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城南的风吹散阴云,将繁星洗礼得很是明亮。
还是城池赋那间厢房。
“醒了?”
林丞夏缓缓推着轮椅进来,他仍旧是温润尔雅的林家大公子,只不过望着龙翔的目光多了些宽和包容的深意。
“城池赋不迎外客。”
龙翔瞥一眼轮椅上沉睡的少年,他背过身去,掌心握着半块通透润泽的扳指。
“天火渡化山神,是神的劫,也是林间万物的灾。”
林丞夏眸中似容纳一方天地,那里头碧水蓝天,万物皆有灵。
龙翔默然不语,只盯着墙上那副画看。
门后敞开,是阿巳端上来一杯茶水,盛在黑漆漆的砂碗之中,旁边还有半截常青藤。
连靳含笑上前,取那常青藤在砂碗中点拨几下,继而挑出在托盘上执笔似的画了些什么,最后撇下藤的根须、林夏侯的一根额发,相互交缠着将其扔进那半人高的香炉鼎去。
“去,埋在那棵桃花树下。岁末用作酒酿走水路送回景洲,赠予林老夫人和林夫人,待年年岁岁花相似。”
阿巳微微弯腰应好,这才恭恭敬敬退出去,双扇门合上之时,一缕青烟方从炉鼎浅浅涌出。
林丞夏半俯身细心替林夏侯抚平衣领,少年睫羽垂落,呼吸很是平缓,林丞夏寻常地执手摸向他的脉搏,一如既往甚是微弱。
连靳距离二人不过半步,无声打量这沉睡长的少年郎,今天这日子特殊,少年郎身着墨色常服,衣袖领口皆以银线做了简洁装饰,更衬得少年肤色冷白,唯有唇上那一抹不起眼的暗红。
死水湖畔的老树历经上万年,从一颗不起眼的种子,生根发芽,从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这中间谈何容易?身处死山林间,化灵亦是千般困境万般劫难……这数万年造化方才保这枝繁叶茂,再未妄想开花结果。
未曾想,未曾痴想过有生之年竟等到天道垂怜,送来那尚在襁褓的婴童,睁开眼便是赋予这座死气沉沉的山林万物生长的造化。老树悉心照料这位迟来的山林之主,善恶有报,在星河徜徉的夏夜,湖畔分枝竟开出一朵白花来,清风徐来,明月照拂,生了花儿便结了果。
那个夏夜,小山神应当是颇为愉悦的,小小的人儿在湖畔磕磕绊绊翻过身,碧玉莹莹的眸子第一次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那轮温润明亮的弯月。
林家几代单传,好容易出了林思羽一个姑娘,林老爷子百般疼爱都嫌不够,可惜天南地北,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面。
后来发现小孙子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回家,嘴上嫌弃人家女孩嫌弃得不行,每次有点什么好吃好玩的,一股脑准是给人家送过去,老爷子以为,这喜欢简直天地可鉴。
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儿孙在跟前玩玩乐乐,那才是人老之将至最大的福气。
好几次瞒着小孙子偷偷把人小姑娘往家领,无一例外,小孙子那傲娇样儿哟,持续不到三分钟,口嫌体正直把小姑娘领着玩去了,从一朵花炫耀到一盏灯还不够,每次都有办法把小姑娘给嘴炮恼了,又兴致昂然去哄,十年如一日,乐此不疲。
林丞夏起身,缓缓踱步至那副画前,也不介意龙翔冷脸,望着山水画,不免又记起往事。
林家有不为人知的伦常,手握正股自是当家做主的,历任掌权人独子出生前,都会领养一个男孩回家来,佛曰:消灾挡难的天选之子,可保林家世代荣耀繁华;天选之子必定以爱相交,以心相守,方可以善缘得善果。
林家在景洲历经数百年,惟有林夏侯这一代降临前喜鹊枝头啼鸣,清风徐徐绕廊来,晴空万里不见阴云。
仿若那一世老树开花结果,山神主一笑万物生,方圆十里再无枯物,老树以善缘和忠诚护山神主成长,山神主把满腔期待献给树果,等同神主赋予生灵偏爱,此后山河烂漫同看,星河徜徉同享。
即,相逢不是偶然,是数百年的必然。
林丞夏记得,老爷子去世前,两个孩子在病床前各自哭红了眼,老爷子走一遭活得通透,闭眼也没什么遗憾了,他老人家还有心思打趣两个孩子,断断续续拿人逗乐,说等到后院那棵常青轮回几秋,他等着喝两个小人儿的喜酒。
这遭改天换象,林丞夏才悟得老爷子信纸赠言是何种意思:天火燎原烧不尽世间山林,劫非劫,只是因果罢了。
山神主外还有天神主,天神主却受制于天道,光明神主和暗黑神主结缘于劫,却也因天道掣肘世世不复相见……天道给神明布下一道道劫数,又何尝不是予以世间万物的考验?沧桑背后是磨难非蜜水恩露,适者存,弱者败。
─────
不同于城池赋那般静谧,锦龙酒吧热闹异常。
雨城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但凡爱玩能闹、青春在夜里放肆过的都会晓得Ruffianhero会调酒的叫席琥,打碟喊麦有双生子庞哲庞車。
“谁啊?”
“不知道,生脸。”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虞美然和欧阳复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尤浩。
这一代十八九岁的再爱玩能闹也是太平盛世长起来的,最出格也不过谁谁抢女朋友打架、谁谁醉酒冲突,鼻青脸肿属轻伤,骨折捅刀子属重伤,是需要进局子观察备案留名的类型,也不常有就是了。
“Ruffianhero最早的MC,他叫庞哲,现在北城分吧当安保,心情来了也调酒,偶尔也客串打碟。”
没想到会是许恩在给了回答,欧阳复有点诧异。
他一直觉得许恩在是个颇为神奇的存在,这位长相斯文爽朗的一中校草凭一己之力,可以把席勒和楚辞搞到一个场子且相安无事。
哦,还有经常出现在朋友圈文案之:夜跑、健身、打球等等双人活动的固定搭档尤浩。
众所周知,尤浩是洛川四人组特编人员,和几位关系不说多瓷实,但一定是可以组团打群架的。
如果说,楚大佬和席草哥和关系是单方面的烈火朝天,那这位洛川一霸和大佬的关系就是北极雪熊和南极企鹅,都在地球村,颇有各自为王的风范。
而许恩在小哥哥再次凭实力抗起这微妙的关系网,欧阳复有幸领略过三人夜跑偶遇,顺便一块吃了顿夜宵的现场版。
当然,今晚之最是这位品学兼优一中扛把子还对酒吧有所涉猎,他一直以为许恩在撑死就是在九天唱唱歌,喝点不上头的酒饮果盘,仅此而已。
欧阳复啧啧心想:原来许恩在一定是个宝藏男孩,难怪招小姑娘稀罕。
“他今年25岁,项链是Ruffianhero最早一代内部员工的标识。”
龙头背面是名字刻章,Ruffianhero初成立,员工即代理,大家各司其职,是有事一起抗的兄弟,是有酒一起喝的家里人……这些事,尤浩没法儿告诉别人。
概括总结唯有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小公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一头连守也好奇着,庞哲……这故事说起来不长,但情长价沉。
丘园养出条白眼狼,蓄谋已久的里应外合,善恶一念之差。死亡来临之际,留给萧恒的挣扎时间大概不超过三分钟,生怕刹车失灵无法成全这场死亡盛宴,安排一出锦上添花,枪支狙击一击毙命。
庞車的死亡是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为虎作伥的人到底死在虎口,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死的倒也干脆。
但,尤记得小公主嗅到消息恨意滔天是真,见血红眼也真,龙翔没让她脏了手,止于那场死亡,到底有几分推波助澜或者接他人之手,总归只落得一句死有余辜罢了。
听闻那年九月小公主没半分留恋从医院顶楼一坠而下,幸得医护报警及时这才没酿成又一场白事。后头雨城下起初雪,龙翔把人接到雨城仔细养着,雨城冬期似乎尤其漫长,至少那一年是的,小公主身上往往是不等旧伤愈合又添心伤,龙翔着人严防死守,自己也几乎在医院常驻。
好容易熬到开春,天气渐回暖,小公主彻底不识人了。丘园池子一遍遍翻修,鱼苗换一茬又一茬,瓷器古玩变成一批批垃圾……丘园里冒过大火,淹过大水,小公主对自己杀意漫天,对自个儿手起刀落毫不手软。
那阵子对小公主是煎熬,龙翔何尝不是?连带一圈人只能密不透风护着哄着,尤浩这几个小的轮番三陪,陪吃陪玩陪聊,生怕不够仔细,夜里都睡不安稳。
那时候雨城人心尚未散,出了那档子事儿,对双生子颇有微词,庞哲在丘园外头连磕带跪整整十天,不求原谅,但求赎罪,死也要做丘园的鬼,最后终得龙翔应允,打发去北城做了安保。
“聒噪。”连谨不冷不热回应。
连守笑笑闭嘴,他是连家货真价实孙子辈幺儿。
相比之下,连谨这辈分论起来就比较绕了,大概就是连老爷子宝刀未老,睡了连守那位不婚主义的姨外祖母,喜提一位好儿子。
站连家角度得喊小叔,奈何家母耳提面命,私生子不光彩,让他打小跟着外婆这头辈分恭恭敬敬喊人舅舅。
龙寻为这场的确花了心思,也早早放话出去,把萧念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明面儿上夸赞“女朋友”,但凡有个耳朵谁还能听不出来搁那炫耀自己有手段,又拿下尤物,今晚一过,圈里风向就会变成小天仙为爱下凡,情根深重龙寻。
“庞哲?”
还是柳祥先出声,他不像龙寻,不是龙博天亲生也有人把关系四处打点好,各圈关系都得自己摸索,因而旁门左道的东西比别人多些。
庞哲神色淡漠,站在萧念身侧,柳祥只略微串联萧念所言的前后话:庞述、庞哲、连家……他猛地抬头看,“你是萧恒的妹妹!”
萧念闻言略微抬眸,似是哂笑,“原来,这雨城竟还有人记得我哥哥啊。”
庞哲眸光难言,喉咙滚动,压下膝盖处隐隐痛感。
连谨单手插兜笑笑,余光里,不偏不倚,这话让酒吧入口白衫黑裤的男人听了去,只怕,还钻了心。
“蹭─”
打火机磨轮蹭出幽蓝火光,连守回看,嗓子眼便痒痒,“小舅舅,给我也来一支呗?”
“跟我回去。”连靳把烟盒和火机丢给他。
连守不解,“小公主搁这吃得消吗?”
连谨瞥向庞哲,视线打转于那条龙头项链一圈,“意思到了就行。怎么着,你看上这位小公主了?”
连守立马摆手拒绝,还不忘四处张望,“您可别开我玩笑!我怕三爷把我腿打折喽!”
连靳嗤笑,随手把吸了没半口的烟往冰桶里头一扔。
全程陪听二人对话的几个路人甲乙丙丁们:“………!!?”
无语有的,懵逼有的,但信息捕获也是满分的,萧念……啊不,雨城来了位小公主,龙家那位的。
“不知哥哥以前什么规矩,我却只想,底下人手脚干净,别扰了我耳根子清净。”萧念敛笑,目光投向酒吧入口那道人影。
庞哲笑笑,是遵从了小姑娘的话,“我会处理好。”
萧念瞥一眼柳祥,并不予理会,她衣裙轻摆,均步走向入口。
柳祥却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少不更事的可以不知道庞哲是谁,外人也可以不把Ruffianhero放在眼里,但圈内人大概很难忘记两年前北城那场华丽盛大的生日趴。
谁又能不知道龙鼎集团有百分之二十五姓萧?百分之十是萧恒的合伙分红股,剩下的百分之十五是那场生日趴,龙翔赠予生日主人公的礼物,叫萧念,一个还未成年就让龙翔“送上聘礼”的小丫头片子。
“是阿叙哥哥来了。”
阴影里走出人来,白衫黑裤的男人,衣袖微微挽起,露出半截精炼小臂,蓄一头墨色短发,细长桃花眼迎向萧念,眸光敞亮。
“喊我什么?”
是惊讶的,也是惊喜的。
连谨一群人出落到酒吧停车区,正逢楚辞从车里出来,手边提着一袋吃食。
圈是一个圈,年纪却是不相仿的,难得的是这位温家的太子爷自过来打了招呼,“连三爷不多玩一玩?”
连谨也从容,“和你们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多留也没意思。小楚爷这是出来觅食?”
楚辞扬了扬提袋,“KFC晚粥,寻思等萧念玩累了暖暖胃。”
连谨:“……”
连守:“!!!”
很显然,后头几个人也是一惊,并且沉不住气,惊惊颤颤发问:
“萧…念?”
“小公主?!”
还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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