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陈文祺拿过桌上的定亲契约,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几句话:
“定亲契约。立契人:司徒风、钟离震。钟离有女,司徒有嗣。女曰阿岚,年方始龀;嗣名阿蛟,亦在龆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纹银二百,以作订聘,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司徒风(画押)、钟离震(画押)戊戌年五月初八日。”
“怎么样?这不是空口无凭吧?”司徒蛟看着陈文祺说道,随后用手指指钟离岚,说道:“可她竟然在我去讨亲的时候逃走了,弄得我颜面尽失,几年来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你们评评,是她理亏还是我无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钟离岚眼含泪花,双手连摇,说道:“他爹爹趁我爹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哄骗我爹爹签下了这纸定亲契约,并将二十两纹银塞在我爹爹怀里,让人送回家中。我爹爹酒醒之后,后悔万分,拿着他家的二十两银子找到他家,央求他爹爹解除定亲契约,他爹爹始终不肯。回家后,我爹爹觉得对不起我和我娘,一气之下病倒在床,没过多久便……便……。爹爹一死,家中没了主心骨,我娘怕我受委屈,就让我偷偷跑了出来。总之,这门亲事不是我爹娘和我愿意的。”说罢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司徒蛟接口道:“不管怎样,这定亲契约尚在,便是父母之命,难道你要做忤逆不孝之人,遭世人唾骂?”
久未开口的方俊杰说道:“这位司徒公子,既然钟离姑娘不同意这门亲事,你就是强迫她成亲,也是了无趣味。不如高抬贵手,退了这门亲事吧。”
先前要带走钟离岚被方彦杰横加阻扰,甚至还与自己动过手,司徒蛟已是对他极为反感,这时见他插话,便瞪着眼睛说道:“退亲?说得比灯草还轻。十多年前,我爹爹亲手将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送与她家,成就这门亲事,岂能凭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便退了这门亲事?”
“定亲彩礼好办,只要司徒公子愿意退亲,二十两纹银加倍奉还。”方彦杰忙道。
司徒蛟嘲笑地说道:“哟嗬,你这么大方地替她作主,难不成看上她了?”
一句话将方彦杰、钟离岚两人说得面红耳赤,方彦杰怒道:
“司徒蛟,我只是不忍见你们成为怨偶,好言相劝而已。不要在那里污言秽语,玷污了钟离姑娘的清白。”
司徒蛟无言以对,遂蛮横地说道:“哼,你们就算说得天神下凡,这门亲事也不能退。除非……”
方俊彦一听“有门路”,连忙问道:“除非什么?”
司徒蛟手指店外的天上,一本正经地说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
“你……”
见方俊彦脸色瞬间由红变绿,司徒蛟甚是开心,对着他挤眉弄眼地狂笑不止。大笑一阵之后,似乎对方俊彦的“”敌意减少了许多,方始说道:“本少爷逗你玩的,你还当了真啊。实话说吧,除非她能将我爹爹那二十两纹银原样退回,我便答应退了亲事。”
“原样?”方俊彦顾不得他方才还捉弄过自己,接口问道。
司徒蛟白了方俊彦一眼,“对,就是我爹爹原先给的那二十两银子,其它的一概不要。你问问她,可办得到?”
方彦杰等一听,知道司徒蛟在耍赖,即便钟离家未曾动用那二十两银子,拿来给他,他依然也是不认的。
见方彦杰等迟迟没有开口,司徒蛟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料你们也拿不出来。钟离岚,随我回家吧。”
钟离岚啐道:“做梦吧你,本姑娘就算死,也不会跟你走。”
司徒蛟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吼道:“走不走由得了你?小的们,把少奶奶架起。”
“谁敢?”方彦杰怒喝。
“各位,请听在下一言。”陈文祺分开众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钟离姑娘,‘三从四德’中的头一从,便是在家从父,你若不与司徒公子回家成亲,便违了你爹爹亲手定的契约,只怕家规、王法都难轻饶;司徒公子,你虽契约在手,有理在先,如若强抢民女,则违法于后。与其在此僵持,不如请官府裁决。这定亲契约写的明明白白,告到官府,还怕输了官司不成?”后面这一句,陈文祺是说给司徒蛟听的。
“你……你这个小人,我废了你。”方彦杰听陈文祺帮司徒蛟说话,气愤至极,欲要教训陈文祺。
司徒蛟大刀一横:“你敢。”又对陈文祺说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本少爷就请官府主持公道。钟离岚,敢不敢与本少爷一同见官去?”
“要去你自去,本姑娘说过,就算死也不会跟你走。”钟离岚心知告到官府,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司徒蛟望着陈文祺说道:“看到了吧?对这贱人只能用强了。”说罢朝手下众人一摆手,“愣着干什么?抬着少奶奶回家去。”
“慢着。”陈文祺拉开几个欲动手的家丁,对司徒蛟说道:“这样,请司徒公子带贵价店外暂候片刻,在下劝劝钟离姑娘。”
司徒蛟思忖了一下,对手下那群人说道:“我们出去。”
司徒蛟走后,未等陈文祺开口,方彦杰怒目说道:“你安的什么心?难道要让钟离姑娘逃婚无门?”
钟离岚叹息一声,说道:“方公子不要责怪这位公子,他说的乃是实话。再说,这逃婚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仅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还……还日夜思念家中的老母亲。现在,该是作个了断的时候了。”说完,又对陈文祺道:“这位公子,你……,赶快去找郎中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文祺心想,这位钟离姑娘真乃女中豪杰,自身面临如此大事,还在担心旁人的安危。如此重情重义之女子,定要帮她解了这个婚约。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无其事地笑道:“姑娘看我像中毒的样子吗?实话告诉你吧,在喝那碗‘茶’之前,我服了解药的。”
“哦,那就好。公子,你……你是如何看出我下……”
陈文祺“嘘”了一声,看了看门外,然后一摆手,说道:“大家到后院说话。”
陈文祺让伙计守在堂屋,领着一干人来到后院草棚中坐定,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我倒是好奇钟离姑娘哪里来现成的东西?”
钟离岚眼圈一红,说道:“自从逃出家门,便知迟早会有今日。我早已想明白了,与其屈从于那贼子,不如一死以保全自己的清白。于是到药店买了这东西,随时带在身边,以防不测。可惜今日未能……看来,是公子救了那贼子?”
“是谁救的与救的是谁并不重要,只是钟离姑娘办事欠缺思量。莫说司徒蛟罪不至死,即便他恶贯满盈,自有王法处置,岂可动用私刑?如果司徒蛟死在此地,官府必然全力追究,那样一来,只怕钟离姑娘性命难保。”
“小女子原本就没想活着。只要那贼子一死,我便自尽。”钟离岚凄然一笑。
“钟离姑娘冰清玉洁、青春年少,何况还有老母倚门相望,值得为那恶少拼了性命吗?”
听到陈文祺又一次提起母亲,强忍半日的钟离岚禁不住又是泪流满面,蹲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方彦杰怜惜地望着钟离岚,心里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箭步冲到陈文祺跟前,怒声喝道:“你这无耻小人,此刻说的天花乱坠,刚才却为何帮那恶人说话?”
陈文祺“哈哈”一笑,反问道:“我帮那恶人说话了吗?”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久未说话的方俊杰听他语藏机锋、话中有话,趋前抱拳一揖,说道:“还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陈文祺,黄州府蕲水县陈家庄人氏。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景星。”陈文祺知他们对自己有些误会,索性连家住何处一并相告。
“原来是陈兄、景兄,久仰,久仰!请问陈兄刚才话里何意?”
陈文祺正色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必待父母之命。今司徒蛟所恃者,定亲契约也。他手拿契约提亲,既遵从父母之命,又仰仗王法之威,可说占尽法理。反观钟离姑娘,悔约逃婚,虽情有可原,但不从父命、不遵王法,显然法、理全亏。况且逃避婚约终非长久之法,就算王法不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况如钟离姑娘所说,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一番话说出来,除方俊彦外,方俊杰和钟离岚两人频频点头。
“照这样说来,钟离姑娘只有屈从于司徒蛟那贼子,别无他法了?”方彦杰愤然说道。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唯一的办法,便是设法解除定亲契约,永绝后患。”
“谈何容易?司徒蛟不是说‘就是天神下凡也不退亲’的吗?”方彦杰冷笑一声。
“但他也说过‘除非能将那二十两纹银原样退回,便答应退了亲事’这句话。”
“他那是唱高调。纵然是当年那二十两银子原封不动放在那贼子面前,他也不会承认是原物。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相信他的鬼话。”方俊彦揶揄道。
“彦弟,不可出言无状。”方俊杰低声喝道。
陈文祺不以为意,耐心说道:“方公子高见。司徒蛟正是倚仗‘拿不出原银’或‘不承认是原银’,才故作姿态地同意退亲。但如果——我是说如果——钟离姑娘能够‘拿出原银’并使他‘不能不承认是原银’的话,方公子请想想,司徒蛟还会同意退亲吗?”
“这……”方彦杰一时语塞。
“司徒蛟必然会反悔。”方俊杰接过话头。
“这正是在下所担心的。”
“故而陈兄便撺掇他去官府告状,以便在官府面前坐实他退亲的态度,不让他有反悔的余地。”方俊杰恍然说道。
陈文祺赞许地点点头:“俊杰兄颖悟绝伦,一语中的。”
这时钟离岚止住抽泣,站起身来说道:“即使司徒蛟不会反悔,我们也拿不出当年的银两啊。据我所知当年那些银两的确没有单独存放。而且……而且……”
“而且如今也没有这许多银两,是不是?”陈文祺说道。
“即便单独存放,如今拿出来,那贼子也不会承认的。”方彦杰连忙为她解脱。
“只要能使司徒蛟不反悔,其他问题在下自有办法。”陈文祺轻松地说道。
“只要拿出纹银令那贼子无话可说,在下敢立军令状使他不能反悔。”方俊杰笑道。
陈文祺双掌一击:“有俊杰兄这句话,此事谐矣。至于那二十两纹银嘛……”陈文祺命景星自书箧中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下一行文字,走到方俊杰跟前,将纸条交给他。
方俊杰看了一眼纸条,满腹狐疑地望着陈文祺。陈文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方俊杰听罢两眼一亮,一竖大拇指,赞叹地说:“陈兄才智过人,在下难望项背,佩服,佩服。”
陈文祺笑道:“俊杰兄不要妄自菲薄,贤昆仲胆识人品无一不佳,‘崎山双杰’实至名归。”
“陈兄过奖。”方俊杰谦逊地说道。
两人你言我语,哑谜难猜,直把方彦杰、钟离岚二人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方彦杰大声说道:
“这里就我们几人,何必神神秘秘的?有何妙计,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方俊杰似乎不忍相瞒,望望陈文祺。陈文祺摇摇头,说道:“法不传六耳,以防功亏一篑。两位不必着急,稍后在公堂上自会明白。”
方彦杰待要反诘,钟离岚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便住口不言。
陈文祺抿嘴一笑,岔开话题,对方俊杰说道:“在下是始作俑者,如果上堂,司徒蛟必生警惕,恐怕事与愿违。贤昆仲可以讼师名义随同钟离姑娘一起过堂。俊杰兄以为如何?”
“如此最好。”方彦杰说。
“既然如此,咱们分头准备。一会儿定教司徒蛟铁钉钉黄连——硬往苦里钻。”
待方俊杰兄弟带着钟离岚出店之后,陈文祺叫过景星,对他附耳说道:“你去找你爹爹,如此如此,然后回来与我会合,同去武昌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