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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罡韬一只肩膀扛着被褥,一只胳膊有节奏地摆动着,任凭呼啸的野风吹过脸颊。
这是一支怪异的队伍,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背着铺盖卷,扛着镢头铁锨,个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
顾罡韬搭眼看去,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有几个老汉胡子都白了,却还努力做出一副精神昂扬的样子,在尘雾中跟着大队人马前行。
顾罡韬身边走着的是蔫蛋子,大伙都心知肚明,要不是为了充人数,队长宁愿挑利索点的妇女也不会挑他。
一个二十岁冒尖的大小伙,弯腰驼背的,叫人一看就没劲。
走在蔫蛋子身后,那个留着锅盖头的是垫窝狗,垫窝狗上完小学就回家了,他伶牙俐齿,会编故事,高兴时还能吼两嗓子秦腔。
走着走着,或许是感到走路太单调,垫窝狗伸脚踩住了蔫蛋子的鞋后跟,蔫蛋子身子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向前窜出一截,要不是被顾罡韬一把抓住,肯定跌个狗吃屎。
蔫蛋子知道是身后的垫窝狗使坏,用袄袖蹭了一把快流到嘴边的清鼻,嚷道:“狗日的,谁见过朝前甩蹄子的驴?”
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垫窝狗哪里是吃亏的主,没事还想找事呢,便立马回敬道:“看你那瞎怂日出来的东西,白送你个女人都打不起精神,胡吱哇啥哩!”
这话刺到了蔫蛋子的痛处,别看他平时三脚踹不出个屁,三锥子扎不出滴血,这一下却捅了马蜂窝,于是回骂道:“垫窝狗,你是站着尿尿图痛快,吃柿子挑软的捏,俺穷,俺娶不起媳妇,你贼驴日的媳妇在啊达?该不是在你丈人爸的大腿根转筋吧!”
看到蔫蛋子居然发了火,垫窝狗惊愕地张着嘴,赶紧闪出人群尿尿去了。
太阳到了正午,坐下来吃过两个冷馍,抽上一阵子烟,大家继续赶路。
一阵阵冷风袭来,人群中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减弱,顾罡韬已无暇欣赏眼前的景致,单调无聊的走路,让他感到特别累,整个身子像散了架,更讨厌的是,鞋底沾着的泥疙瘩硌得脚心疼。
看看太阳已经正当午,八十多里的路程磨磨蹭蹭才走了一半,实在叫人泄气。
顾罡韬闪身坐在一处土坎上,揉搓着麻木的双腿,随后点燃一支烟,眯起眼睛,恍惚中,他好像拉着黛微的手一起跑,黛微跌倒了,拽得他也扑倒在地……顾罡韬猛地一个激灵,被一股冷风吹醒了。
太阳压在西边塬头的时候,姜沟的民工队伍终于来到了工地。
这儿的河道窄了许多,河水也变得汹涌澎湃,在河床西边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一片土坡缓缓伸向塬顶,土坡上有几排土坯房,房屋前面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空场地,一根很高的木杆上挂着一对大喇叭,这儿便是会战工地的最高机构——东雷引黄一级站工程指挥部。
站在那里向南眺望,土丘裸露着挖掘过的痕迹,呈现出一个巨大的U字形壕沟,壕沟上下,黑压压的人群像蚂蚁般涌动着,不时传来低沉的劳动号子。
几处被削平的塬壁上用白石灰水刷写出大字:“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渭北儿女多奇志,敢叫山河换新颜!”
“出大力,流大汗,誓让河水早上塬!”
一天的工夫,数万民工从四面八方拥入工地,没有地方睡觉,大多数人只能找一些避风的沟坎,铺些麦草露宿旷野。
指挥部惟一能提供的是每人一捆麦草。
蔫蛋子、文俊很愿意跟顾罡韬结合在一起。
文俊会两下子木匠,干啥事爱动脑筋,吃罢饭,他领上蔫蛋子,默不做声地走下土丘,挑了一块勉强可以避风的土壕。
用镐头将塬壁上的几大块干土掘下来,堆成半人高的掩体,再用铁锨拍碎余下的黄土,然后铺上麦秸,前后没用一个小时,可以栖身的窝就搭好了。
蔫蛋子把脑袋钻进被窝,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不远处,顾罡韬静静地坐下,点燃一支香烟。
天已经黑透了,工地上依然喧嚣,目光所及,探照灯光下的人们如同蝼蚁般移动,灯光之外,漆黑一片,如同万丈深渊,这让他感到十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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