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斐想了想,化了狐狸,也没有在墓碑上流连,而是一头撞向那堆黄土。坟上黄土簌簌滑落,顿时出现一道裂缝,依斐便顺着那道的空隙钻进去了。
墓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泥土的腥气里伴着木材腐朽的味道,以及衣冠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股浑浊的气息,着实难闻。依斐却仿佛一无所觉,继续往前行,碰触到木棺也没有停顿,又一头撞上去,棺木被他生生撞出一个窟窿,里面依然黑漆漆的,且那浑浊气味,更浓了。
依斐顺着那个洞口,直接潜入棺底。感觉上碰到衣冠了,才化了人形,躺在棺内。
刚躺下去,便觉得压到了什么,又连忙侧过身,似乎又碰上了什么,能碰到什么呢?这棺木里,除了衣冠没有别的了。三番两次被硌的躺不安稳,依斐便有些烦闷,一手将那些衣冠都从身下推开,一边晃了下指尖,一团绿色的光亮就浮了起来,影影绰绰的,浮在狭小空间的上方,逐渐变大,逐渐明亮。
他见到了刚刚硌自己的东西,是淑清的发簪。将那发簪拿起来,依斐喃喃着自言自语:“你可知你要烧了自己骨身,烧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可是有的人,偏偏收藏了你的东西,只肯在你死后放到你墓碑中。对你真是痴情不改啊。”这话他说得大言不惭,丝毫不觉得自己钻到人家棺木里去占了人家地盘有何不妥,理直气壮的很。借着头顶光线,依斐就侧躺在一边,将那些骨骸重新摆放,又扯了扯那些烂掉的碎布,尽悉被他扯了去,烂烂的一堆看着又嫌碍眼,他就在棺材里放了把火,用妖力控制着,将那些腌臜物什都毁了,所幸不曾造成火灾,否则棺木地底自燃,又该录进县志的奇闻志里去。
将烧不掉的东西都摆好后,依斐又摸索着,找到了那人的书册,连着编绳一起,往边上放,放上去却又掉下来,就将那些书册都放到腋下。作完这一切,再无事可做,依斐重新躺下,在这人的棺木里侧躺着,面朝白骨闭上眼,一只手无所事事的搭在发簪之上,指尖微微勾挠不休,仿佛怀中并非发簪,而是活生生的人,那人在他怀里看账目,他就闭着眼搂着她,手指在她身上轻轻挠着,搔挠通常会惹来怀里身子扭几下,摆脱了那作怪的指尖又继续看账目,看几页,又扭几下……明明是互相干扰的,却又仿佛就该是这样,天经地义,闲散安谧。依斐就这样睡着了。他怀中发簪是尖的,在他睡着后的一个转侧间,刺进他的怀中,却伤不了他,不似今世那人,次次要置于自己死地。饶是你走了,你的发簪,也不愿伤我分毫。
依斐醒过来,恰好扶住,便抱进了怀里。亦低声喃喃:“慕容淑清。”看你,睡觉都不安分。
沉默片刻,他取出个黄铜般的葫芦来,打开葫芦口,墓底顿时香气扑鼻。依斐晃了晃那葫芦,再看看怀里那人的发簪,竟微微笑了下,开始讲这葫芦,这葫芦中的酒。
这其实是他抢来的酒。能酿出这“百日醉”的,除了当年那个点化他的和尚,再无旁人了。仙家酿的酒,自然是好酒。他下山去寻他转世,寻也寻不到,却遇到了这老仙,正红光满面的要去给酒开封,据说酿了五百年,看在故交的份上,愿意请他尝一口,依斐就跟着去了。
这酒叫百日醉,那老头,用了五百年的光阴,酿了只能醉倒一百天的酒,还得意的很。依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抚了抚怀中发簪,问它:“你说他蠢不蠢?”而后又自己答:“蠢的很。”
这样的蠢仙也该是仙界少有。依斐想着,也不管那仙家嚎叫,扯了他腰上的葫芦,灌满之后就走了。徒留仙家在身后跳脚,直骂你这大畜生忒不厚道,忒不厚道!依斐垂下眼看怀里发簪,那发簪没有任何回应,带着锈迹斑斑,黑洞洞的镂空,有甚好看的?依斐饮了一口酒,却恍若听见那年细雨朦胧的夜里,微风扬起的帷帐中那人似嗔非嗔的一句:你这坏狐狸。——你这坏狐狸。依斐闭上眼,对着葫芦口饮完了满满一壶酒,眼前瞬间迷茫起来,仿佛笼了一层白雾,白雾之后,依稀是那人,正卧在他胸前,冲着他眉眼含笑。
淑清。
依斐捧了那发簪,嘴唇印了上去,轻轻吻着,小心翼翼,珍重无比。
你就这样走了。依斐醉意滔天的想着,难过的搂紧了身畔那些遗物。
嘴唇蹭着锈迹斑斑的发簪,又忍不住嘟囔着问它,我当真欺负狠了你吗?这一世你都要还回来,真是小心眼的很。他是真醉了,抱紧了所有,只愿长醉不醒。
一片迷蒙中,淑清含笑而立:
“依斐,我该怎么找你?”
“依斐,你娶我可好?”
“我们要永远不分开。”
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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