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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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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花梨木门内,是嘈杂的噪音和炫丽的强光。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一排排蜡烛红光熠熠,与外界的阳光交相辉映,升起的絮絮火焰照亮了金灿灿的落地烛台,在室内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犹如满天的星辰坠落凡间。

    耳边充斥着让人鼓膜发疼的喧嚣声。因为这是狂欢宴,是庆贺讨伐队在比萨大获全胜的宴会,任何破坏宴席格调的高声喧嚷,恣意谈笑,在今天都能被破例允许。大厅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没有一个角落是冷清而安静的。喧闹的交谈声在席间传递,使驻守在彩虹桥的杜拉斯特,甚至都产生听见了与之相隔大半个卡塔特之遥的龙神殿宴会厅欢天喜地的笑语声的幻觉。

    宴会的主旨是犒劳慰问从战场凯旋而归的十位龙术士和十名契约龙族。斩敌六百余、己方没有造成任何损失的威武战绩,随着出战人员的回归,在短短数分钟内就传遍了卡塔特山。魔导团九长老听闻了这一喜讯后,惊诧得几乎胡子倒竖,笑得合不拢嘴。虽然依旧对用兵持谨慎的态度,但是战前曾激烈反对的门德松提斯等八人,也不得不对身为领队者的阿尔斐杰洛指挥的才能刮目相看了。庆功宴原本不打算请多余的人,不过长老们却认为应当让整个卡塔特都沾沾胜利的喜气,龙王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决定举办两场。最近几日,除阿尔斐杰洛以外的九名龙术士被邀请住在“龙之爪”,每人都有一套独立的别墅,享受着堪比首席的待遇。第一场庆功宴的举办是在五天前,只有功臣有资格出席——三名密探并不在其列。今天的这场,规格就不再局限于任务的参与者了。除了极个别坚守在特殊岗位上的人——例如孤塔守卫,彩虹桥守护者,膳房的工作者;及不便参加的人——希赛勒斯与尼克勒斯的老母亲外,第二场庆功宴几乎是将全体的龙族和守护者都请了过来,场面直逼当年阿尔斐杰洛的受封仪式,足可与任何一位国王的加冕典礼媲美。

    六个乐师坐在高台的左侧演奏乐曲,为狂欢宴增添光彩。他们都是龙族,红发飘逸,蓝发飞扬,身材苗条修长,容貌俊秀美丽。六人手持不同乐器,脸上携带着认真庄严的神色。横笛的轻鸣,竖琴的浅唱,小号的闷音,提琴的伴奏,长萧的低吟,圆鼓的高喝,每一件乐器都传出它独特的音色,共同编织了一曲抑扬顿挫的合奏。优美的音乐萦萦绕梁不止,缓缓飞升弥漫在空气里,堪称天籁之曲。但是,宾客们杂乱无章、此消彼长的喧哗声却将这动听的曲调完全掩盖了。尽管奏出的乐曲鲜有人欣赏,乐师们仍兢兢业业地保持着优美的乐声持续回荡。带着些许顾影自怜的忧郁表情,他们拨动琴弦,敲击鼓面,开闭音孔,已然是将外界所有的纷嚷都屏蔽在了意识外。

    几十张圆桌陈列着的大厅座无虚席,人们举杯时难免碰到邻居。面积宽敞的宴会厅变得像集市般拥挤,室温很高,热量不仅来自于壁炉火烛,更是从宾客们的身上持续扩散,使周遭的空气变得窒闷温热,但是宴席的氛围却是一派热闹祥和。

    负责端菜的十几位守护者扮演一日侍者,统一穿戴起黑白二色的贴身礼袍,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穿梭。高台上的十一张宝座早已人去位空。原本在那里的两位龙王和九名长老,围坐在最靠近台阶的主桌。仅次于他们的两个并列放置的圆桌子旁,分别环绕着二十位有功之臣。龙术士与契约从者分坐两桌,而在诸位龙术士之间,阿尔斐杰洛坐在主席的位置,能够一眼望尽下方的席位间,龙族和守护者们的举动。宽大的圆台面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桌子中央的水晶花瓶中,插满了刚采摘不久的红粉白三色的娇嫩蔷薇花。平日爱好素食崇尚节俭的龙族,和憧憬着丰盛佳肴的守护者,都在今晚一同享受了一顿包括甜菜、胡桃面包、樱桃馅饼、蘑菇炖鸡、乌鸫鸟派、草莓蛋糕、香芋派、鲫鱼汤、带血牛排和各式卡塔特传统的小糕点及美味拌菜在内的超级豪华大餐,用产自勃艮第的红酒暖肚润喉。筵席的压轴菜是一道气势磅礴的烤天鹅肉。膳房将一只只天鹅掏空,填上馅料烤熟,烤了好几个钟头,直到肉质酥软,油光发亮,再把羽毛重新插回去,放置在又大又圆的银盘子上。侍者端到每一桌,撤走蔷薇,将天鹅肉摆在中间。每个人都沉醉在芬芳的美酒和油香四溢的美食里。

    一阵稀里哗啦的轻响钻入了亚撒的耳朵。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他依然敏锐地听到了这类似珠子滚落在地的细碎声。红褐色的头发直直垂下,当看清掉在地上的东西后,亚撒陡然扩张的墨绿色瞳孔立刻被惋惜的神色占满了。

    “哎呀!哦——不不不!”

    每个龙术士都听见了亚撒的惊呼声,疑惑地望过来。性格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亚撒,说话向来轻声细语,从不提高音量,何况是那么多人出席的场合。“怎么了?”休利叶面露关切地询问坐在他身边——此刻只看得到屁股的男子。

    弯下腰,俯身捡起在地上滚动的珐琅,反复检查有没有裂痕。尽管没发现任何损坏,但是亚撒仍旧一副很沮丧的样子。“我的胸针坏了。”

    亚撒的羊毛衫和长裤就如他缺乏立体感的脸颊一样平淡无奇,没有任何特别,但是在左胸的位置,佩戴着的一个小装饰物却是工艺极佳,非常别致。银色金属材质做成的丁香形胸针,似乎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花蕊处镶着的五颗珐琅已有些陈旧。就在刚才,一名侍者上菜的时候没注意周围的状况,一肘子撞到了亚撒的胸口,不偏不倚地将他胸针上嵌着的一颗珐琅撞得脱离了接口,掉落下来。如今,少了颗珐琅的地方多出来一个空格,使原本做工精致的胸针看起来不再完整。

    “真是抱歉……亚撒大人,我也是不小心……”侍者连忙拍着后脑勺向亚撒认错,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可是亚撒仍旧一脸提不起劲的颓废模样,把珐琅捧在手心里长吁短叹,眼见如此,大家都试着安慰他。“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吗?”波德第兹眨着他柔和的青绿色眼睛问道,“每次都见你别在身上。”

    “也不是多么名贵的宝贝啦……”被波德第兹一问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亚撒伸手摸了摸头,随后,逐渐正色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但因为是家母当年的嫁妆,对我来说,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我准备把这枚胸针当成我的传家宝,如果将来能有个孩子,就传给他。”

    麦克辛一听这话,差点把刚喝下去的一口红酒给喷出来。他擦了擦湿湿的胡子,咳了咳险些被呛到的嗓子,颤抖着声音,不可思议地朝亚撒问道,“你、你有对象了??”

    大家的兴趣也都随着麦克辛的问话被牵动起来,除了视线始终发愣似的往下看、不理会周遭的柯罗岑外,一双双关注的目光齐齐朝向亚撒。

    “暂时还没有,”亚撒的脸有些红,“不过我会尽快寻觅。等找到有缘的女子,就马上结婚。”

    “那么急啊?”柏伦格边问边咬一口馅饼上的樱桃。坐在他右面的阿尔斐杰洛也很好奇。

    亚撒点点头,眼神异常坚定执着,简直有点不像他了。“必须如此。”他说,“我的母亲去年病故了,父亲年事已高,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在理解了亚撒略带沉重的话语背后隐含的深意后,这一桌的人沉默了下来。

    亚撒1164年出生,今年刚满四十。龙术士里就属阿尔斐杰洛和耶莲娜比他岁数小。通过他的年龄推算,他的父亲应该已是两鬓斑白、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龙术士随他们的契约从者,理论上能活到两三千岁以上,寿命高出常人太多倍。总有一天,亚撒必须含泪送别抚育了自己的白发人。亚撒想让父亲在他的有生之年抱上孙子或孙女,不留遗憾地离开人世。他深沉的心意,在座的每个龙术士都感受到了。亚撒的愿景,无疑引发了他们五味陈杂的沉思。

    多数龙术士的父母早已成为枯骨。其中有像休利叶那样从小就被战争夺去双亲的孤儿;也有的人因年幼时表现出来的异能而被视作怪胎、孽种和灾星,遭到亲生父母的遗弃;有的人由于某些不能自控的客观原因,被迫与家人分开。然而在这群命运多舛的龙术士中间,还存在着一类人。他们的家庭幸福美满,生活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但是为了守住龙术士的身份,这些人却必须欺骗自己的至亲,隐瞒自身不会衰老的秘密。直到年老病重的父亲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伸出枯槁斑驳的、几乎没肉的手,颤颤巍巍地抓住那只永远青春无限、光滑如初的手,嗫濡着无牙的嘴,流着咸涩的泪,执拗地讨要答案的时候……即使到了亲人临终之际,这些龙术士也没能向这个世上与自己最亲最近的人袒露半句心声。“把我也变成你那个样子吧……!”恐惧死亡的老人甚至会如此哀求,并最终,在仍旧固守着秘密不回答的不孝子女面前,带着怨怼和唾弃的目光,撒手人寰。承受着、怀抱着父母一辈子的误解,被生养自己的人怨恨,也许就是龙术士这类人获得长寿和力量后,必须背负的代价吧。

    由亚撒引出的话题,触发了众人的哀思。阿尔斐杰洛借机打量四方,紫眸的余光窥见了身旁的杰诺特那张触手可及的左脸。没有烧伤的左脸的表情一览无余,阿尔斐杰洛能从中读出沉重的苦涩。再看看其他人,柏伦格颔首低眉,手里捏着樱桃杆,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静坐在他左侧的柯罗岑依旧无反应,倒是再左面的派斯捷这一刻的表现似乎有点异常,神思恍惚地盯着桌布的花纹,较往常相比显得太|安静了。

    龙术士这桌顿时静默得如同坟地,悲伤的气氛不像是庆功的宴会该有的。麦克辛感到了别捏,烦躁地磨磨牙,想要把沉默赶跑。于是他用粗粗的手指磨蹭着下巴的胡子,张口对亚撒说,“我们都听到了啊,你可得赶紧弄个子孙出来,说话算话!”

    “喂,”波德第兹一边毫不客气地用手肘撞撞麦克辛,一边严厉地朝他挤挤眼,迫使他闭嘴,然后压低声线,“你说话倒是注意下气氛。”

    并未在意麦克辛蹩脚的玩笑话,亚撒取下别在衣服上的胸针,放置在手心,另一只手依旧把脱落的珐琅捏在指尖,低头看着它们。

    “但是你的配偶和子女可陪不了你多久。”就在这个时候,柏伦格突然毫无预警地开口,“到最后,你会孤独地看着你钟爱的人慢慢老去乃至死亡,被他们怨恨。”眼里流淌的熔金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花瓣般红软的嘴唇,线条也变得硬朗。从来没有人看见过柏伦格如此严肃的一面。“为了满足一个愿望,却要制造出更多的遗憾,即使如此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亚撒哑然愣在当场。孤独,是长生者逃不开的生命基调。柏伦格的这番残忍却理性的话语,揭示出来的实际问题,又一次让诸位龙术士沉默了。

    最先从失落的情绪里挣扎出来的休利叶,像是给士气低迷的士兵鼓劲般拍打着手,“好了好了,不要谈这些事情了,就此打住!”环顾同桌的众人,休利叶朗声说道,“今天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啊,是庆功宴。怎么开始探讨起人生哲理来了?能不能尽兴一点啊?”

    一声声凝重的呼吸逐渐趋于缓和。不过亚撒依旧怅然若失地抚摸着亡母的遗物。

    “不如让裁缝帮你补一下吧。”耶莲娜向她右侧郁郁寡欢的男子提议道。卡塔特不仅有优秀的工匠,花匠,还有裁缝。

    被耶莲娜这么一提醒,亚撒晦暗的脸终于亮了起来,“好主意!”于是他忙将胸针交给了仍旧站在一旁满脸惭愧的侍者。

    这位身穿侍者服饰的守护者小心翼翼地收起损坏的胸针,朝各位龙术士大人弯了弯腰,立刻脚底抹油般地一溜烟跑向大门。

    伸长了脖子不停张望的亚撒念念不忘地关照匆匆离去的侍者要小心,麦克辛却已经把调回的视线转向他身旁的女性,眼珠子定定地黏着那张令人心醉的脸,“嘿,耶莲娜,”他尽量让这个笑容显得自然得体,“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替亚撒补呢。”

    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左侧向耶莲娜袭来。由于麦克辛凑得太近了,耶莲娜闻到了他嘴里涌出来的酸味。不是口臭,只是酒气,可是修剪得如一弯月牙的细眉,还是在第一时间微微地蹙了起来。耶莲娜本能地想捂住鼻子往另一边避去,却被她良好的修养所阻。“我不会……”她犹豫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

    山羊胡大汉让自己的棕红色眼睛,直视着那双略带忧虑的雪青色眸仁。“你不会针线活吗?”

    在麦克辛的迫近下,耶莲娜稍稍挺直了背脊,头却低下,眼睛看着交叉叠在腿上的十指,没有说话。在她看来,只有妻子才会给丈夫缝补衣物或别的东西。她其实真正想表达的是:我不会给亚撒做这些事情。但是略有些伤人的这句言语,她是不可能当众说出口的。

    垂着头不吭一声的耶莲娜,羞答答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麦克辛凑得更近,已经到了彼此气息相闻的距离。即使耶莲娜不搭理他,他也不舍得移开紧咬着她的视线。“嗯?怎么不说话了?”他追着她问,语气尽是轻佻。

    男人的靠近,通常意味着坏事将至……耶莲娜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底噌地窜起了夺门而逃的念头来,却又不能真的这样做。搭在两腿的手指,从轻轻交握,变成了死死缠绕。互相纠葛的十指因藓纹玛瑙戒指凸出的硬壳,卡住了圈圈红印。

    突然——“看,天鹅肉上来了!”只听见派斯捷一惊一乍地嚷了起来,“这可是今晚最美味的一道菜。快拿起你们的刀叉,多吃点!凉了可不好吃噢。”

    天鹅肉烤得又香又酥,油脂四溢,惹人嘴馋。派斯捷轻易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饭局上。

    “麦克辛,来来来,特别是你。”派斯捷摆手向他招呼道,淡蓝色的眸子闪着恶劣的笑瞥向他,“这道菜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听出这矮个子意有所指,麦克辛的脸迅速沉了下来。可是他僵在那儿想了半晌,都没能琢磨出反击的语句,只得抿紧嘴巴,让牙齿来回碾磨。

    他替我解了围。耶莲娜偷偷在心底舒了口气。雪青色的眸子飞快地朝派斯捷的下巴扫去一眼,不敢将视线再往上移。停留的时间比幻影还要短促,不到半秒就移开了。自然也就不知道,派斯捷正洋溢起甜蜜的笑容,朝她致意。

    原以为总算盼到与耶莲娜对视机会的派斯捷,脸上展露出来的绅士般的笑容,在见到耶莲娜果决地移走视线之后,瞬时松垮了。本来,他对自己临场摆好的这个笑颜的英俊度,还是颇为自信的……茄子皮一般的乱发在空中摇摆。自己的存在被心仪的女子完全无视,派斯捷即使脸皮再厚,都觉得尴尬至极,连忙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看。幸亏周围没人看见,他很笃定,大家都被桌子最中间的烤天鹅吸走了目光。

    “好吧,我也该尝尝天鹅肉了。”自嘲地嘀咕了两句,派斯捷抖擞起精神,撩起袖子管,朝银盘子上的一整只静态天鹅发起了冲击。

    时光缓慢流逝,宴会进行到了高|潮部分。大家不再拘束地待在原位,开始四下游动,串门到别桌去。龙术士们所在的第二桌排起了长龙,众人纷纷走来,争着抢着给首席敬酒,向他道贺。他们多数是守护者,端着架子的龙族大都坐着不动,只是在与同族交谈的间隙,朝行为举止逐渐放纵起来的人类好奇地投去注视的目光。倒满了酒红色液体的杯子挨个凑到跟前。面对此景,阿尔斐杰洛早有预料,心里美滋滋的。即使是不胜酒力的他,今晚也必将以最落落大方的姿态迎合众人。和迪特里希碰杯对饮后,他感到对方的大掌摁在肩头的重量。迪特里希压低声音对他耳语,“干得漂亮啊!这下白罗加彻底没戏啦!”听到这话,阿尔斐杰洛非常讶异。难道我错怪他了?紫眸急急地瞅着迪特里希渐渐变小的笑脸,这个胡茬拉碴的大个子竟被其他人推搡着挤到后面去了。超过一半的守护者给首席敬了酒,阿尔斐杰洛逐一回敬,举杯的动作从热情洋溢到逐渐麻木。等克莱茵过来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已有些微醺,两颊变红,头脑发晕。他没怎么听清克莱茵词藻华丽的大段祝酒词,只是弯起酸得发僵的嘴角,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手里机械性地重复着干杯的动作。望着克莱茵优雅地缓步离去的背影,被醉意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紫罗兰色眼眸闪过一道顾虑的幽光。

    大厅里人头攒动,群众互相推挤。一些守护者并没有马上返回座位,他们停留在龙术士这桌,向其他同样受人敬佩的功臣献上祝贺,酒杯相碰的次数以柏伦格最多。诛杀达斯机械兽人族越多的英雄,在卡塔特就越受崇拜。大家都说,这一次的比萨之战,柏伦格杀敌数可谓是首屈一指,勇冠整支讨伐队。面对不断袭来的敬酒狂潮,柏伦格始终维持着端庄和沉稳,将酒杯举到眼睛高度,嘴里说着漂亮的客套话,和每个前来祝酒的人愉快地碰杯。酒水的滋润使他的唇变得更软更红。几巡之后,柏伦格逐渐招架不住了,从一饮而尽变为适量地喝一小口,到后来,甚至开始把络绎不绝的敬酒者往首席那边赶。阿尔斐杰洛对此是又爱又恨,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在他看来,柏伦格苍白如旧的脸色并没有任何醉酒的迹象。

    又招待了几个守护者后,阿尔斐杰洛终于能将屁股沾着座位上的绒布坐垫了。然而考验却远未结束,与他同桌的龙术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祝酒热潮。阿尔斐杰洛和战友们彼此碰杯,互敬对方。麦克辛在与波德第兹干杯的时候甚是豪爽,酒水从面颊直流到胡须里,对象换了阿尔斐杰洛却有些扭扭捏捏,故作姿态,最后两人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下对方的酒杯,均是一滴未沾。阿尔斐杰洛倒希望此刻所有人都学他的样。柯罗岑满足了他的愿望。这位沉默的学者把书本摊在并拢的两腿上,以垂落至膝盖的桌布投下的阴影作为遮挡,不顾周围人的嬉闹,静静地阅读。阿尔斐杰洛脚底打飘地移步到柯罗岑身前时,他没有站起来,随意地拿起滴酒未少的杯子,举过头顶,就这么完成了他方式独特的敬酒。最后一关是杰诺特。他们四目相对,阿尔斐杰洛印象中,这似乎是第一次。杰诺特没有刻意地避开他烧烂的右半张脸,他用粗短的五指握住玻璃杯,稍稍勾起唇角,想展露一个笑容,可是微微见骨的下巴却撕扯得有些过,使嘴角抽搐起来。那一道道一扯动就会出现的肉红色裂缝,随着笑容的拉扯浮现了出来,将他的微笑扭曲成狰狞的笑。他烧毁的右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丑陋可怕。阿尔斐杰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带着与生俱来的笑意和杰诺特平视,互相轻碰酒杯。结束了与杰诺特的对饮后,感到两颊发烫、大脑昏沉的阿尔斐杰洛就歪倒地瘫坐下来,双手扒着桌沿,再也不喝酒了。

    想要驱散醉意,阿尔斐杰洛尝了点已经凉掉了的甜菜,只觉得胃液翻搅,一阵恶心。和作战时威风八面的英姿判若两人,阿尔斐杰洛精神萎靡地趴倒下来,伏在桌上片刻,又觉得这样很失礼,勉强支起身体。红金色的发丝沿手臂的线条优美地垂落,白皙的五指插入其中,在红丝的细缝间半遮半掩。首席单手撑头、闭目养神的一幕被坐在他斜对面的休利叶看见了。深栗色头发的男子面露担忧之情,向恰好经过身旁的侍者要了杯温水。

    “喝点水醒醒酒,确保自己没事。”

    休利叶起身靠近阿尔斐杰洛,拍了拍他的背。若不是休利叶出声唤醒他,阿尔斐杰洛几乎就要以单臂支额的姿势睡着了。

    “……啊,多谢。”一面点头道谢一面晕乎乎地接过水杯,阿尔斐杰洛让干燥发苦的舌头紧贴杯沿,深吸了一大口水。

    把杯子递给首席,休利叶就回原位去了。走之前,他对满脸通红的首席开了句玩笑,“你战斗那么厉害,酒量可是有待加强啊。”

    阿尔斐杰洛却当了真,神情迅速严峻起来。想想也对,会有许多场庆功宴在今后等着我。“我一直都很羡慕那些能千杯不醉的人。”他回答。

    异常吵闹的后几桌,传来酒杯不断碰击的声响。那里的守护者开始比拼酒量了。阿尔斐杰洛不理解,这世上怎会有人喜欢拼酒。要拼也不该用红酒拼呀,他埋头想着,一丝嘲笑漏出齿间。守护者们的斗酒愈演愈烈,已有人喝得东倒西歪,趴伏在桌上失去战斗力了,但更多的人却是越喝越起劲,就好像明日卡塔特就会禁酒似的。杯底和桌面此起彼落的撞击声,让头晕目眩的阿尔斐杰洛觉得不适,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醒意好像又被剥夺了。他听到了迪特里希雄伟的声带发出的浩亮吼声。他对饮酒的热衷,仿佛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顿酒宴。虽然位子离那几桌相距较远,阿尔斐杰洛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从壮汉打嗝的嘴里散发出来的酒臭味,和被汗渍弄湿的腋窝下的秽气。

    守护者之间玩起了掰手腕的游戏,输掉的人要喝掉满满一杯酒。围观者用匙子和刀叉敲打银质盘面,为比赛者加油助威。迪特里希的对手被灌下了一杯又一杯。过五关斩六将之后,获得了胜利的迪特里希过于亢奋,竟当众脱去鞋袜,跳上椅子,看架势是要给大家高歌一曲。“唱歌!”输家和其他人一道起哄,“来唱首歌!”迪特里希已有些得意忘形,在大家的鼓动下,笑咧咧地扯开他的大嗓门准备献丑。周围霎时间安静了稍许,大伙期待着迪特里希一展歌喉。还真看不出来,这个总是顶着乱糟糟的深亚麻色头发、嘴边胡渣横生、言行举止粗枝大叶甚至粗俗鲁莽的壮汉,竟有着不亚于专业歌剧家的嗓音。阿尔斐杰洛对红枫叶剧院的歌剧表演仍记忆犹新,迪特里希的演唱令他想起了那段无法忘怀的时光。他豪迈粗犷的歌声和乐师们弹奏的音乐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组合。嘹亮、激越的鼓点和着高昂的歌声,在宴会厅里涌荡。守护者们大笑着拍手,打起震耳欲聋的节拍,吸引了在座所有出席者的关注。

    迪特里希忘我地一曲唱完,大家全都开怀大笑,热烈地鼓掌,然后又逼着他再度献唱。这次是一帮人跟着他一起唱和。比起龙族的乐者演奏的高雅音乐,迪特里希唱的歌好比通俗易懂的酒馆小调,曲调朗朗上口,歌词也非常好记,大家很快就学会了。

    杯盏和酒瓶互相交错,酩酊大醉的人越来越多,挥之不去的酒气飘散在空中。即使如此,也不能制止有人渐渐响起的抱怨。抱怨的人,称膳房对食物的供应虽然慷慨,饮品方面却极其吝啬。这群酒鬼醉汉!阿尔斐杰洛在心底骂道。可是膳房却听不见首席不满的心声,竟真的在稍后上了葡萄酒、蜂蜜酒和麦酒,为众人助兴。

    不知是否受到了守护者的感染,与龙术士平排的、契约龙所在的第三桌,也掀起了喝酒比赛的浪潮。德文斯信心十足地和泽洛斯比酒,却不想首轮便惨遭淘汰。面红耳赤的德文斯拎起孔雀蓝的头发,把头低在桌子下干呕。泽洛斯顿时来了兴致,野心勃勃的蓝眼睛环视着围桌而坐的族人。亚尔维斯露出与他的形象不着调的憨笑,婉拒了泽洛斯的挑战。泽洛斯深觉不痛快,死缠着丁尼斯,两杯酒过后,就战胜了他。接着泽洛斯又对上乌路斯、马西斯和高德李斯,三人均败下阵来。一连拼倒了五人,直到遇上希赛勒斯,泽洛斯才出现败绩。置身事外的尼克勒斯在旁边窃笑,瞅着德文斯和泽洛斯松松垮垮地醉倒在餐桌上的模样,心里扬起了一阵复仇的快感。亚尔维斯和丹纳均滴酒不沾,从宴会开始的那一刻,两人就头靠着头凑近在一起,低声说笑。丹纳单手托腮,亚尔维斯比划着夸张的肢体动作,说着一个又一个笑话,丹纳捂着肚子,笑得前仆后仰,声音都发了抖。他们的主人虽然彼此间有着难以说清的隔阂,却不能阻止这对火龙族男女的交往。事实上,由于耶莲娜始终回避着派斯捷,也只有在卡塔特并不常举行的宴饮聚会上,亚尔维斯与丹纳才能稍聚片刻。

    派斯捷坐在柯罗岑左面——后者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看着膝上的书——与耶莲娜之间只隔了休利叶和亚撒。侍者们端上更多的酒,暗红的葡萄酒和浅琥珀色的蜂蜜酒、麦酒,多得就跟龙海里流淌的剔透海水一样绵绵不绝。不过派斯捷却喝得极少。事实上整个筵席间,他都不太与人攀谈,不怎么吃菜,也基本不喝酒,而是掰着手指头苦算接连两场庆功宴的支出。算着算着,派斯捷觉得头疼起来,因此半途而废了。偷看美人总能使人心情舒畅,于是派斯捷便借由休利叶和亚撒二人的身体,卡准角度,悄悄去看隔着两个座位的耶莲娜。耶莲娜尽管性子恬淡,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甜食爱好者。或许只是种巧合,不过派斯捷却很喜欢将她闪耀着奶油色泽的柔顺长发,与她对甜食的热衷度联想在一起。用餐刀切下了一块三角形状的草莓蛋糕放在碟子上,耶莲娜开始了享用。她一口口地把蛋糕送进嘴里,不忍有一丝浪费似的,恋恋不舍地吸吮粘在指间的奶油。吃完草莓蛋糕,她又把期待的目光落在香芋派上。即使是吞咽最喜爱的食物时,耶莲娜仍十分注重仪表,细嚼慢咽的姿态好似深闺千金,与她左手边——吃得满嘴流油、大快朵颐,好像饿了几辈子一样的麦克辛可谓是天差地别。看着耶莲娜品完甜点后一脸餍足的模样,派斯捷泛起了发自肺腑的笑意,彻底从沉闷的情绪里解脱了出来。数日前,因她对他的逃避和漠视而催生的低落心情,好似早已经不复存在。不过派斯捷还是相当机灵地瞄了两眼就不再多看了。在自己灼热的目光可能被心上人发现前及时移开视线,派斯捷伸手勾住了休利叶的脖子,和他闲聊瞎扯起来。

    有些菜已经冷掉了,膳房替每桌加热了鲫鱼汤,又送上了一道新菜——酥软多汁的羊腿。大家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纷纷攘攘的宴会厅里喧嚣不止。侍者进进出出,捧着巨大的银盘,将美味的羊腿端上桌面。人们摩肩接踵,挤来挤去。醉得最厉害的那些人手握酒瓶,摇颤着身子,跳起了不堪入眼的舞蹈。热闹的大厅逐渐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即使是地位崇高如雅麦斯或布里斯,在今天这场为功臣们所设的宴会里,也不得不让道,坐在了第四桌。雅麦斯依旧身着他最常穿的黑袍。领口开到锁骨的位置,胸前有一排暗得几乎看不见的纽扣。一根紧束腰间、与长袍同色的带子,突出了他肩宽胸厚腰细臀窄的倒三角身材。袍子很长,盖住他身体的大部分区域,包括长腿,只露出他穿着凉鞋的几个脚趾头;唯独没有袖子,两条健壮有力、骨节粗大、青筋隆结的手臂暴露在外,是他浑身为数不多没有被长袍包裹的部位。虽然早就让裁缝补好了先前被尼克勒斯撕开的裂口,可是仅以常服出席如此隆重的宴会,说明他极不重视。布里斯身披的紫色印花长袍是由高档的天鹅绒织就而成的,对待宴席的态度和雅麦斯有着天壤之别。

    狂欢宴的氛围活跃得过了头,时时处在失控的边缘。对于这一点,雅麦斯渐渐不堪忍受。低声用龙语喃喃念叨了几段不知所云的词句后,他就嗖的一下站起来,结实的腘窝猛力地带动座椅,把它往后弹开了数米。椅脚刺耳的拖地声惊扰了位子在他左边、正和海龙族的卡缪斯笑谈的布里斯。布里斯狐疑地向他投去询问的视线,雅麦斯看见了,便声称要去如厕。可是他明明没怎么喝酒……看着他大步大步地往门口疾走的背影,布里斯没多在意,转过头继续和卡缪斯交谈,此后就再没见到雅麦斯坐回他身旁了。一些族人也跟雅麦斯一样,受不了杂乱喧闹的宴会氛围,想偷偷溜走,但是两位龙王审视着下方的席位,没人敢付诸行动。一个细心的侍者早已将被雅麦斯踢开的椅子挪回桌边。布里斯守着身畔的空位半天,都不见雅麦斯返回,心想莫非他开溜了?他倒是真的敢。几番寻觅过后,布里斯环视四周的海蓝色眼眸,终于在一个极易被人忽略的角落,找到了倚柱而立的那抹黑袍裹体、略显寂寥的身影。

    在刀叉碗盘的碰撞和席间的欢声笑语中,阿尔斐杰洛似乎听见了相距不远的主桌,传来了海龙王的声音。

    “阿尔斐杰洛,尼克勒斯。”

    斑斑点点的双掌一拍,海龙王呼唤首席和他的契约者。他的说话声虽然不响,却是底气十足,可惜周围实在太吵,除了与他同桌的老者们外,几乎没人注意。但是阿尔斐杰洛却听见了。他始终撑着头静坐在座位上,早已将刺激着大脑的噪音全都驱逐出境。即使大厅被人声、歌声、乐声充斥着,他依然听得很清楚。

    “这仗赢得并不轻松。”海龙王的视线穿过重重阻碍,与首席盛满疑惑和醉意的紫眸相接,“经过此役,你们二人并肩战斗,彼此的嫌隙应该消弭了吧?”语毕之后,他又朝另一桌的尼克勒斯望去。

    被问及了与从者相处的问题……这段日子以来,他最想回避的问题。见此状况,阿尔斐杰洛擦擦额头的汗水,竭力稳住摇晃的躯体,缓缓起身。膝盖撑起全身重量后的那一瞬间,仿佛天花板都在旋转。一丝参杂着害怕的担忧如溢出杯口的酒,牢牢占据着胸襟,而片刻之前,那里只有疲惫。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阿尔斐杰洛几乎能听见奔腾的血液与血管壁互相摩擦的声音。

    当海龙王这么问道的时候,尼克勒斯正在撕面包,沾鲫鱼汤吃。此刻,他的身子瞬间僵硬,如被惊雷劈中。而在目光寻找阿尔斐杰洛或是对准海龙王之前,他先扭动脖子,茫然地看着身边的兄长,无声地问他,怎么办?

    面朝海龙王的方向,阿尔斐杰洛干咳两声,迟疑了一下后,答道,“我和尼克勒斯感情甚笃,不仅体现在战斗里,私下更是关系深厚。海龙王大人会有此疑问,想必是误信了什么谣传吧?”他的脑子胀痛得厉害,不知道这样的回复能否令海龙王满意。没什么,他试图安慰自己。但是思虑一定写在了脸上。他的表情,让一桌相隔的尼克勒斯也跟着紧张起来。

    “但愿只是误会。”默默地凝视着阿尔斐杰洛一会儿的海龙王如此说道后,把视线偏转至别处。

    屋子里站着的人极多,没几个人会留意他和海龙王的一问一答。只有火龙王和九位长老听见了,除此之外再无别人,他确信无疑。于是阿尔斐杰洛在自我安慰之中逐渐放宽心,缓缓地坐下。

    “谣言仍没有平息。”希赛勒斯紧贴弟弟耳畔,“你和你的主人得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

    尼克勒斯尽管满脸不情愿,还是虚心接纳了哥哥的劝告,闷着声音嗯道。与阿尔斐杰洛重修于好的必要性不难理解。关键是什么时候去做,以及对方会不会接受。尼克勒斯的心情被这些问题牵引,逐渐烦躁起来。他时而咬咬牛排,时而舀一勺鱼汤喝,时而握着羊腿啃两口,时而撕点鹅肉塞进牙缝,时而囫囵吞枣般地咽下一整个派。尽管看似吃了不少东西,心思却没真正放在饭局上。要找个时机,他想。而狂欢宴逐渐混乱的秩序,恰恰能提供好时机。

    终于打定了主意的尼克勒斯,朝隔壁那一桌望过去,海蓝的眼睛就在这时怔住了。阿尔斐杰洛竟不在原来的位置。尼克勒斯睁大双眼,仔细寻找那头醒目的红金色头发,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它——阿尔斐杰洛被两位龙王邀请到了主桌。

    恰逢门德松提斯内急,离座去上厕所。在海龙王的示意下,阿尔斐杰洛拣了门德松提斯的空位子坐下,左边是火龙王和海龙王,右边是特尔米修斯和奥诺马伊斯。

    “战争最重要的便是知己知彼。”海龙王倾身越过火龙王,对首席说,“比萨之战在你的指挥下,赢得很漂亮。”说到这儿,他让满是疙瘩、皱纹和老人斑的脸庞,布满亲切慈爱的笑容,“今后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争取搜集到更多异族的情报。”

    五天前,他就这样关照过。阿尔斐杰洛回想起上一场庆功宴临近尾声时,这位海龙族族长的嘱托。心想着,也许海龙王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

    阿迦述的军队逃离战场后,讨伐队最终还是没能侦测到他们的下落,摧毁了敌人的城堡后就回去了。尽管战绩彪炳,但却失掉了窥探敌情的线索。不要说海龙王,阿尔斐杰洛自己都对此不全然满意。

    两只深陷在眼窝里的淡红色眸子,射出全神贯注的视线,谛视着阿尔斐杰洛。后者当然觉察到了那眼神给予的压力。

    微微偏过头,眼睛在刘海的缝隙间朝火龙王探过去。阿尔斐杰洛视野的余光里,只见那位老者将严峻的表情覆满脸颊,凝神注视着自己,却是一直缄默不言。阿尔斐杰洛低头接受族长的训示,在此期间,始终都是海龙王一人在说。

    那一天的场景跳入脑中。阿尔斐杰洛不会忘记,当他领着完整的队伍回到卡塔特,将比萨的异族一败涂地、落荒而逃的消息带回来时,火龙王有多么高兴。但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就暗淡了下来。当时,海龙王看着火龙王,似乎透析了他的心思一般也跟着陷入沉思。尤其是当柏伦格对首席指导战斗的能力赞不绝口、将一切都归功于他的时候,他们脸上的忧虑似乎更浓重了。

    为什么?阿尔斐杰洛忍不住想要张口询问。前阵子还支持他出兵的火龙王,如今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那样奇怪,和五天前一样……就好像是提防小偷的眼神。

    首席边犹豫,边偷眼打量两位龙王的表情。这时,奥诺马伊斯温和的话声如一场及时雨倾洒下来,清除了气氛的凝重。

    “卡塔特对外已是许久不曾取得过大型战役的胜利了。”奥诺马伊斯让欣慰和赞许的浅笑爬满他严肃坚毅的脸畔,凝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默默不言的两位龙王和其余的长老,“此战大捷,意义非同反响。既消除了比萨的异族忧患,为民除害;又是扬我军威,震慑各路蠢蠢欲动的敌人;还能激励自身,重振我龙族雄风。阿尔斐杰洛,你是个英雄,因为你救了很多人。”奥诺马伊斯看向他,“你若能一直保持不骄不躁的心态,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那将是最值得我骄傲的学生。”

    “老师……”

    能得到素来吝惜溢美之词的奥诺马伊斯的首肯,阿尔斐杰洛大受鼓舞。他忙不迭地起身给奥诺马伊斯面前半空的杯子添满酒,以最崇敬的礼节,举杯向老师致以敬意。

    奥诺马伊斯也站了起来。老师与学生双双仰头朝天,一干而尽。然后,阿尔斐杰洛又把酒重新倒满,一一向族长和其他几位长老敬去。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头痛脑涨,只打算一醉方休。门德松提斯早已归位,和其他的老者一样,以说不清意味道不明情感的复杂表情,看着脸庞堆满笑容的红发年轻人。维持着身为龙族、身为长者的矜持和威严,他们分别接受了首席的敬酒。

    雅麦斯站在毗邻宴会厅出入口的一根凸出墙面的半圆柱子旁,脊柱随意地倚靠着。从这里环视,大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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