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大人,在下请您看一样东西。”陈文祺解开缠着的布条,将一柄腰刀放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面前的书案上。
“绣春刀?陈将军,你是如何……”牟斌飞快地抓起腰刀,双眼却疑惑地望着陈文祺。
“请牟大人先辨认一下这把刀的主人是谁?”陈文祺沉着地说道。
牟斌倒转刀柄,只略略一看,便肯定地说道:“不错,这便是失踪近一年的王熙所佩之腰刀。”
“牟大人何以如此肯定?”陈文祺似乎不怎么放心,再次问道。
牟斌没有立即回答,扭头对站在身后的那名亲兵说道:“去,将北镇抚司中后所武器配备登记册拿来。”
未几,那名亲兵将一本约三分厚的册籍呈给牟斌。
牟斌伸手接过,翻到其中一页,送到陈文祺跟前,说道:“陈将军请看。”
陈文祺凑近一看,册籍上是一张表格,第四行下面划有一道粗粗的红杠,上写着:
“王熙,百户,佩刀编号:锦拱30867。”
陈文祺自怀中掏出一块椭圆形的铜牌,放在书案上,说道:“那么,这块腰牌也是此人的喽?”
牟斌翻转腰牌,见到“北镇抚司中后所,百户”字样,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正是王熙的腰牌。敢问陈将军,王熙的佩刀和腰牌如何在你这里?王熙他人现在何处?”
“去年,在下奉旨西行,第一日夜宿居庸关‘南关’客栈,即遇蒙面人入室暗杀。这柄刀便是死去的蒙面人所持凶器,腰牌也是在他怀中搜出。在下见与锦衣卫有关,特来向牟大人知会一声。”
牟斌闻言大惊失色。暗杀钦差乃是谋逆大罪,不仅本人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要株连九族。属下犯此重罪,长官如果不举不报,至少也要问个失察之罪。当然,如果在朝廷查问之前主动禀报、积极处置,那又另当别论。此时陈文祺没有直接上奏朝廷,而是拿着证物先来告诉自己,实在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牟斌顾不得两人的品级悬殊,忙起身走到陈文祺跟前,一揖到地,真诚地谢道:“陈将军回护之情,牟某没齿难忘。”
陈文祺急忙拉起牟斌,坦言道:“牟大人休要如此,在下承受不起。说来惭愧,若非恩师刘大人提醒,在下说不定在明日早朝时就直接上奏给皇上了。”接着,毫不隐讳地向牟斌说明了经过:
陈文祺、沈灵珊两人为避开马邑官道林中的毒瘴,绕道延安府,晓行夜宿风雨兼程,如约在居庸关追上了夏尧、沈清一行。大家会合一处,不到一日功夫便抵达京城。在官驿安置停当后,陈文祺向夏尧、沈清打了声招呼,偕沈灵珊径往刘健府中拜会恩师(沈灵珊是去当面谢过刘大人当日指示路径的恩典)。一番寒暄之后,不等陈文祺开口,刘健将陈文祺托隆庆知州冯文轩送来的佩刀和腰牌取出,亲手交给陈文祺,关切地问道:“文祺呀,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陈文祺没有多想,当即答道:“此二人虽然刺杀的是学生,矛头却是指向朝廷,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学生意在明日早朝时如实奏明皇上,恳请皇上下旨彻查此事。恩师您看如何?”
刘健微微摇头道:“刺杀钦差乃是祸及九族的谋逆重罪,一旦皇上听闻此事,必然龙颜震怒。从这两件物品看,行刺你的此人应是锦衣卫的下级军官,查究起来,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脱不了失察的干系。锦衣卫虽为百官所畏惧,且避之若浼,但指挥使牟大人忠诚厚道,与他的众多前任相比大是不同,对朝中大臣还是颇为照拂,行事作风也较为温和。若是受到此事牵连,不仅于牟大人自身不利,恐怕也因此影响当前朝中的和谐氛围。”
陈文祺一听,顿时明白恩师的用意,忙称谢道:“多谢恩师提醒,文祺知道该怎么做了。”
刘健捻须一笑,说道:“也罢。待会老夫与你同去驿馆,会会夏尧老兄和沈清将军,劝他们近几日不必忙着见皇上,留几天时间让你处置此事。至于皇上那里,老夫自会向皇上说明。”
陈文祺讲到此,牟斌方知是刘健暗中维护自己,当下说道:“刘大人高义,牟某当择日登门拜谢。”
陈文祺此来,当然不只是向牟斌示恩,他要通过牟斌找出刺杀自己的背后元凶。他有意转移话题,指着书案上的绣春刀和腰牌对牟斌说道:
“牟大人怎么不问这王熙是怎么死的?”
牟斌不假思索,答道:“陈将军不仅足智多谋,而且武艺高强,此人竟敢虎口扳须,那还不是自取灭亡?”
陈文祺摇头道:“在下忝为朝廷命官,当遵大明例律,怎敢妄开杀戒?”
牟斌一脸惊诧,问道:“怎么?此人不是陈将军所杀?那又是……”
“是他的同伙乘其不备,将他一刀毙命。”
牟斌大吃一惊:“什么?难道行刺陈将军的不止他一人?”
“系两人共同作案。”
“那……另一人是谁?跑了还是捉住了?”
“被他脱逃了。在下此来,正是想查出此人是谁。”陈文祺淡淡地答道。
“陈将军可有线索?牟某这就通令各户所查缉。”除京城外,全国各行省乃至府、县,均有锦衣卫的分支机构,故牟斌有此一说。
陈文祺没有明确有无线索,而是问道:“请问牟大人,贵卫是否对绣春刀的配备管制得很严?”
讨论如何查找脱逃的人犯,怎么扯到绣春刀的管理上了?牟斌心中疑惑,口里还是答道:“当然。锦衣卫的绣春刀从打造到配置、再到损坏更换等所有环节,都有严格管理与记录。”
“市井中会否仿制?”
牟斌断然否定:“不可能。绣春刀样式、选材和锻造工艺极为特殊,无人可以仿造。”
“哦?牟大人可否见告一二,让在下增长点见识?”
牟斌知道陈文祺绝不会是喜欢猎奇,而是与线索有关,便尽可能详细地介绍道:“先说锻刀的用材吧。民间锻造刀剑,最好的选材是百炼钢,而绣春刀所选用材,乃是西域的乌兹钢。此钢锻造的刀剑,不仅异常锋利,而且非常坚韧不易折断。此钢不仅价格昂贵,而且锻造工艺也很复杂,加之朝廷对乌兹钢的采购控制极紧,因此民间并无乌兹钢所制刀剑。再说制作,民间用刀剑之人是零散的,即便规模较大的武馆,所需刀剑数目也不是很多,故此刀剑多为锻打而成;但锦衣卫人数众多,佩刀用量极大,故绣春刀乃是制式兵器,以铸造加旋焊批量制作而成,以此工艺锻造的佩刀,刃身的纹理非常具有规律性,锋尖处的流水纹理一致,可据此判断佩刀是否有折损残缺。而且,每一批次的佩刀锻造完工后,均要报请分管武备库的指挥同知指定编号,将编号逐一镌刻在刀柄上,武备库要按此编号验收入库。因此,要仿制绣春刀可说绝无可能。”
陈文祺心下了然,点头说道:“若如牟大人所言,那脱逃的嫌犯就缩小了查找的范围。”
“何以见得?”
“因为那人手中的兵器,也是一柄绣春刀。”
牟斌瞠目结舌,惊问道:“你……你是说,那个脱逃的嫌犯,也是锦衣卫的人?”
“如果贵卫没有发现有绣春刀失落的话。”陈文祺点点头,肯定地说道。
“但问题是,锦衣卫所辖十四所六万三千七百八十二人,人人皆配置一柄佩刀,且样式相同,何以辨认谁是那个行刺脱逃之人?”牟斌面有难色。
“牟大人,并非在下小觑了贵卫的宝器:绣春刀虽然坚韧、锋利,却非无坚不摧,与皇上赐给在下的这柄‘画影剑’相比,还差了一点点。当晚在下与那人过招时,曾将那人的绣春刀斫了个豁口。因此,牟大人只须查问一下绣春刀锻造所,看谁在此期间修补过刀口,即可锁定这个脱逃的嫌犯。”
牟斌摇头道:“为了保证式样、流水纹理的统一性,自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以来,本卫将校、力士所佩腰刀只换不修,锻造所并无修补刀剑的先例。”
“啊?”陈文祺一愣,这倒是始料不及的事情,旋即问道:“贵卫更换武器是否有记录?换下的武器又是如何处理的?”
牟斌笑了一笑,说道:“适才牟某说过,锦衣卫的绣春刀从打造到配置、再到损坏更换等所有环节,都有严格管理与记录。无论何人更换武器,须先讲明武器缺损的理由,凭分管武器装备的指挥同知签发的手令,到武备库更换。武备库见到指挥同知签发的手令后,要在‘武器更换登记簿’上填写更换人的姓名、更换理由、原配武器的编号、更换武器的编号等信息,还要在‘武器配备登记册’中更改该人的武器编号,方能换取新的武器。至于换下来的武器嘛——”牟斌略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般都是不定期送到锻造所回炉处理。”
陈文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若是那人更换的武器回了炉,那可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即便嫌疑很大,没有物证很难定罪。于是他催着牟斌说道:
“牟大人,请赶快差人去武备库和锻造所查看,若有近一年更换下来的武器,请下令暂时不要处理。”
牟斌不慌不忙地说道:“陈将军不必着急,残旧武器回炉是不定期的,视库存量大小来决定。近一年来,锦衣卫并未有什么大的行动,更换的武器并不多,所以在此期间换下的刀剑应该还没有处理。”
“不,不,不,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请牟大人差人传令,封存武备库和锻造所尚未处理的兵器。”陈文祺急道。
牟斌知道事关重大,当下不敢怠慢,一面传令封存武备库和锻造所尚未处理的兵器,一面差人请分管武器装备的指挥同知苗柏和武备库总管毕滕前来议事。
不大一会,苗柏和毕滕前后脚来到牟斌的书房。陈文祺一见苗柏,记得他就是去年琼林会武宴前给自己解围之人,便站起身与苗柏拱手见礼,并寒暄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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