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母亲竟会比我先行离去。
那是一个不眠的深夜,院子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大吼,以及母亲低声的哭泣,我拖着身子打开门一看,心不由得沉入石海。
母亲与厨房管事的东叔跪在地上,二娘正在父亲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我直接冲了出去,却被护院拦住了。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父亲恭敬地一直磕头:“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让娘跪在地上?即便娘再有过错,桑儿认为那也是无心之过。”
“无心之过?”妹妹白芷的声音及时响起。她好似丝毫没有在意我脸上的担忧,声音大声传来:“大娘与东叔背着爹做出苟且之事,姐姐,你说这还是无心之过吗?”
我的心倏然一惊。母亲与东叔的事情我从未听闻过,可现下这般场景,绝非事出无因。只一刹那,我便明白了二娘与白芷的意思,于是隐去自己胸中的愤怒,只平静跪着说话。
“爹,您与娘生活了十几载,娘的为人爹最清楚不过,若是连爹都看不明白事中蹊跷,我想娘这辈子只怕是爱错了人。”
院子里寒风呼啸,一片寂静,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良久,父亲微微叹了口气,定下心神淡淡说道:“桑儿,爹知晓你娘的性子,只是我亲眼看见你娘与管家躺在一张床上,你说……”
“老爷,姐姐恪守本分的性子是多年前的事,可这几年老爷甚少踏进她的房门,这老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保证这几年姐姐会不会春心思切,做出有辱……”二娘尖细的嗓音响起,打断了父亲的话。说到适当的地方时,故意语速微微停顿,声音极其放小,果真父亲的神色愈来愈黯。
我忍不住大声嚷道:“你说谎!这全是你安排好的,因为你嫉妒娘大夫人的地位,可又不能明着告诉爹,所以你便设了这场计,好让你坐上夫人之位。”
“白桑,你休得胡说!你爹可在这里,容不得你随意放肆。”二娘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可目光中的紧张却依旧被我捕捉个透。
我惨淡一笑:“正是因为爹在这里,我才要讨个说法。”
我凝望着母亲,母亲这一生为父亲付出了所有,从年轻到垂暮,从青丝到银发,她这一生将所有都托付在这个男人身上,却不知他的心早已随着岁月逐渐走远,他们之间的爱一步步苍老,一步步凋零。
许久不曾开口的母亲突然说话,随即有些勉强的笑意:“桑儿,你别担心娘。娘相信天命,若是天意如此,娘自当认命。只是,娘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人便是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记住,一定要快乐。”
我微微一怔,她目光中的悲怆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间母亲突然冲向身旁的柱子,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冷静。我只记得我的眼前一片明艳的红,嫣红的血色在我的眼睛里灼灼燃烧,最后死一般沉寂,如蝴蝶一样了无生息,垂落,陨灭。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母亲,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早已僵冷,心早已麻木,全身早已没了知觉,不知是痛,还是不痛。
“啊——”
远处的白芷望着死去的母亲吓得躲到了二娘的身后。二娘虽当着父亲的面流露出面上的悲伤,可嘴角却难掩胜利的喜悦。
“好好将夫人安葬吧。至于那个老东西,赏他三十大板,然后让他走吧。”父亲最后望了一眼母亲,叹气离去。声音隐匿在风中,打碎了一夜凉薄。
“二夫人,这该如何……”二娘身旁的侍女阿静带着略微不安的声音朝着二娘说着。
二娘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还能怎么办?赶紧处理了呀,真是晦气。”白芷扶着二娘疾步离去。
我依旧静静地望着母亲,院子里依旧一片寂然。
过了许久,我才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向母亲,将她抱在怀中,而泪水浊湿了衣衫。
抬眼,天边一轮明月,弯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