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自个儿作的,我就是想把事情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你心里也用不着别扭。至于老八,你当年帮他母妃入宫,他如今却把你当刀子使——这么个白眼儿狼,我可还是很盼着看到你把他给收拾一顿的……”
胤祺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二哥,你这算不算拿我当刀子使?”
“算啊,快去快去,我等着你捅人呢。”太子的声音仿佛带了浓浓的醉意,却又仿佛清醒得像一把泛着寒气的利刃,“顺道儿告诉你,老八用来捞钱的那个命脉,就是塞进你江南的那个巡盐道御史,也买过这‘白鸭’,还有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那个阿灵阿,跟这事儿也脱不开干系——我不过是卖了个破绽给他,他就急惶惶地朝着我下手,却不知道他手底下的人根本也不干净,只不过那些个证据都叫我吩咐给抹下了,从没叫他知晓过罢了。”
听着他的话,胤祺原本堵的厉害的心口却像是被蓦地浇了一盆冰水,只觉着从骨缝里头往外渗着寒意,站了半晌才终于缓声道:“知道了,二哥好手段。”
“今儿的事要是叫皇阿玛知道,大概会活活打死我吧……老五,当哥哥的对不住你。这一辈子就混下了你这么一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兄弟,可几次把你推进火坑里头的,却也都是我。”
太子撑着桌子像是打算站起来,却毕竟醉得太厉害,不过走了两步就摇摇晃晃扶着墙晃倒在地上,索性就那么歪歪斜斜地靠着墙偏着头看他,轻笑着含混道:“你去吧,去对老八下手。这一次最多能砍掉他两只胳膊,要不了他的命,他的手还多着呢,整个儿一千手观音——不过没关系,将来再接着斗。我在前面儿顶着,等我们俩斗得同归于尽了,这些个东西,这东宫,还有将来皇阿玛那一把龙椅,就都是你那好四哥的了……”
胤祺已再听不下去什么,匆匆出了书房,也不顾马齐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跟着满脸的有话要说。一路径直出了东宫,翻身上了马,竟是头一回不管不顾地策马狂奔,直冲到了京郊的一片马场才终于力竭,大汗淋漓地勒了缰绳,卸了力道任自个儿就这么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一头栽在了这一片长得青翠茂盛的草地上。
“主子……”
身后传来贪狼的声音,气息仿佛有些不稳,却仍是快步走到了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来:“主子,夜里凉,咱回去吧……”
胤祺没应声,只是任他在一旁坐下,又扶着自己靠在了他身上。微凉的夜风吹得他很舒服,心口得淤塞冰寒仿佛也叫这一通不管不顾的狂奔给冲散了不少,夜空里星子闪烁,四下里传来隐隐虫鸣——劳心劳力地奔波了这二十余年,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给自个儿套上了车辕,不分方向地卖力往前拉着。只知道想尽办法叫自个儿忙起来,不知不觉竟已多年都不曾这般放松任性过,不曾放下所有牵挂着的事儿,心无挂碍地休息过了。
“贪狼,你说——”
不知隔了多久,胤祺才终于微扬起头,抬手遥遥地试图抓住那些不住眨着眼睛着的星子:“这些年,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主子修了河道,叫沿岸的百姓不用年年受水灾之苦。建起了缂造署,把以工代赈的政策彻底推行了下去,甚至有不少人家因此不再瞒报人口,叫江南的人丁比康熙初年的时候几乎翻了个番。江南的士绅如今已被尽数收服整顿,盐商也不敢再肆意猖狂,直隶的土豆只要能推行下去,以之惊人粮产,可以养活多少吃穿不济的百姓……”
贪狼温声应了一句,扶着胤祺坐直了身子,静静地望这那一双仿佛忽然带了些迷茫的眸子,神色郑重地缓声道:“在太子刻意胡作非为、八阿哥四处苦心钻营,朝中暗流涌动争斗不休的时候,您在下头替皇上守着的,是咱大清的江山,大清的百姓……您有什么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清的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正经走上了皇阿玛当初定的那条路子,彻彻底底的当个做事的纯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胤祺轻笑了一声,终归抓不住那些星子的手颓然落了下来,啪的一声打在眼睛上,低咳了两声才又哑声道:“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觉着,我什么都没能做成呢……”
太子早晚还是要被废的,历史的车轮还会回到正轨上去——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默认了的进程,明明早已经习惯了历史的强大惯性,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却还是莫名其妙堵得难受。
“主子,咱回家吧。”
贪狼头一次没有应他的问话,只是温声劝了一句,又小心地扶着他慢慢起身。胤祺方才的体力消耗太多,坐了这一阵身上依然有些发软,借着他的力道勉强撑起了身子,下意识向四处张望了一番,才终于觉出究竟哪里不对来:“怎么光看见流云了……你的马呢?”
“追不上流云,半道儿叫我给扔下了,也不知道它自己能不能找得回去。”
贪狼无奈一笑,扶着胤祺靠在流云身上。自个儿先翻身上马,又俯身握住胤祺的手臂轻轻一扯,就把自家这个不管不顾便累到脱力的主子拉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护在身后:“主子,要是想睡就搂着我些,可别掉下去了。”
“我至于那么不济么?还回回都打瞌睡啊……”
胤祺低声嘟囔了一句,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身上,疲惫却果然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他生性疏懒,虽始终用功不辍,却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外带耍帅,少有真会把自己累到透支的时候,这样的发泄方式前世没少从小说里见,却还真没怎么尝试过。如今真来过一次,才知道这精疲力竭的感觉居然也当真会叫人上瘾——身子懒得一动都不想动,大脑便也仿佛跟着放空了似的,将那些纠缠不清的往事,那些梳理不清的情分,都懒洋洋地压在一片叫人舒适的空白之下……
还没回到府门口,听着身后已趋平稳绵长的呼吸,贪狼的眼里便带了些无奈又温暖的笑意。
廉贞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帮着贪狼把熟睡着的主子从马上抱下来。只在脉间一探,就又把人一把扔回了贪狼怀里,自个儿快步朝屋里走去:“得尽快准备药浴,你先抱主子回屋,我叫他们把浴桶抬进去——再来三个人帮我熬药,你回去先别叫他睡,灵犀不守则外邪更易入侵,过了四更天就能烧起来。”
贪狼却像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似的,点了点头便将那个身量高挑的人轻松抱了起来。快步进了屋子里头去,叫他靠坐在软榻上,又扶住了他的肩膀,放缓了力道轻轻摇了摇:“主子,先醒醒,咱喝了药再睡。”
胤祺其实是醒着的,只是眼皮沉得睁不开,意识也混混沌沌的不愿清明。微蹙了眉顺着他的力道靠稳,低咳了一阵才呢喃道:“不必喝药,原本也是想借引子生一场病的……”
“生病也分大病小病,主子不想亲自出手,只消受个凉、伤个风的也就够了,若是病得再重,八阿哥倒完霉都不知道背后是主子在管事儿,岂不没了震慑的效用?”
贪狼耐着性子温声劝着他,又替他将外头的衣裳解了,换下身上的长衫。望见肩胛、背上那几处淤青时,却还是忍不住微蹙了眉,略一犹豫才又道:“主子下回要发泄,不如跟我们打上一架,跟这样儿其实也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