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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宫城。
又是两盆血水换出去,内室的御医却大大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对在一旁紧张以待的邓绥道:“娘娘,陛下过了昨晚一夜,目前伤情已然稳定。”
邓绥猛地从刘肇苍白的脸上转过眼,望着御医道:“此话何意?陛下,不再会有性命之忧了吗?”
“此后一月只消注意好生调养,是不会危及性命,余下的,便是静待皮外之愈了。陛下有天恩庇佑,经此一劫,往后必将身康体健,年寿长久。”另一位御医亦是放下了胸口的大石头,说出此话时,语气轻快地与其他御医们相视一笑。
邓绥这许久了,此时才终于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陛下……陛下,你听见了吗。”邓绥伸出手拿着帕子,为刘肇擦着额角的汗,“咱们熬过来了……熬过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能熬过来……”
刘肇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微微睁着眼,听见人笑,又听见人哭。
“只要陛下此番能活下来,往后的一切风雨,也都一定能挺过。”邓绥喜不自禁,转过头去吩咐人熬药,备好粥食。
两日后,刘肇意志清醒些了,拖着虚弱的病体,已然开始处理这些日子未批的奏折,南方新涝,殃及两郡三县,他命当地州郡报上赈灾预估银两,同时暗自派人实地勘察后上报。若是相差不过三成,便按着州郡刺史所报拨款赈灾。
清河王府里,这些日子终归是安静下来。经过此番破釜沉舟,便也是黔驴技穷了。刘肇下令临郡调拨兵马驻守雒阳城附近,名为防南方灾情流民起乱,实则将雒阳城牢牢攥权于手。
不知那耿峣能否活着回到雒阳城。倘若他还活着,只是受清河王之阻难入雒阳,那么此番便算是给他扫平了回城的障碍。
某种程度上,他是最了解窦南筝之人。只有他有可能在短期内抓住刘祜身世之谜的证据,将清河王府与耿家的利益链彻底斩断。
雒阳城内的内耗,自然是越少越好。这也是刘肇不愿引起大乱的理由。庖丁解牛一般能够迎刃而解的事情,便不受受断骨之劳。
倘若。倘若耿峣再他病重的这十几天内,已然遭刘庆毒手。那么事情,便是要麻烦上许多。一切也许得重新布局,幸而,如今邓氏的手中有着天下第一食府山海楼,还握着与那女人息息相关的寒乐坊。
此事若要再查,还得从寒乐坊入手。
深夜,刘肇持笔丹青,脑中却不断思索着如今的形势与可能发生的情景,并一一算计好对策与下一步路。
邓绥每分每秒都相陪。她拦不住他的思虑,却在深夜里温柔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衫。挑着灯芯,陪他在一片寂静中,谋算着雒阳城里的局势与人心。
她没有多想别的。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觉得,哪怕丢弃她所有女儿家的心思,她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能承担天下之人。
而自己,才是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人。
哪怕他一生一世心中都不会有自己,但也有一些事,是窦归荑永远也做不到的。
每每想到此处,邓绥又感慨于,刘肇维持天下兵权平衡,谋定朝堂人心稳定,到如今,他连自己也算计。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平衡的位置。一个一生不得所爱,却仍能看到曙光的位置。
“陛下认为,何谓君王呢。”邓绥蓦然的问,让刘肇的笔一顿。
他缓缓转眸,望着她温柔却坚毅的眼眸。
仿佛心底有着小小的叹息。
“在朕十五岁时,朕认为君王当是天下集权之所在。君王二字意味着拥有至高无上,无人可凌驾的权力,也意味着,可以有一辈子守其所爱,不为这世间一切所害。”
烛光闪烁着,渐暗。邓绥将灯芯挑起,光又渐渐亮起来。
“但要得到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何其难啊。越是接近,才越发现,这份权并寓意着‘得到’,相反,它意味着‘失去’。在追逐这种权的过程,人失去的永远会比得到的更多。有些人会不断地改着自己的初心,以此而不断坚定他追逐权力的决心。”
邓绥垂眸,觉得这一番话颇有深意,不禁陷入了沉思。
“人心太容易改变与麻痹,因此,以心来衡量何谓权,人生便犹如陷入了泥潭。朕也是许久,才从这种漩涡中,稍稍抽离出来。”刘肇静默地垂眸,手中的笔蘸了蘸墨,继续下笔勾勒,“约莫,是十六岁的时候罢。”
邓绥豁然间抬眉。
十五未满,是刘肇遇见窦归荑那年。
而十六岁,是窦归荑坠崖重伤为刘肇所救,刘肇将她送走那年。
“那么,当以何作衡量?”邓绥这才顿悟,自己也曾陷入这个漩涡。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