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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为什么叫法国辫子。
母亲柔声说,也是别人告诉她的。
小曼猜“别人”
就是她的爸爸。
母亲此刻在想她的亲爸爸,母亲跟小曼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看见小曼的相貌和体征替她的亲父亲活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念她那个软弱善良的前夫。
前夫的好大一部分活在小曼身上!
二月的阳光里,他们一家团聚了,只是缺席了小曼的亲父亲。
“你知道你这种头发叫什么头发吗?”
母亲突然问。
女儿不知道。
“叫纱发。
中国人难得长这种头发。”
小曼还认识一个长这种头发的人,她的好爸爸。
母亲还不止一次说过,贵人不顶重发,这么厚这么重的头发,只长在苦命人头上。
我们看到的何小曼,就是把母亲的手艺藏在军帽里的瘦小新兵。
我们怎么会知道,小曼想尽量长时间地带着母亲的手迹在我们这群陌生人中生活。
对于她,母爱的痕迹,本来就很少,就浅淡,法国辫子也算痕迹,她想留住它,留得尽量长久。
两周之后,辫子还是保持不住了,她在澡堂的隔间里拆洗头发,却发现拆也是难拆了,头发打了死结。
她把核爆炸蘑菇云一般的头发塞进军帽,跑到隔壁军人理发店借了把剪刀,把所有死结剪下来。
我们要揭晓她军帽下的秘密时,正是她刚对自己的头发下了手,剪了个她自认为的“刘胡兰头”
,其实那发式更接近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直到九十年代我又见到何小曼,了解了从童年到少年的她是怎么回事,我才醒悟到她是怎样热爱上发烧的。
也许小曼是我们女兵当中最羡慕也最妒忌林丁丁的人。
丁丁让很多人疼爱着,就因为她层出不穷地害着各种小病。
我们也爱流传那些丁丁生小病的笑话,比如她说自己咳嗽好多了,就是“蛋”
[7]很多;叫她生病多吃水果,她说“蹶子”
[8]维他命多,就是容易生蛋。
常常是两只小白手捧着胃,那就是又胃气痛了,一问,她会用七成上海话三成普通话说:“这只胃胀得像只球!”
我们下部队演出吃招待宴会,有人吃美了,便会招来警告:“当心把这只胃胀成一只球!”
林丁丁的病都不大,可都是真病,一旦她那只胃胀成了一只球,人们眼看她把胃舒平脆生生地一把把嚼成花生米。
有次她的独唱马上要开幕,胃气痛又来了,卫生员当时没有针灸银针,用了两根粗大的别针深深扎进她的虎口,那一刻所有人都疼死她了。
尤其刘峰,疼她疼得一肚子柔肠化成了水。
这是“触摸事件”
爆发后我回想推测的。
此刻最羡慕丁丁的就是何小曼。
她对病的渴望由来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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