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黄昏,沈筠才幽幽醒转,彼时落英就侍立在一旁,见她睁眼,忙道:“娘子可算醒了,殿下才刚走。”说着就过来将她扶起倚在床头,又问:“殿下先前吩咐小人们熬了粥,娘子要吃一些吗?”
沈筠想了想,便点点头,让落英去拿粥,自己则起来梳洗。
待梳洗完喝了几口粥,她便走到廊下呆坐,坐了一会儿忽然道:“上次的酒,还有吗?”
落英犹疑着道:“有是有,娘子这会儿就要喝吗?”
“嗯,去拿来吧。”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明天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酒入愁肠,还没喝多少她便醉了,不过这次她觉得自己酒品倒是变好了,醉了就只是倚在熏笼上睡觉而已。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山河依旧,怀瑾兄长乘船远去,她和哥哥策马归家,紧接着哥哥便要出征,她扯着哥哥的衣袖不停地哭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于是哥哥真的回过头,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喃喃道:“不走,不走。”
可下一刻,东宫便已将她的身契随手丢给了身边的一个人,她便扑到他怀中,揪着他的衣襟哭道:“我不要跟他走,不要跟他走。”
此时萧琮搂着醉酒又梦魇的沈筠,五脏都像是被生绢紧紧缚住了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到底是不让谁走?又是不想跟谁走?
他本想将她推开,但终究不忍,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可她下一刻说出的话,却似将缚住他五脏的绢帛全都剪开了。
她哭喊着:“承泽,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他将“承泽”两个字听得清楚,如同在暗夜中看到了一朵忽然炸开的烟花,于是紧紧搂着她喃喃道:“我怎么舍得。”
等到沈筠酒醒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只觉得反胃,落英则一边伺候她喝粥,一边数落道:“娘子酒品也太差了些,喝醉了趴在熏笼上倒头就睡,东宫一来就抱着人家又哭又喊,最后还把酒都吐在了人家身上,要说咱们东宫也真是好脾气,饶是这样还和和气气地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娘子,等您一醒就给您喝些米粥平平肠胃...”
沈筠着听她的唠叨,一边用手捂住涨红了的脸,一边哀哀地想,既然都要把我送人了,又何必还待我这样好呢?
这边落英絮叨着沈筠,那边高启年也在训斥着那个守门的内侍:“缦娘子到了为什么不通报,平日学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啦?”
那内侍也是冤,心道那不是缦娘子不让通报的吗?谁不知道她是东宫心尖尖上的人,自己敢不从命吗。口中却只不停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坐在一旁的萧琮看了道:“罢了罢了,不干他的事,你倒是说说,那天缦娘子到底什么时候到的外面。”
“回殿下,好像是...是...对,是殿下让公公进去后不久就到了。”
高启年仔细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娘子定是听到老奴说身契的事了,以为殿下要把她送给...嗨...你说这事闹的。”他一边叹着气一边踢了身边的内侍一脚,“都怪这个狗东西。”
萧琮听了,叹了口气,对那个内侍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高启年等那内侍走了,抚掌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萧琮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如何是好?慢慢哄呗。
此时有内侍来报:“禀殿下,缦娘子醒了。”
萧琮道:“知道了。”便起身往竹舍去,高启年跟在他身后堆着笑脸道:“殿下不跟缦娘子好好说说吗?”
萧琮没好气地道:“说什么?说了本宫这生辰礼还送不送了?谁让她自己疑心病那么重,听到风就是雨。”
高启年赔笑道:“殿下说的是,”他说着,停了停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娘子,想必是经历过了类似的事,杯弓蛇影吧。”
萧琮听到此处,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幽幽道:“知道了。”
等他们来到竹舍,就看到屋中乱糟糟的一片,如被打劫过一般,落英正忙忙碌碌收拾着,沈筠则袖着手坐在一边呆呆地把她望着。
见到萧琮他们进来,落英想过来搀她行礼,萧琮却摆摆手道“免礼罢”,沈筠便坐着没动。
萧琮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们这是...打耗子?”
落英和高启年一听,想笑却又不敢笑,表情那叫一个纠结。
沈筠却想着,反正都要被你扫地出门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冷笑一声道:“不先把东西分分清楚,到时候一慌乱,错拿了这个良娣使过的,那个故人喜欢的,多不好。”
一句话听得屋中众人都变了颜色,这要是在往常,东宫早火了,谁想此刻他却只是挑了挑眉毛,走到那堆打开的箱笼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帖坐到她身旁,一边闲闲地翻着,一边道:“那分清楚了吗?哪些是故人喜欢的,哪些是娘子中意的?”
沈筠不答,只把头别过一边,眼中早已贮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不肯落下。
萧琮合上手中的书帖扔到一旁,对高启年他们挥挥手,待他们退出去后才幽幽道:“别的都还好分,但这屋中还有一个是故人和娘子都心仪的,可怎么分呢?”
沈筠冷冷道:“贱妾鄙陋,怎么配得上和故人心仪同一个...”说到此处,她忽然明白了他所指乃为何,便住了口,那些在她眼中含了许久的泪珠也轰然坠落。
你既明白我的心意,为何还弃我如敝履。
萧琮却叹了口气道:“你看看外面的天,怕是要下雪了。”
沈筠不禁哽咽着怼道:“六月间的天,下什么雪。”
“我都冤成这样了,能不下雪吗?”萧琮说着,拉起她的手道:“便是用一下你的身契,就是要把你送人了?我就这么不值得托付?”
沈筠原本只是垂着头落泪,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抬头望了他一眼,继而又低下头道:“那还能拿它做什么。”
“你先别管,过段日子就知道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萧琮说着,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道:“傻姑娘,我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别人呢。”
沈筠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在心中暗叹:好,你说,我就信。
于是日子恢复如初,某日静宜与刘氏闲聊时忽然问:“刘姐姐,你从前在阿嫚和殿下身边伺候的时间最多,可知选诗圣还是选诗仙是个什么典故。”
刘氏皱着眉想了半天,忽然道:“哦,妾想起来了,是之前有一次殿下从学士们的诗会回来找私印,被许良娣留着喝粥,这时候清河君正好来了,三人论了一回诗,不知怎么的说到李杜,殿下便问良娣觉得诗圣好还是诗仙好。”
静宜恍然大悟道:“那阿嫚如何答的?”
刘氏笑了笑:“良娣说,杜工部稳重些。”
静宜听罢,笑着摇了摇头,沉默半晌道:“说到灵犀,前些天已经从封地出发了,应该过两日就能到,她从前跟阿嫚感情最好,性子又烈,只希望这两人见了面,不要生出什么事端吧。”
刘氏听了笑道:“殿下多虑了,缦娘子是个省事的人,应当不会跟清河君起什么大冲突吧。”
静宜却不无担忧地道:“她是个省事人不假,但事涉阿嫚,只怕就没有那么冷静了,你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这一烈性起来,比灵犀也差不了多少,没见咱们殿下如今跟她说话都揣着小心吗?”
刘氏听了之后撇撇嘴,“那可不。”又与静宜对了下眼神,二人都掩着口笑了。
宋灵犀在回京都的途中,的确听了不少这个缦娘子的事,不过几乎都是被骊姬精心编排过的,故意让人在她面前说的那些。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