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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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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看不清脸的食寮老板突然大喊道:“怪物又来啦,猪儿们快跑!”说罢,只见后面的围栏早已被打开,里面养的一窝猪全都冲了出来。与此同时,老板、其他食客以及晴雨全部躲进了食寮后面的森林,没了影。只剩下朱厚照一人,双脚被粘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在第一只猪跑至朱厚照眼前时,就被从侧面逼近的一条大蟒蛇给一口吞了进去,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朱厚照惊叫着从血淋淋的场面中惊醒过来时,他的床边已经站了一排等候伺候他起床的太监和宫女。刘美人坐在床边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吴经见势赶紧说道:“陛下,这是做噩梦了?”

    朱厚照突然喊道:“以后所有人禁止食猪肉!”

    众人全都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经眼珠骨碌一转,马上转头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快,还不去请文房四宝,好让陛下草拟诏书!”

    那小太监看了看吴经,又看了看朱厚照,马上低头道:“是!”

    玄武湖边,养猪的猪倌强忍着泪水,将家中饲养的十几头猪的尸体统统扔进湖中,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被官差发现他继续养猪的话,他的一家老小都会被发配充军。于是,他一边看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就这么付之东流,一边满腔怒火地喊道:“我可怜的小宝贝们,你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和圣上的姓氏、属相相撞了呢!你们在黄泉路上一定要走好啊!”周围的路人看到后,停下来议论纷纷。他们又不敢大声指责皇帝的不是,只好捂着嘴偷偷地说。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在抱怨猪倌任意将死猪投进湖中,造成水质污染。

    晚上,马车停在一家灯火通明的妓院大门前,妓院的招牌上写着“绮艳阁”。朱厚照和晴雨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在门口迎客的老鸨的欢迎下,走了进去。

    老鸨将他们迎到大厅一处座位上,对他们道:“二位贵客看着眼生,但从气质上看,绝不像是头一遭进风月场所,莫非是从外地来的?”

    晴雨一听她这话,就像巴不得他们正好是微服私访的皇帝,好从中捞一笔似的,便抢先道:“你管我们是从哪来的?去把这们这儿的头牌请来。”

    朱厚照静静地观察着晴雨的一言一行。

    老鸨道:“我想要是二位真是从外地来的,便恐怕未曾听说过我这绮艳阁的规矩。我们这儿的花魁们,每晚都会变换一种身份,只有猜中花魁身份的顾客,才有资格与之共度春宵。不知这位公子今晚能获得几位佳人的芳心呢?”

    晴雨道:“为了招徕生意,店家真是煞费苦心了。”

    老鸨道:“哎哟,这也是生活所迫呐,江淮地区的饥荒还未结束,宁王就造反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吧,万岁爷又来南巡了,这悲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噢!”

    这回轮到晴雨观察朱厚照的表情了。只见朱厚照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对老鸨说道:“你先去招呼别人吧。”

    老鸨走后,晴雨问道:“朱公子若是想赏花弄月,真不该邀我这个没情没趣的人来煞风景呀!”这个时候,晴雨还不知道朱厚照对她产生了忌惮之意。

    朱厚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她暗示,告诉她这次约她前来是有其他意思的。他道:“前阵子,府上的钱总管出了事,秦兄就没有意思接替他的位置吗?”

    晴雨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抽动,道:“我只怕自己没那个能耐,就是老爷有心提拔,也不足以服众啊。”

    朱厚照道:“是能力不够,还是生有贰心呢?”

    晴雨又喝了一口,战战兢兢地反问道:“朱兄觉得我不够忠诚?”其实内心在想,天哪,她是和文官有所联系,莫不是被人告了密吧。

    朱厚照道:“那还要看秦兄的表现才能定夺。就先请你为我赢得今晚的花魁吧。我高兴了的话,自然会在老爷面前为你美言。”

    晴雨心中大为感慨,闹了半天,还是要她做个掮客,真是呜呼哀哉!然而,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朱厚照的把戏哪有这么简单!

    二人走至二楼,只见只剩十多位花魁身着五花十色的礼服,戴着与之相配的面纱,将容貌遮起,等待着今晚的恩客。

    朱厚照和晴雨走至一位身着红色火焰纹衣、手持火焰扇的花魁面前,花魁朝晴雨微微一颔首,拿出手中的木牌,上写着“大黄米”。旁边陪同猜谜的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只有一次机会。”

    晴雨道:“大暑。”

    那花魁眼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离开原本站着的地方,娇羞地跟在晴雨身后。

    三人又来到另一位穿着水青色衣服的花魁面前,花魁孤傲地瞟了他们二人一眼,拿腔拿调地将手里的木牌晃了一晃,只见上面写着“雀入海”。

    晴雨道:“寒露”。

    青衣花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像是在等自己的老相好,旁边的小丫鬟已经去托她的手臂,想让她快些去赚银子。这时,朱厚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前走去。

    豪华包厢内,朱厚照和晴雨与穿着红、青、白三色衣服的花魁面面相觑。晴雨指着青、白两位花魁,朝朱厚照挤眉弄眼地说道:“他们二人看上去不大对头。”

    青衣花魁傲娇地软在晴雨身上,说道:“怎么,小哥觉得只有女人才有资格吃这碗饭不成?奴家的功夫也是很厉害的呢!”一副势必要做成这单买卖的架势。看样子,老鸨是故意想出这么一折,让这些面容姣好的男子也能在这世道中混上一口饭吃。而常来这家妓院的熟客自然也是男女兼收、无所避忌的。

    晴雨大感尴尬,一个箭步窜到门边上,道:“朱兄,府上还有许多要事待我处理,我先告辞了!”然而,正当她想打开门时,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朱厚照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道:“晴雨啊,这是你刚进府中时,我们经常做的游戏,怎么现在玩不起了?”说罢,他一点点褪去晴雨的外衣,斜下她的头带,将她抱到床榻上。三位花魁看见晴雨是个女人时,纷纷拿手帕或扇子遮住了嘴唇,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抑或是幸灾乐祸。然后,朱厚照将床榻上的空位留给三位花魁,自己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准备看一场春戏。

    晴雨叹了口气,结合以往对朱厚照的了解,她想了又想,觉得他更需要的不是一场滑稽的戏码,而是由里及外、毫无杂质的情谊。当然,这份情谊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但如果朱厚照想要,晴雨总是能逼自己,一表衷肠。

    于是,在高压之下,她心生一计,忙和衣起身,跪坐在朱厚照脚边,眼泪汪汪地对他说道:“公子的恩德,妾身无以为报,只愿在此好天良夜,为公子献上一曲,聊以解忧。”

    朱厚照啜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你唱吧。”

    晴雨凄凄切切地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愿得复来世,化作厚时雨。铁马踏塞川,老死两不离。”唱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反观朱厚照,也是一副泪眼婆娑、欲说还休的样子,一把拉起晴雨,和她抱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完全不介意她没有避他名字的讳。搞得房间内的其余三人,还以为是夫妻吵架,索性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淅淅索索地聊起了私己话,一点也不把他俩放在眼里。

    子夜,晴雨心情忐忑地写好密函,再将密函放置在信鸽脚上绑着的竹筒里,静悄悄打开窗户,趁着巡逻的侍卫看不见,放出了信鸽。当然,这也只是例行公事地将发生在朱厚照周围的事情一一汇报给王琼罢了。而真正令她心潮起伏不定的原因,确是谁都不能透露的一个计划……

    厨房中,晴雨在卖力地揉着面粉,然后将两盘肉糜混在一起,裹入面饼中,放在火上烤。

    牛首山上,极目远眺,四周还是冬末里一副光秃秃的景色。保护朱厚照安全的侍卫统统站在远处往下漫延的台阶上,唯有他和晴雨两人站在观景台上,沉浸于周遭的山林中,仿佛与世隔绝。

    不一会儿,一名侍卫拿着提盒走来,将提盒交到晴雨手上。晴雨对朱厚照道:“陛下现在是否用午膳?”

    朱厚照小声道:“这是我让你做的东西吗?”

    晴雨打开提盒,拿起其中一个烤饼交到朱厚照手边,道:“只有陛下一人吃的是猪肉馅的。”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烤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晴雨也从提盒中拿了另一个韭菜馅的烤饼,和朱厚照一起一边吃一边观赏周围的山色。

    待他们吃好后,朱厚照突然问道:“晴雨,你觉得我和王阳明那种人比,谁更了不起?”

    虽然当时王守仁还没有正式提出心学,但龙场悟道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

    晴雨不假思索地装作万分诚恳的样子说道:“当然是陛下更了不起。”

    朱厚照似乎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敷衍,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说道:“我指的不是功绩……”也许他接下去还要说“也不是经历、背景……”

    晴雨还没等他完全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回复道:“晴雨之所以下这样的结论,是以为,陛下比王阳明想得更远、更透彻,也更明白何所为,何所不为,不是为了恭维陛下。”当然,她说这些就是在拍他的马屁,因为在这段关键的时期内,她绝对不可以再失宠。

    朱厚照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面对晴雨,对她微微地会心一笑,就仿佛是与暌违已久的故友重逢那般,既怅惘又喜悦。

    转眼已经到了秋天,朱厚照再一次身着戎装,骑在战马上,英姿勃发地从木芙蓉盛开的花丛边款款而过,进入了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的校场。

    他的对面,蓬头垢面的朱宸濠被放出,许泰在后面赶着他道:“快逃啊!等着被抓嘛!”

    但是,已经是丧家之犬的朱宸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在这里也只不过是陪朱厚照玩一次游戏罢了。只见他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叫喊着:“朱厚照,你这个不知到从哪里来的野种,将大明搞得乌烟瘴气,根本不该由你坐上龙位!”

    朱厚照听后,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风度,实际上这时他突然病痛发作,而早已计划好的受降仪式不能贸然中断,因此他没有力气再发多余的脾气,以宣泄对朱宸濠这句话的愤怒。他骑着马一点点逼近朱宸濠,朱宸濠见状,想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机会,绕着校场狂奔起来,想趁机找到缝隙逃出去。朱厚照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一副表面上看见他被戏耍后十分得意的样子,背地里确是要在众人面前勉力支撑自己形象的无可奈何。

    朱宸濠耗尽力气后,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求陛下饶我一条贱命!放过我吧!”

    朱厚照想张嘴说话,却没力气发声,便闭口不言了。他的马将朱宸濠逼到士兵围成的人墙的一脚。朱宸濠索性趴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既然上天要我灭亡,何苦还要如此羞辱我呢!”

    朱厚照眼看着这场戏也做到头了,才终于下马,用刀抵着朱宸濠的脖子,另一只手振臂高呼:“叛贼被我抓住了!”

    话音一落地,周围的士兵立马开始欢呼雀跃,就像真的是皇帝排兵布阵后擒住了朱宸濠一样,狂欢的气氛霎时间冲到了顶点。

    待到九月,朱厚照已经启程返京,途径清江浦时,看见渔夫在小船上悠闲自得地钓着鱼,突然心生羡慕之情,心想回到京城后就再也看不到这地方景致了,于是便差人租下那艘渔船,自己一个人坐在渔船上钓鱼。同行之人只好停下脚步,,一边看着朱厚照一人钓鱼一边休息。

    朱厚照钓上一条靑鱼后,看着平时为他马首是瞻的众人们,突然心上闪过这样一丝念想:这些人当中是否有害自己患恶疾的祸首?想到这里,蓦然间,“扑通”一声,他跳进了河中。因为他想要看看自己遇到危险时,有谁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又有谁是巴不得他早日升天的。

    当他落水后,离他最近的几个侍们第一时间跳下水去救他,吴经则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落水啦,快来人啊!”

    待朱厚照被拖上岸后,他立即吐了口河水,落寞地睁开眼,勉强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只见所有人都在为了他的安危而担忧和紧张,耳边不时传来:“陛下,你没事吧?”这样的话语。当他的眼睛扫过晴雨时,只看见她面色宁静地站在最边上,微微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底便已有些发凉。虽则,朱厚照并不会因为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而断定就是她所为,然而,他也实在找不到证据显示是谁做的,毕竟南巡以来,他去过了太多地方,有太多人有机会接触到他的饮食起居。所以,他姑且将晴雨列为了怀疑对象。

    为了维持他的形象,他戏谑地自嘲说道:“我钓上来鱼打翻了吗?还要拿它们换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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