慢慢说。”
“无忌,何事如此惊慌?”母亲高氏也不解追问。
长孙无忌望着无絮,稍有犹豫,长吁一口气才道:“无絮,这,刚才唐公府上来人通报说,说,唐公夫人病故了。”
“什么?”无絮、高氏异口同声,难以置信。
无絮奔到无忌面前:“怎会?夫人怎会?临行前,夫人身体不是都渐好了吗?”
“详情我也未知,听那来人报说,唐国公府也是今日子时得到的信儿,传信人冒着宵禁之险,连夜通报。城门刚开,二郎便与兄长、四弟奔赴涿郡。事出突然,府内家眷也均未带。”长孙无忌将报信一一陈述。
无絮心中顷刻寒凉,想那昨日夜中,玉镯忽落,碎裂俱损,竟是千里传音。想到此,无絮不觉潸然泪下,泣不成声。母亲高氏将无絮挽入怀中,爱摸其背,却也是泪眼婆娑。
自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涿郡奔丧已近月余,由于前线军务繁忙,窦氏只能就地安葬。兄弟三人此次东去奔丧,却唯独少了窦氏三子李玄霸。李玄霸天生体弱多病,虽名中有“霸”,却体内无“强”。那日夜半忽闻母亲病故,李玄霸当即昏厥。三兄弟思虑一二,决定不带玄霸同行。李玄霸多病,尤其得母亲照料最多,平日里与母亲关系也最为亲密。窦氏病亡之事给年少的李玄霸以沉重打击,自那日起,他整日郁郁寡欢,心生忧思,茶饭不想,终至卧病在床。
长孙无絮闻之,日日前往府中探望李玄霸,每日为其煎药煮食,甚至在百医无所治之时,遍查医书,欲为其寻得良方,却终得解术。
病情危重时,李玄霸终日恍惚不醒,府内上下悲戚异常。只有少夫人李建成之妻郑氏从小娇生惯养,生性怕脏恶污,常以身体不适避而不出。无絮却毫不避讳,每日服侍,陪伴左右。李家亲族也常来探望,这其中就包括李渊堂侄李孝恭。李孝恭与李建成年纪相仿,其父李安正于前线任职,他于府内留守。听闻唐国公府之事,便日日前来,甚至几次衣不解带,连日照顾玄霸。看到同样心急如焚,终日细心照料三弟的长孙无絮,不禁感概良多:“二郎若得此妇,亦何所求?!”
直至五月二十日,那日傍晚,李玄霸却突然变得精神抖擞,清醒异常,与亲族也说了不少话,府内顿时欣喜。
将夜,李玄霸却独留无絮一人,与之长谈。
“四弟当好好休息才是,待病好之后,你我再做长谈。”无絮劝慰道。
面色苍白的李玄霸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招手示意无絮坐到近旁:“有些事,我只想对无絮说,以后怕再无机会了。”
“三弟?”长孙无絮心神不定。
“无絮不必言他,且听我说。”李玄霸有气无力:“我生年未及弱冠,未曾想却要命归黄泉。我与无絮虽相识日浅,但我自认颇有识人之智。无絮秉性纯厚,又聪颖善良,是唯一一个像极了我母亲的人。所以,我今日特意留下无絮,正是要道出自己的心思。”李玄霸说着瘫软无力地咳了几声,无絮赶忙扶之。李玄霸半躺下身体,喘息言道:“我有兄弟五人,唯有大哥建成、二哥世民、四弟元吉是我的同胞手足。大哥、二哥皆是文武双全,大哥更显稳重,更有威严,且内有城府。二哥更显豁达,更知谋略,且外有威信。只是大哥疑心重,做事优柔寡断,四弟元吉看似天性鲁莽,实则心细如针,重利薄义,却又智谋不足,所以从小便依仗在大哥身边。”李玄霸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
“玄霸此话何意?”长孙无絮不解其意。
“我李家世袭贵族,遇此不平之世,怕是会有大的变故。我偶习星相之术,略知一二。人言家和为贵,兄弟心性不同,若将来利之所异,只怕会生出乱子。”李玄霸终于道出心忧之事。
“这人事百态,世事无常,将来之事,谁人能测。”长孙无絮安慰道,却又一沉思不禁一问:“若真如玄霸所言,遇此时,当何解?”
“我不知,也无解术,将来之事我也是看不到了”玄霸眼中已是泪如泉涌,“若有那日,只希望我李家莫要因为兄弟反目而招致大难。”言罢,已泪湿襟衫。
“无絮,我倒是想喊无絮一声‘二嫂’。”李玄霸望着无絮最后勉强一笑,随后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摆手示意无絮离开。
那日夜中,年少的李玄霸终究还是撒手人寰,命归黄泉。少年才俊,颖悟绝伦却遭此劫难,天妒英才,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李家上下悲痛欲绝,夫人窦氏尸骨未寒,未曾想,三公子又英年早逝。长孙无絮也连日心伤,夜望玄霸棺椁,痛感人世无常:李家遭此劫难,还不知远在涿郡的李世民几人该是何种悲伤难耐。
且说,身在涿郡的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三兄弟忽闻李玄霸病逝的消息后,震惊悲痛,仅别一月,却已是天人永隔,而其中与李玄霸兄弟情深的李世民自然更是痛心疾首,几次呼喊着三弟姓名,悲痛欲绝。当此时,窦氏之女李妙兰与夫君柴绍也赶到了涿郡祭拜亡母。
李妙兰是窦氏独女,长于李世民,两年前,嫁于将门之后柴绍为妻,与夫述职外地。不久前得知母窦氏于涿郡故去,与夫不远千里赶来奔丧。
李妙兰生得清丽脱俗,英气逼人,从小便喜舞枪弄棒,颇擅骑射,其气度风范迥异于闺房女子。她常与夫君柴绍出入官场、营中,睿智贤淑、文武兼备。如今,与夫君千里奔丧,也是一袭戎衣,纵马而来。
原为母丧,却知三弟玄霸又年少离世,向来坚强的李妙兰却也当场嚎啕痛哭。
“长姐”李世民几次劝慰,才让李妙兰渐渐平静下来:“二郎,母亲仁善宽厚,三弟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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