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自家阿玛都一直没撒过娇哭过难受,一听着他在,却是忽然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五弟!”
胤禛心里头一紧,上去就要拦住他,胤祺却只是淡淡瞥了一脸云淡风轻的廉贞一眼,又冲着胤禛温声笑道:“四哥,不妨事,这病过不了人。”
若真是什么疫病,廉贞早在他来的路上就得叫人把他拦回去,更不会等到他都进了屋子才马后炮地说什么过了病气——不过是因为这起子七星卫站的是他跟贪狼,见着四哥就老是要找机会挤兑一番,从来没有哪一回能看得顺眼过罢了。只是这些话又不能当着自家四哥的面儿挑明,也只好故意装着不知,回去再跟这些个越长越歪的七星卫商量商量能不能收敛一二了。
弘晖难受得厉害,一阵阵打着哆嗦,小脸苍白得几乎不带一丝血色。胤祺把他抱在怀里头,只觉着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冰凉,摸了摸脸颊更是冷得吓人:“弘晖,五叔在这儿呢……哪儿难受,跟五叔说,别害怕。”
“冷,身上哪儿都疼……”
弘晖哽咽着低声开口,一个劲儿地要往他怀里钻。胤祺索性将他结结实实地楼在了怀里,又拿被子裹紧了,温声哄了几句,才又望向一脸若有所思的廉贞:“不是发热……会不会是打摆子?”
“打摆子?”廉贞仿佛对这个词颇为陌生,顿了片刻才迟疑到:“主子是说——疟疾?”
“打摆子就是疟疾?”
胤祺茫然地应了一句,他其实也不知道这病的学名叫什么,还是前世在孤儿院见过有人打摆子,记着起初的时候也是这样冷得不行,这才试着猜了一句。只是听着廉贞提起疟疾,却冷不防想起了几乎被他淡忘的那一条剧情来——据说在历史上,康熙也是曾患过疟疾的,当时又没有特效药,病情最重的时候恰巧有两个传教士来献药,这才终于转危为安。这病自身不算是传染病,人跟人接触多久都不会传上,却又可以因为蚊虫叮咬传播,所以也勉强算是疫病的一种。倘若弘晖得的真是疟疾,他可就得赶紧找到那两个传教士,看看能不能把奎宁给提前搞到手了。
“属下也不甚了解,只是隐约记得听父亲提过,北方有些地方似乎确是将疟疾叫做打摆子……”
廉贞思索着应了一句,又仔细查看着弘晖的情形,神色却也渐渐凝重了下来:“疟疾先寒后热,如今阿哥只是寒颤,无法就下定论。只是若真是疟疾,虽不过人,病气却极易牵连。主子先出这个屋子避一避,待小阿哥出过汗再进来不迟。”
再怎么也曾经是上过报纸的理科状元,胤祺心里头清楚这显然是没弄清蚊虫携带病原体的作用,却也没有把握就这么在现场给这些人上一堂生物课,能不能就地把这件事儿给解释清楚。正垂着头寻思着有什么借口暂且先糊弄过去,腕子却忽然被自家四哥拉住了,带了些茫然地抬起头,便撞进那一双尽是紧张懊悔的眼睛里:“五弟,听话,先出去……”
胤祺本想再说些什么,望见那一双眼睛里头隐隐的恐惧跟不安,心里头却也跟着沉了沉。微垂了眸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无奈一笑,又揉了揉弘晖的小脑袋,将他轻轻放回了床上:“好,我在外面守着。四哥,你也别太着急——要真是疟疾的话,我知道该去哪儿找药,弘晖不会有事儿的。”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快步走进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神色匆匆一身官服,显然是宫里头出了什么急事:“四爷,出事儿了——皇上见了八阿哥的折子,气得连摔了好几样儿东西,眼见着南书房都快给掀了,叫您赶紧过去呢。”
古人讲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胤祺始终都对着这一点坚信不疑,每回有点儿什么好事都高兴不了多久,可坏事儿却好像偏要接连着往下砸似的,一件接一件的叫人头疼。见着自家四哥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神色,胤祺心中略一盘算,终于还是决定把那个搁谁手上都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抢过来——皇阿玛这时候叫四哥进宫,显然不是为了叫四哥把老八给揍一顿这么单纯,他就算再不愿掺和这事儿,也总比叫自家四哥搅进去的强。
“四哥,你守着弘晖,我替你去见皇阿玛。”
心中有了定数,胤祺也不再多耽搁,抬手扯住了就要往外走的四哥,示意他回去好好陪着自个儿正病着的侄儿:“为人父母的操心儿女,本就是人之常情,皇阿玛不会怪罪——我在这儿总归也帮不上什么忙,那边的事儿就交给我应付吧。”
胤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扶了他的肩缓声道:“量力而为,不要勉强。四哥就算再不济,这点儿事也还是能应付得了的。”
胤祺只是微垂了眸淡淡一笑,也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转身便领着贪狼一块儿朝外头快步走去。那青年茫然地立在原地怔忡了一瞬,像是终于闹清楚了胤祺的身份,忙快步追了上去:“五爷,皇上叫的是四爷,您这样——”
“我这样不妨事的,快走吧。”
胤祺含笑应了一句,又特意留心望了这青年一眼——能这样自如进出自家四哥的府上,看来跟四哥的关系显然匪浅,可他看着只觉眼生得很,大抵是这两年他在下头跑的时候跟着四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来有名有姓的那些人里头中的一个:“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曾见过你?”
青年快步在他身后跟着,仍是一脸忧心忡忡又不敢多说的模样,听着他的询问不由微怔,略一迟疑才赶忙应声道:“回五爷的话儿,奴才是湖广总督年遐龄的儿子,名叫年羹尧。年前才刚改了庶吉士,在翰林院做事儿。近来南书房里头缺人,才把奴才调过去跑跑腿,五爷没见着过也是正常……”
胤祺脚下不由一顿,下意识立在原地,仔细打量着这个礼数恭敬周到的青年,却是怎么都没法儿把他跟后来自恃功高飞扬跋扈,以至于丢了性命的那个年大将军联系起来。年羹尧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犹豫片刻才壮着胆子道:“五爷……可是奴才这名儿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只是我曾与你父亲年老大人有些交情,却不想是故人之子——他老人家也该致仕了罢?”
胤祺淡淡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句,便接过了贪狼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青年也是骑马过来的,利索地跟着上了马一扥缰绳,不远不近地稳稳坠在胤祺两骑的后头:“劳五爷挂念,家父年前才递了折子,蒙圣恩得以回京养老呢。”
这青年虽说进退有度又极会看眼色,却毕竟处事实在太圆滑了些,念着这也毕竟是四哥日后的大舅子之一,胤祺也就耐着性子同他多说了几句。一路进了乾清宫下马直奔南书房,才刚一进门,就见着一地的狼藉。张廷玉正噤若寒蝉地贴着墙站在唯一干净些的角落里,一见着他进门,就立刻递来了无助的求救眼神。
梁九功正纠结地望着这一地的碎瓷片儿想收拾又不敢收拾,一见胤祺进来目光便是一亮,踮着脚跳过去,救命稻草似的扯住了这一位祖宗,又不迭地朝着年羹尧挥了挥手,压低声音道:“行了行了,快上外头伺候着去吧,别乱出声,什么都没看见,听着没有?”
年羹尧忙不迭地应了,快步退出了书房在廊下守着。梁九功转向胤祺,竟是立刻换了个六神无主的哀戚神色,一把就扯住了他的袖子不肯撒手:“阿哥诶,赶紧救救命吧——万岁爷不叫收拾,正在里头的小书房生闷气呢。这砸了一地的东西,张大人都不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