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有些死板不近人情,但是那毕竟是疼爱了她十几年的父母啊,而且表哥还在面前。私奔?这太难决定了,她需要时间考虑。
表哥觉得这压根儿不用考虑,男女私奔除了败坏女方名誉,不能给女方一点保证,待男方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只会抛弃这个不名誉的女子。他是男人,对男人的这点龌龊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萍萍是她的表妹,他势必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跌入火坑。
“行了!陆振华,你的出尔反尔,眼高手低萍萍已经明白了。现在的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萍萍和你私奔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还说什么打天下,你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萍萍,跟我回家!”他上前一步朝萍萍伸出手。
萍萍,生于外交官家庭,身处于时局动乱的清末,深知有情饮水饱只是一句笑话,在陆振华打下天下之前,他们根本无法与根深蒂固的索家抗衡,哪怕离开天津,在这烽烟四起的神州大地上只怕也寸步难行。
理智让她认同表哥的判断,可感性让她想要给陆振华一个机会来了解他为什么改变主意。
“表哥,让我和振华单独谈谈好吗?”她哀求道。
表哥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要保证绝不和他私奔。”
“我保证。”萍萍坚定地说。
得到表妹的保证,他又狠狠地剜了一眼居心不良的陆振华,牵着马往前走了十多米,他可以留个他们空间,但绝对要在他的监视之下。
形势比人强,陆振华虽然不满两人的态度,还是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他一定要说服萍萍。
“萍萍,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你知不知道……”
萍萍失望地打断他:“振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回来,是不相信我吗?我对你保证过,我永远都会等你,永远不会辜负你!你以为我在骗你,我会移情别恋,所以你不放心是吗?”
“不不不!”陆振华赶紧抓住她的手,情真意切地望着她饱含泪水的眼睛:“不,你对我的忠贞不二,我永远不会怀疑,你爱我就如同我爱你一样刻骨铭心。我不怕你移情别恋,我只怕漫长的时间让你我阴阳两隔,我发誓我决不能再次失去你!”
萍萍惊讶道:“什么阴阳两隔,振华,你到底在说什么?哪怕你战死沙场我也会为你殉情,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决心吗?”是战场的血腥让他害怕了?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不,不是我死,是你死!”陆振华按住怒目圆瞪的萍萍,解释道:“天下并不好打,等我十五年后成为马玉昆的左右手,你早就为了抗拒你父亲安排的婚事,举枪自尽了,只剩下依靠着从前美好的回忆苟延喘喘着。你可能明白这种痛苦?”
“振华?”萍萍忧虑地探探他是否发烧,不然为何满口胡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你才离开半年,我还好好活着呀。”
他辛酸地摇摇头:“我也希望那只是个噩梦,可那是真实,你穿着我最喜欢的骑马装,就在我们常常见面的走廊上,举枪自尽。等你死后我孤独地活了几十年,最后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原以为我会在天上与你重逢,不料老天爷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我要你活着,和我一道,共享人世的繁华。萍萍,相信我,跟我走,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话听得萍萍毛骨悚然,她觉得眼前的男人魔怔了,话语里的癫狂让她想要逃走。
“振华,别说了,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当你死后,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你,只能收集稍微长得有一点像你的女人,就像收集邮票一样,不论是眼睛、嘴巴、鼻子、眉毛,只要有一分像你的我就娶进门来,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们,她们只是你的替身而已!”
陆振华以为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身乱而心不乱的行为能够感动萍萍,但他自我膨胀的大男子沙文行径只会激怒这个为爱执着的女孩儿。
“我为你自尽后,你还娶了别人?还不止一个?”萍萍怒吼道。
“她们只是你的替身,现在只要你跟我走,我就再也不需要那些替身了!”他劝道。
他自己觉得说的陈恳坦荡,但听在萍萍耳朵里完全不是一个样子,是威胁是逼迫,她觉得万分愤怒又十分无力,最终轻笑一声:“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去找你替身吧!”
说着她擦干泪水奔向表哥,她渴望的是一份一心一意一生不变的爱情,原以为找到了,不料却是她一厢情愿。
“萍萍!”被这不可思议的结局震惊了,陆振华紧追不舍。
“唰!”马鞭毫不留情得挥舞着,“臭小子,给我闪开!”
“萍萍!为什么不跟我走!萍萍!你明明愿意为我而死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无视了马鞭,他锲而不舍地追问心上人。
被一个在她“死后”娶了好几个长得像她的女人的负心汉追问为何愿意为他而死却不愿与他私奔,顶着表哥惊疑的目光萍萍心中恨透了这混蛋。
她勒马回缰,决绝地说道:“没有为什么,陆振华我看透你了!从今往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他还在抓耳挠腮地想不明白,表哥一声令下,马场的兵丁就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要赶他走。
被赶出马场的陆振华又累又饿,满腹疑问,他想不明白自己都这样毫无隐瞒地向萍萍表露心声为何她却声称要与自己断绝关系。说好的以死相殉呢???
不等他想明白,得知女儿回心转意的索大人兴高采烈地召集家丁仆役,要把这只想吃天鹅肉的癞□□打死打烂,让泥土掩盖爱女的黑历史。
陆振华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穷困潦倒还失去了英俊的相貌以及一条腿。身有残疾他无法投军,虽然心比天高,无奈饥寒交迫,只能投身大户人家回到原本的岗位上做了一名低贱的马夫。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好几年的时光,为未来和过去纠结不已,沉浸在庄周梦蝶的谜团中不可自拔,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眼看着雄心万丈的黑豹子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老陆,明儿太太带小姐去伽蓝寺上香,人手不够你跟着去,这是大事,你可千万别喝酒!”另一个马夫叮嘱他。
不喝,不喝就不喝,反正老子这个月的钱已经买酒喝光花尽了。
突然停了一天酒,陆振华觉得更难受了,不足五公里的山路就让他摇摇晃晃大汗淋漓,好容易到了寺庙,太太和小姐进庙烧香,他站在庙外疲惫不堪,腹内翻滚,难受极了。
终于等到太太和小姐出了庙门,他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吐得满地都是,众人皱眉掩鼻,太太护着小姐道:“文佩当心,别叫这腌臜气味污染了。”
一个名字让混沌地陆振华振奋起来,“文佩!”果然,这个圆脸蛋大眼睛的姑娘正是他“未来”的八姨太傅文佩,原来兜兜转转,他竟然是在傅文佩的家中做马夫。
在此绝境中他居然遇到了老实本分,对他从一而终的傅文佩,简直就是天上下馅饼。惊喜万分的他顾不上此时的尴尬恶心扑到傅文佩面前深情表白:“文佩,是你,真的是你!我是振华,陆振华,你的丈夫啊!文佩我想明白了,你才是真正爱我的女人,我会正式娶你为妻,让雪琴永远不能欺负你……”
回答他的只有傅太太和傅文佩的惊声尖叫与众人的责骂阻拦。
“滚!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狗东西,滚出傅家,滚!”得知夫人与爱女受惊,“曾经面对爱女被强抢无计可施”的傅老爷立即命人把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马夫赶出家门。
到底是书香门第,做不出草菅人命的行为,陆振华再次逃过一劫。可这时带着残疾,身无分文,患有酒精戒断综合征的他更加前途无亮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有时在别人家做做短工,攒了几个钱都换了酒喝,更多的时候自我堕落乞讨为生,疯疯癫癫地述说着那个烟雨蒙蒙的故事。
有一天,他讨得几文钱,摇摇晃晃地朝酒家走去,两匹快马突然从他右边冲出,坚硬的马蹄毫无阻碍地落到他的身上,他似乎能够听到骨骼断裂的“咔擦”声。
“司令,我好像踩到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只是个乞丐,没事儿,雪琴,胆子大起来,你可是我金钱豹的女人啊!”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正德!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和王雪琴这个贱人勾结到一起,你才是司令,我才是叱咤东北的黑豹子!”接二连三地受到背叛,陆振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但这不能阻止他开骂。
“司令,他居然敢骂我们!”新晋金钱豹姨太王雪琴难以置信地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李正德丧心病狂地掏出□□,就要谋杀他“曾经”的好基友好司令。
在“砰砰”的枪声中,陆振华终于找回了一点属于黑豹子的灵敏,捡回了一条小命。
“好你个李正德,总有一天你会被王雪琴戴绿帽子的!”他强忍着痛苦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在无比痛苦的苟延馋喘中,只有上半身能够动弹的陆振华亲身见证了九一八东北的沦陷,体会日本人的残酷暴虐。
挤在难民堆里,他不甘地叫嚣着:“不我不会死的,我会坐在温暖的小车里带着姨太太和金银珠宝去到东红酒绿的大上海!我是黑豹子!我是陆振华!我是有九个姨太太的集邮男!我杀过日本……”
“八嘎呀路!”
整个世界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