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额娘

    嘉庆十一年正月十七

    自从皇阿玛不在后，我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记忆中熟悉的甬道变得越来越陌生，似乎，这宫里的一景一物都与我渐行渐远。这一回，若不是额娘病危，我也未必会进宫。

    我的额娘，对我来说居然是那样的陌生，我出生后，能跟她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模糊到有时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最无情是帝王家。”这句话说得没错，普通人家的孩子尚可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而皇家子女，生下来就难得见到亲生父母，即使见面，也逃不过繁芜的礼节，着实难像普通人家般亲热。

    翊坤宫的门口，宛筠焦急地张望着，如今，她已是执掌后宫的皇后，五年前，她由皇贵妃晋封中宫皇后。

    “皇后娘娘！”我喊她。

    “公主，你来了就好。惇太妃这回病得凶险，怕是拖不过这几日了。”

    “怎么会这样，额娘她身体不是一向都挺好的吗？”

    “公主，娘娘她毕竟年纪不小了，经不起折腾的。”

    “这个我也知道，我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先进去看看她。”

    “额娘……”我轻声唤着半卧在床榻上的女人。她真的很老了，满头银丝垂在肩头，枯槁的双手布满了皱纹，脸色因病重而显得更为苍白。她已不再是那个我记忆中年轻貌美的女子，今年，她都过60了。

    “永珊，是你来了吗？”她吃力地向我伸出手。

    “对，额娘，是我，永珊来了。”我握住她枯槁的双手。

    “额娘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永珊，这么些年，额娘做梦都想见你啊。”

    “额娘，是我不好，我应该多进宫陪陪额娘的。”

    “额娘不怪你，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家，有额驸要陪，有孩子要教。我这把老骨头，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临死前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额娘，快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说到这里，我已经是泪眼婆娑，这些年见多了生离死别，我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后宫这个是非之地，我能活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看，后宫的女人能有几个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活着。”

    她说得没错，能在后宫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的女人真是少之又少，即使日子平淡，也算是幸运了。

    “永珊，这些年苦了你了，”她喘了口气说，“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一个家。”

    “那也没办法，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谁叫那是我的丈夫呢？”

    “你比额娘可争气多了，当年额娘不过是稍稍受宠就伤了宫女犯了错，要不是因为你，额娘也活不到现在。”

    “额娘，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你皇阿玛果然没说错，要是你是阿哥，就一定把这皇位传给你，只可惜……”

    “永珊只是个女子，注定与皇位无缘，但难道这不是种幸福吗？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亦难逃孤家寡人之命。”

    “永珊，让额娘好好看看你。”她伸出枯槁的手，摸索着攀上我的脸，我忙俯下身，好让自己离她更近些。

    “你的眼角都有细纹了……”

    “额娘，我都30多岁了，能不变老么。”

    “你看你，比从前瘦了好些。”

    “额娘……”

    我陪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她慢慢合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的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的姐姐，我的母妃，我的婆婆，我的嫂子，我的阿玛，我的儿子，现在有轮到我的额娘，无论之前我们是否亲厚，但血脉之情是不会断的。

    泪似散落的珠帘，湿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