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忙完这一切,师父才带着我回了自己家。师父虽然看上去郁郁寡欢,但实际上他早已知道这种结果。于是特意在出门的时候就多带了些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去买了酒,还有酥过的花生米,跟师父在院子里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其实我是试图让他心情好点,但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直到慢慢我和师父都喝得有点微微醉了,二楼的电话声响起了。
师父说让我去接,于是我就上楼接电话,拿起电话来喂喂了几声,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我说,这里是武某某家里吧?你是谁?我说你没打错,我是他的徒弟。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说,麻烦你叫一下武师父接一下电话吧,谢谢了。
对方很有礼貌,于是我告诉她等着,就趴到二楼窗台喊师父上来接电话。师父上来后,拿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突然脸色就变了:
“是你?”
过了一会,师父又说:“你……你还好吗?”
师父的异样让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可是师父的话却也是带着关怀。这说明,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师父不但是认识,而且还挺熟,否则师父不会说出这样关切的话的。
难道是师姐吗?我心里这么想着。看师父在打电话,自己也不好意思插嘴去问,于是就在那傻傻站着等师父打完。那通电话持续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我甚至站在师父身后抽了根烟。从我听到的内容来看,师父一直处于一个被提问的角度,因为他总是“嗯”,“我知道”,“我明白”之类的回答。而且语气和缓,甚至有点怜爱的感觉,我也是因此才觉得那就是师姐的电话。
师姐这个人对于我来说,其实就好像是个谜一样。我对她的了解很少,也都是从师父口中得知,这当中,不免会有一些师父主观上的看法。我曾多次试图向师父打听关于师姐的情况,师父总是避而不答。我知道很多往事让师父这样的老人去回忆起来,确实是很揪心的。于是一度以来,我在师父家里,都一直把师姐当成是一个忌讳提及的话题,除非是师父自己觉得该告诉我的时候,我才能够得知一二。从先前师父的口述中,我能察觉到,师父和师姐之间很少来往,有了师徒间的隔阂,那是因为当年那师父传下来的那把六叶八卦扇,师姐寻找扇子的目的是为了让师门名声大振,因为四相道人丁很少,而且并非大门派,在这行当里,人家也许认识我师父这个人,但未必知道师父是四相道的人。而师父也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名字,但对于我们而言,门派的名声更加重要。这就好像是代表国家参赛的运动员,胸前的国旗,比背上的名字更重要一样。
当师父挂上电话,双手按在放电话的桌上,好像在想着什么。直到他回头,看到我还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竟然有点惊讶地问我,你怎么还在这里。看样子,他似乎是以为我把电话递给他以后就自己下楼去了。我没有回答师父的问题,而是问师父,刚刚是谁来的电话啊?师父不说话。我继续追问,是师姐打来的电话吗?师父看着我,愣神了一会然后慢慢点头。
果然是师姐。
我问师父,师姐说什么了?师父挠挠头对我说,没酒了,你再去买点酒,咱们回来再说。我一听,立马就兴奋了,于是赶紧跑出去买酒。我的速度故意加快,是因为我知道师父主动要酒喝,那一定是心里有心事,但是却要说出来。这就表示,我又能听一些关于这个神秘的师姐的事情了。
买完酒后,我和师父依旧坐在楼下院子里。我给师父把酒打开,他喝了一口对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认识下你这个师姐吗?很快你就会如愿了。她刚刚打电话来,大概下个礼拜,他就会来我们这里。我问师父,师姐是来看望你的吗?师父苦笑着说,看不看我倒不重要,她是来忙别的事情的。而这次的事情我和你都要跟着一起参与。我问师父,是什么事情?师父说,还是那把扇子的事情。你师姐最近惹上麻烦了,本来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情过去以后,慢慢就会被淡忘掉,可是这都快10年了,又有人开始追查到你师姐,甚至把她跟另外一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了。师父说得我糊里糊涂的,我问还有别的啥事啊?师父说他也不知道,师姐在电话里也没有明确地说出来,说是这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此外,她也跟我说了,这次来昆明,是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帮助。因为目前她和那师父的后人之间,已经有些水火不容了。我和那师父是故交,希望我能在中间周旋一下,你师姐也是希望借此把有些事情跟对方解释清楚,好让这层误会不继续深化下去。
我带着疑惑问师父,那把扇子难道真的在师姐手上吗?师父果断地摇头说,我这个女徒弟,虽然好强了点,但是她是不会骗我的。他手上肯定是没那把扇子,否则的话,她现在也不至于被行里人如此唾弃。我哼了一声说,唾弃个屁啊,那些人还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们这群傻子谁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没打过那扇子的主意啊?我是年轻人,所以说话冲一点师父也不会觉得是我无礼。师父只是叹气说道,你说得没错,甚至连我自己,也都念念不忘了好多年。这样的宝贝,谁不想握在自己手里呢。
我对师父说,师父,乘着现在还剩下不少酒,干脆你跟我说说师姐的往事吧,我实在是很想知道,你看她下礼拜就要来了,我对她还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说都是同门师姐弟,你也让我知道得多一点吧。
师父问我,你真想知道?我坚定地点头。
师父喝了一口酒,然后对我说,你师姐是广西柳州人,11岁就跟在我身边了,一直在我身边呆到22岁,整整11年,出师以后我就没有挽留她的理由了,而是应当让她这样的年轻人自己去闯荡,自己去赢得尊重。我对师父说,这么小就跟着你了啊,那师姐今年多大了?师父说算起来,今年应该三十几岁了。你师姐出身不好,家在农村的,父亲是采石场的工人,矿难死了,那时候她才几岁。而后你师姐的母亲带着她改嫁,因为是农村,又嫁过人,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外加还是个女儿,所以你师姐的母亲就没了多少选择的余地,跟着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人结了婚。因为是改嫁的关系,所以你师姐的母亲就跟以前的婆家断了联系,她自己本身也是外地嫁过来的人,和自己家里人的联系也并不多。到后来你师姐的继父一直没能要成自己的孩子,于是就怪在她母亲的头上。对于一个庄稼人来说,结婚的目的很大成分都是为了延续香火,可那时候自己香火没保住不说,身边还跟着个老婆跟前夫生的小孩,于是他就常常打你师姐的母亲,还打你师姐。
我大喊道,我靠,没想到这样的情况现实里还真的存在啊。我一直都以为只有那些狗血电视剧才会这么演。师父说,后来你师姐的妈妈带着她一块打算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又毒打了一顿,同村的人还报了公安局。但是公安局说这是家庭纠纷,只是口头上责备了继父一顿就把人给放了。而那以后没过多久,你师姐的妈妈就发疯了,疯了几年后,就失踪了,有人说是死了,有人是让人给卖掉了,有人说看见上火车了,众说纷纭,但是都没个准信。总之人就是找不到了。我说,师姐可真是够苦的,母亲一不见了,那继父还不得打死她啊!虽然我知道师姐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是想到当时那惨状,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师父冷笑着说,说来倒也奇怪,她那继父在生母失踪后,偏偏又不打她了,反倒对她特别的好。不过那种好,就带着些不怀好意了。我突然一阵恶心,因为我知道师父是在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拿什么来骂比较好,只能说了一声禽兽。师父接着跟我说,你师姐那时候岁数小,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是平时还是很乖巧的一个小女娃,除了继父有点歪心肠以外,周围的村民和邻居其实都还挺喜欢你师姐的。所以乘着你师姐的继父还没干出什么荒唐事的时候,就偷偷把她给送出来,给了你师姐一些钱和吃的,还有衣物,让她自己讨生活去,就是别再留在当地了。
我联想到当时的情况,突然觉得一阵心酸。而师父告诉我,那个时候,师姐才10岁,10岁的孩子虽然心智慢慢开始长大了,但是依旧是个小孩啊,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那要怎么生存。于是我突然觉得那群邻居也真他妈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舍得让她自己流浪在外面呢。不过最让人生气的还是师姐的继父,当初结婚的时候看着老实,慢慢就露出原型了。师父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那些邻居也都是好意,他们也是觉得就算是流落街头,也比落入魔掌的好。于是我不说话了,师父接着告诉我,就在师姐11岁那年,师父在昆明街头看见她,穿得脏兮兮的,就好像个小叫花子。正躲在电线杆子后面远远看着那些坐在街边吃过桥米线的人。
师父看上去是陷入了回忆,但是脸上却带着一种幸福的笑意。他跟我说,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看见上我师姐的时候,那种样子。他看到她躲在电线杆后面,想吃却吃不了的那种感觉。这个小姑娘浑身上下都挺脏的,但是头发上却绑了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格子围巾包起来的东西,师父说他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于是悄悄走到她身后,想看看那围巾里包的是什么,却发现那是一个塑料的洋娃娃,那个洋娃娃倒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眉毛和头发都有点掉漆,还掉了一只眼睛。
说到这里的时候,师父对我说,你等我一会。然后就起身走进屋里,我问师父你干嘛去啊,讲到一半就停了是什么精神啊?师父没有理我,直接上楼。过了一会,他就拿着一个洋娃娃出来了。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年师姐的洋娃娃,我笑师父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原来屋里还藏个洋娃娃啊,师父踢了我一脚说,这是你师姐的,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边上,就是你师姐以前的房间。于是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拜师的时候,师父让我选一间房间的时候,为什么脸上会流露出那种黯然的表情。
我接过洋娃娃,和我起初师父描述时,我想的不太一样。因为这个洋娃娃和现在的那些洋娃娃不同,它的年代就是我在我小时候,都比较少看到的那种。全身上下都是塑料的,连头发都是,而且头发和眉毛都不是现在那种纤维丝质的,而是塑料凸出的一大片,然后在上面涂的颜料。洋娃娃的左眼是空洞的,左手也不见了,另外一只眼睛上还有睫毛,当你把洋娃娃正面朝上放平好似平躺的时候,洋娃娃的眼睛会闭上,坐起来又睁开。洋娃娃的脖子可以转动,手脚也是,看上去还是挺精致的,而且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师父还是将它保存得很好,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师父说,当时看到这个洋娃娃的时候,师父心里就有些怜悯。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想吃东西,但是身上却没钱。她自己穿得很脏,却把洋娃娃用干净的围巾包住,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于是师父蹲在小姑娘身边,对她说,小妹妹,是不是想吃东西啊?可是师姐当时被师父吓到了,拔腿就跑,师父怎么叫都不肯停下来。但是师姐毕竟是个小孩子,而且大概是很多天没吃东西了,跑不快,于是师父也没有发力去追赶,而是远远跟着她,走了好几条街,发现师姐钻到一个小巷子里,然后进了一栋即将被拆毁的楼房里。师父告诉我,那个年代的时候,特别流行带个电筒在身上,所以即便是房子里很黑,师父还是打着电筒轻易地找到了她。师姐很害怕师父,一直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这就更让师父觉得心疼了。师父没有老婆孩子,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师父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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