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觉得奇怪。
她与霍子琳之间相处,一时好到糖黐豆,一时又疏似水混油,霍子琳的态度一时不同一时,真的好像六月天,说变就变。问绮暄,她只说霍子琳经常发傻,发傻了根本不用理他,只当他不到就好。
五福悄悄观察,渐渐发觉霍子琳的脾气好坏,跟何景珍有很大关系,每次看到何景珍在李佩仪、林美钿之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话,或者在老夫人面前东奔西跑不停忙碌,他的眼睛总会凝成浓黑浓黑的,如砚池里的墨汁,事后总大发脾气。
她不敢问他。以前她娘亲在爹爹面前低眉顺目做小伏低时,她也同样心里不舒服,总奇怪娘亲为什么不反抗,一点都不反抗。“命啊,这是娘亲的命啊,遇上你爹爹,这是老太爷给娘亲的命。”娘亲叹息着,手中依旧忙碌着缝补旧衣。
她在霍子琳面前说话,也变得小心,怕一不留神就说错话激怒了他。霍子琳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十分生气,骂道:“你用不着讨好我!”
“讨好?我为什么要讨好你?”五福讨厌他用讨好一词,他会说她娘亲讨好李佩仪她们。
霍子琳凝视了她半晌,道:“不管你事!只是,你也用不着多管闲事。”
“我没有!”五福仿佛受了冤屈,大声叫道。
“这年头,不是声高就是有理。再说,这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笑口吟吟的,说不定随时从背后给你捅一刀子,你何必对他们太好?上一次维护绮暄,昨日为那对孪生兄弟背黑锅,这些天又朝朝早起专门去花园中取雪给你娘亲烹茶,你何必这样讨好她?”
五福满肚子委屈。
她虽然来自乡下,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佩仪给她一个家,她能够报答的,不过如此,每日早起到花园中舀取几小坛新雪,这样的报答算得了什么?
“她对我好,我对她好,最自然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是讨好?”她不服气地回敬,转身跑掉。
两个人生气了两天不往来,李佩仪看出来了,问五福为什么。五福支支吾吾地应了一会儿,只说自己说错话,惹他生气了,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出来。
李佩仪自从大夫验出有孕在身之后,对五福非但没有冷淡,反而格外看重,将她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吩咐红豆与芳草小心侍候,见五福如此,不由一乐,吩咐红豆将霍子琳请了过来,让他们二人和好。
李佩仪话一出口,霍子琳满脸通红,朝五福点了点头。何景珍闻讯,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匆匆赶来,见房内气氛融洽,才松了一口气。
李佩仪留何景珍在房内说话,又让霍子琳领五福出去玩。
两人一出房间,霍子琳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冷冷看着五福不说话。五福望望他,踮起脚来,伸手去摸他的脸。
霍子琳厌烦地避开,道:“放手!”
“你眼睑那里长麦粒肿了!好大一颗呢!”五福焦急地说,“跟我来!”
五福拉着他在花园中又兜了好一阵子,拉着他蹲下来,道:“不许睁开眼睛,跟着我的手,压石头!等会儿我拉你起来不许回头看,要直直走!”
霍子琳只觉五福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往他手中塞了一块小石头,握住自己的手,将石头压在了一棵小树上面。
“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帮他医好你不要高。”五福念完,拉起霍子琳就跑,一直跑出好远,才喘着粗气说:“好了,好了!我压了那棵小树,明天肯定你的眼睛就好了!我们村里的人都这样!”
霍子琳哭笑不得。眼睑长了麦粒肿,将棵小树一压就好?那所有的大夫都可以改行了。“你们村子里的人病了从来不去看大夫的?”
“不去看,没钱。”五福轻描淡写地说,早夭的哥哥面容在眼前闪过,她还记得他“阿福阿福”喊自己的声音,但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了。
霍子琳摇摇头,往回走。五福拼命拉着他,不许他去看,说一看就不灵。
霍子琳怎么会听信这么荒谬的话语?他匆匆跑过去,想将压在小树上的石头拿开。一去到小树跟前,他大吃一惊,回过头来,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树、树吗?”
“小树。”五福答道,抬起头来,见霍子琳面如死灰,心不由砰砰乱跳,问那是什么树。
是三爷霍晔千里迢迢从南方买回来孝敬老夫人的奇树——金枝玉叶,买回来十棵小苗,不耐风雪寒冷,就剩下这一棵存活!
五福吓得双脚发软,差点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