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欢呼一声,回到茶楼,各拣桌椅坐下。少女吩咐伙计为客人逐桌送上香茗,遇有客人付上茶资的,俱是坚辞不收。
“彦弟”兄弟与陈文祺两桌,少女则亲自为他们端来茶碗,并续上茶水。轮到为“彦弟”倒茶时,“彦弟”连忙起身,双手捧碗,以示对姑娘的尊重。也许不习惯客人这种尊重,刚才还在其他客人面前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姑娘,忽然有些羞涩起来。她低垂螓首,双颊微红,一边小心地往“彦弟”手中捧着的碗里注茶,一边轻声地说道:“公子无须多礼,请坐下喝茶吧。”对他的称呼由“客官”改为“公子”了。
“适才姑娘再三关照在下,足见姑娘人美心更美,在下就此谢过。”
听到“彦弟”的称赞,姑娘脸上红云更盛,蚊语般地说道:“当时只不过……只不过担心公子身子单薄,不忍看见公子受伤,故尔出言提醒。哪知公子神力惊人,是小女子看走眼了。”说完端起茶壶,用手中抹布抹了抹桌面,留下一句“公子请慢饮”,飞也似地离去。
旁边乃兄“噗哧”一笑,“彦弟”双眼一瞪:“你笑什么?”
“没……没笑什么。喝茶,喝茶。”
“彦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正要“回敬”兄长两句,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咦,岚记功夫茶。”
“功夫茶?只听说广东、福建那边喝‘功夫茶’,什么时候咱湖广也兴起‘功夫茶’来?走,进去看看。”
“看看。”一阵嘈杂的声音轰然而起。
话音甫落,自门外走进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体胖腰圆,五官尚还端正,只是双眉自眉心向两边下斜,阴惨惨的模样。此人身穿短衣短裤,两眼朝天,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旱鸭一般。其他几人环伺左右,显然是当先那人的家丁手下,其中一人肩扛一把掩月刀。如果所料不错,应是当先那人的兵刃。
一名家丁抢到一张空桌前,用衣袖来回擦了擦板凳,媚笑着说道:“少爷,您请坐。”扭过头来,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大声向柜台后面的伙计喝道:“伙计,快给我家少爷上好茶。”
“好嘞。”伙计端来一摞碗,一个一个摆在几人面前,往碗里倒上茶,“客官请慢用。”
“什么?这就是‘功夫茶’?”那个家丁问道。
“对不起,客官。这‘功夫茶’本是两位老人家在小店闹着玩的,如今两位老人家已走,自然就没有什么‘功夫茶’了。”伙计解释道。
“早不走晚不走,早没有晚没有,偏偏我家少爷一来,这人也走了,‘功夫茶’也没了,欺负我家少爷不是?”那个家丁口里说着,伸手往桌上一扫,“乒乒乓乓”,满桌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溅到旁边几桌客人的身上,惹得众人怒目相向。
“彦弟”一张俊脸勃然变色,待要起身讲理,被身边的兄长伸手拉住,轻声说道:“少安毋躁。”
听到茶碗破碎的声音,正在后边院子烧茶的少女不知何事,走到前面要看个究竟。一看到这几人,少女脸色大变,连忙转身逃入后院。
“咦,少爷。”那家丁眼睛追着少女的背影。
“何事?”那人双眼继续朝天,一动未动。
家丁凑到那人跟前,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
“什么?”那人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劈胸抓住那伙计,圆瞪双眼将伙计从头看到脚,然后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伙计的脸,狞笑着说道:“好哇,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完,右手一紧,将那伙计高高举起,望着后院大喝一声:“钟离岚,我数五声,你若不出来,便让他血溅当场。”说罢,开始数数:“一、二、三……”
那少女——现在知道她叫钟离岚——一闪而出,朝那人娇叱道:“司徒蛟,不要伤害无辜,把他放下。”
“哈哈,你出来了,我自然不会要他的命,要不然,你会要了我的命。”?司徒蛟狂笑几声,右手一振,将伙计向柜台一抛,“哗啦啦”,柜台顿时倒塌,伙计也跌了个七荤八素。
“你……”钟离岚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走过去扶起伙计。
司徒蛟大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钟离岚的手腕,“钟离岚,三年哪。这三年来你让我好找啊。若不是要看武举乡试路过这里,还真被你躲过了哩。罢了,既然找到了你,武举我也不考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钟离岚摔开司徒蛟的手,决然说道:“司徒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本姑娘就是逃荒要饭,也誓不从你。”
“既然如此,休怪我用强了。”司徒蛟不由分说,一把将钟离岚夹在腋下,回身往门外便走,对那些家丁喝道:“把这些桌椅给我统统砸了。”
“站住!”
“住手!”
人影一晃,“彦弟”挡住了司徒蛟的去路,拿折扇的青年也挡在那些家丁的前头。
“哟嗬,这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们两个鸟来?”司徒蛟脚步一滞,厉声问道:“你们是她的什么人,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在下崎山方彦杰,这位是我兄长方俊杰。司徒兄且放下钟离姑娘,有话咱们慢慢说。”方彦杰抱拳于胸前,以礼为先。
“早听人说‘崎山双杰’,原来就是你们哥俩。我道‘崎山双杰’是何等人物,原来是沾名字光的鼠辈,哈哈。”司徒蛟狂笑一声。
“你……”方彦杰待要发作,忍了忍,压住火气说道:“‘崎山双杰’只是人们随口之说,我兄弟确不敢当。爹娘为我们起了这个名字,无非是期望我们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已。”
司徒蛟骂道:“小子,两个老不死的爱怎么异想天开那是你们家的事,今天你想英雄救美那可是找错了对象。让开,别挡了本少爷的路。”
“贼子,你敢辱骂大爷的爹娘?看拳。”方彦杰大怒,双拳一错,往司徒蛟的面门袭去。
司徒蛟仰面躲闪,左手正待还击,不料方彦杰中途变招,右拳变掌,切中司徒蛟右臂。
司徒蛟吃痛,松开钟离岚,提起醋钵似的拳头,居高临下向方彦杰的太阳穴砸来。
百忙之中,方彦杰轻轻将钟离岚带过一边,展开身形,四周游走。司徒蛟身体笨重,转身不便,不多功夫,就被方彦杰绕得晕头转向,胸前背后吃了方彦杰几拳,虽未致伤,却也隐隐作痛。司徒蛟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气得嗷嗷直叫,大骂那些家丁:“你们都死了不成?快拿少爷的刀来。”
此刻那些家丁被方俊杰一把折扇圈住,已是身不由己,哪有功夫顾及他家少爷?听到司徒蛟喝骂,那扛刀的家丁觑个空当,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大刀一扔:“少爷接刀。”
司徒蛟接刀在手,胆气立壮,一招“秋风落叶”,向方彦杰腰间削去。方彦杰身形一旋,拔地而起,大刀堪堪从脚底扫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方彦杰赤手空拳,宜于近身搏斗,司徒蛟大刀在手,方圆一丈之地均是刀影,若非室内逼仄大刀挥舞不便,方彦杰早已落败。在司徒蛟的刀影笼罩下,方彦杰只能借助灵巧的身法躲避,毫无还手之力。
众茶客见要出人命,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放下茶碗,悄悄溜出门外,一哄而散。
陈文祺见此情形,暗忖自己再不出手,方彦杰势必要伤在司徒蛟的大刀之下。他从地下捡起一个茶碗碎片,正要弹出震落司徒蛟的大刀,忽听钟离岚喊了一声:“司徒蛟,你且住手,我跟你回去。”
司徒蛟大刀抡个圆圈,将方彦杰逼退一步,跳出圈外,说道:“想通了?早就应该这样,省得动刀动枪的。伙计们,护着少奶奶,咱们走。”
方彦杰一听,傻了眼,原来钟离岚与司徒蛟是……。咳,人家夫妻起点矛盾,毕竟是一家人,咱无端的伸这个手干嘛?正待离开,但见钟离岚美目含泪,泫然欲滴,心中大是不忍,便关心地问道:
“钟离姑娘,你……”
“方公子,你不要问了,”钟离岚截住方彦杰,露出决断之意,说道:“我与司徒蛟之间的事情,与大家无关,请大家喝完这碗茶,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说完转向司徒蛟,“司徒蛟,不要为难这里的茶客。炎天暑热的,我为你倒碗茶解解渴,喝完之后我随你走。”
“好,好,快去倒茶,难得你对我这么体贴,我一定喝他三大碗。”司徒蛟听钟离岚要给自己倒茶,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将手中大刀向原先扛刀的家丁怀中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待钟离岚提壶倒茶。
钟离岚快步走到倒塌的柜台里面,拿起一只茶壶,往里面灌满茶水,手指不易察觉地向壶中弹了数下,又从残破的柜台中捡起一只尚未破损的大碗,来到司徒蛟身旁,把茶壶往桌上一放,说道:
“司徒蛟,茶具都被你砸坏了,就剩这只壶了,这壶茶你先喝,喝完我再给你这些家丁倒。”
“好,我先喝。”
司徒蛟提起茶壶,正要倒茶,突然“叮”的一声,那茶壶破了一个洞,壶里的茶水汨汨地流出来,从桌面滴到地面。
“谁?谁敢打破本少爷的茶壶,给我站出来。”司徒蛟勃然大怒,怒目四顾,想找出发暗器之人。
“少爷你看。”一个家丁指着地面,面露惊骇之色。
司徒蛟朝家丁手指的地面一看,桌上的茶水滴到地上之后,像煮沸了似的“滋滋”冒泡,顿时面色一变,戟指钟离岚厉声喝道:“你这贱人,竟敢谋杀亲夫?”
钟离岚脸色苍白,双手捧起茶壶,欲将壶中的余茶喝尽。
方彦杰一直关注着钟离岚,看见钟离岚捧起茶壶,知道她意欲自尽,连忙抢到钟离岚的身边,要夺下她手中的茶壶。
陈文祺后发先至,右手抓住壶口,左手将钟离岚手肘轻轻一托,茶壶便到了他的手中。
“呵呵,司徒公子错怪钟离姑娘了。这是钟离姑娘独制的解暑凉茶,怎会有毒?”陈文祺扬了扬手上的茶壶,向司徒蛟说道。
司徒蛟怪眼一翻,粗声问道:“你说这是解暑凉茶,不是毒茶?”
陈文祺平静地点点头:“正是。”
“你喝过吗?”
“在下刚才正是喝的这种解暑凉茶。”
司徒蛟哪里相信,指着茶壶对陈文祺说道:“那么,请尊驾将这壶也喝了。”
陈文祺将茶壶放在桌上,低头望了望壶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解暑凉茶珍贵稀少,如果在下喝了,司徒公子就没有口福了。”
“本少爷不喝也罢。”
“可是,在下适才喝得够多了,这茶就……”
未等陈文祺说完,司徒蛟眼睛一瞪:“怎么,不敢喝?”
“既然如此,在下多谢了。”陈文祺复又端起茶壶,将壶嘴送到口边。
“这位公子,请将茶壶给我。”钟离岚生怕误杀好人,连忙过来抢夺。
陈文祺身形一闪,避开钟离岚,笑着说道:“钟离姑娘忒么小气?这解暑凉茶在下正意犹未尽,不如让在下喝个痛快。你如舍不得,在下便加倍付给你茶资。”
说完脖子一仰,将壶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司徒蛟往壶中一看,果然一滴不剩,只有一块茶碗的碎片留在壶底,敢情就是这块碎片洞穿了茶壶。
陈文祺用衣袖擦了擦口边残留的茶水,对司徒蛟一抱拳,说道:
“司徒公子,闹了半天,又是打又是杀的,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说一说事情的原委。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如果司徒公子的确有理的话,说不定大伙都帮着劝劝钟离姑娘随你一同回去,岂不强似这动刀动枪的?”
司徒蛟乜了一眼钟离岚,说道:“少爷本不耐与你等浪费口舌,但如若我不说出缘由,你等还道我输了理,我便说与你们知晓。这钟离岚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两家大人在我俩小时候定的亲事,当时我爹爹还给了她们家二十两纹银,作为定亲彩礼。喏,看看,这有定亲契约为证。”说着从一家丁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们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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