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跟着红豆回到隔壁的房间,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怕不小心碰到了砸碎了自己赔不起,又怕娘亲生气,到时候连荷婶都不肯救了。
踏踏实实坐在了床上,她才敢东张西望。房内摆设的东西是她之前做梦也梦不到的,摸一摸床上的被褥,红红绿绿的,又软又暖,还香喷喷的,比家里沉甸甸硬邦邦的棉被不知道好多少。在这样的被窝里,能睡着吗?
她傻傻笑着。红豆捧来几套花团锦簇的衣服给她看,道:“这是二夫人送你的,都是绮晴小姐的旧衣服,你先随便穿着吧。我们夫人已经吩咐人给你裁衣了,这几天内就赶出来。”
五福吐吐舌头。那样的衣服,还是随便穿穿?
红豆又端来一小碗黄澄澄的汤,她喝了一口,有些苦,苦后却甜丝丝的,也不知什么汤,便问:“好姐姐,这是燕窝汤吗?”听说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太太们,一天到晚都是喝燕窝汤的,想必这便是了。
“好姐姐?我可担当不起,别折了我的寿。”红豆十五六岁,高挑个子,面目清秀,对这个不明不白突然冒出来的小姐心里有气,见她竟将一碗普通的茶当做燕窝汤,更加鄙视她。
“燕窝汤?这是茶!你没有喝过茶吧?”红豆斜睨着她。
“这是茶啊?不太好喝,可喝过之后又甜丝丝的。我以前没有喝过茶呢,家里没钱,买不起茶叶这么贵重的东西。”阿福说完,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微微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吐出一口长气。
红豆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听她这样说,竟比自己家里更穷,年纪小小的,无父无母,来到这里做人家的义女,不由怜惜地看着她,说:“别喝太多,小心夜里睡不着。”
五福抬起头。她听出了刚才红豆话中对自己明显的关切,心头一酸,泪珠簌簌落进碗里,抽搭着说:“好姐姐,你对我真好!”
红豆吓一跳,慌忙将小碗拿开,给她拭泪,又好言安慰了几句,嘱咐她此后万不可如此,尤其在她祖母——霍老夫人面前,霍老夫人最讨厌人家动不动就掉泪。
阿福点头答应,本想问问其他人的情况,比如离姑姑、二婶娘,还有那个可恶的男孩,仔细一想,周妈说不可胡乱说话随便行事的,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下了肚。
红豆服侍她躺下,除去了鞋子,掖好被子,放下帐子,才悄悄坐到远远那头去。
阿福以为自己在这样轻软暖和的被子里睡不着,没想到一躺下很快就睡着了,睡得跟木头似的,直到一阵细语惊醒了她。她眼睛睁不开,但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
“这可怎么说?她要是知道了,不伤心死?”是红豆姐姐的声音。
“也不至于吧,你不是没有看见,就是她说自己爹娘的时候,何曾有半点伤心?死了就死了吧,这年头,人命不值钱。”
死了,谁死了?这声音似乎听过,阿福用力想着,一时又想不起。
“周妈,还是不要告诉她,只说荷婶已经跟着人家走了吧。她只是个孩子,你何苦让她一世不安?”
“嗯,就是小姐那边,我也不打算回真话的,怕触了霉头,这段日子,府中事情还少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荷婶——荷婶已经死了?
阿福以为自己会大喊大叫,嘴唇颤抖着,却出不了一丁点声音,双手用力抓住被子,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枕头上。帐子外红豆嘘了一声,安静了一阵子,蹑手蹑脚送周妈出去了。
阿福悄悄牵过被子,拭去了脸上的泪。
一会儿,红豆来叫醒她,领她到李佩仪房中。李佩仪告诉她,荷婶已经跟人走了,不在隆福寺外。周妈在旁,亲口证实。
阿福轻轻点了点头,不再问起此事。
忽然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佩仪大惊失色,倏地站起来,手中握着的手绢掉在了地上。
“小姐,别慌,老夫人那头没事的!”周妈赶紧搀扶住她,李佩仪的身子还是不住颤抖。
“嫂子,嫂子,大喜事!四爷好了!”二夫人何景珍奔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阿弥陀佛!”李佩仪跌回椅上,连声念佛。“真是的,这样的大喜事,你派个下人过来说声便是,何苦自己亲自跑来?你看看,一头的汗。”
何景珍笑笑,道:“我觉得还是自己跑一趟比较安心。”
李佩仪也笑起来。
阿福望着她们,觉得心里不舒服,二婶娘脸上那谄媚的笑,跟她在隆福寺外看到的众流民向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们乞讨时的笑容异常相似。她隐隐明白那个可恶的霍子琳眼神中的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