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币二

在心中下了定论：你会死在我手里

    异变突生。

    那双放在肩头的手释放的力量突然变得尖锐而磅礴，然后立刻向她碾过来。如此快，如此突兀，如此危险。这完全就是一秒钟发生的事，好像一个人正小心地捏着一张纸，接着手指突然地，随意地，又十分用力地——揉成一个破烂的纸团——

    歌莫拉几乎没有想什么。或者，她想了：她想起了那些附着魔纹，施加魔法，闪耀灼热的长枪。

    那无比痛苦的处决。

    一股风震荡开。她的衣裙在翻飞，那块亚麻布在翻飞，风几乎在一瞬间带走了她发梢的水珠。完了，歌莫拉心想，她着了坎德的道，本能的防御行为暴露了她能够操纵魔力。

    她听到了尖叫声，不是她自己的。那个叫希娜的小女仆，奶妈乔的女儿，还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女。

    她听到了一个稚嫩的男孩的喊声：“莉莉！”那是小诺玛尔的叫声。不知道为什么，这场面令歌莫拉熟悉，似乎久远的以前，也曾有那么一刻……

    风已经平息了，那一刻过去了。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回忆的时候。

    歌莫拉站着，仍能感觉到坎德的双手放在她肩膀的热度。她心跳飞快，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她还有机会……把这解释为一个孩子的天赋异禀也未尝不可。

    “大人！”一直不知何故对莉莉很戒备的年轻神官率先开口，歌莫拉的心悬了起来，觉得他肯定是要开始指出她的可疑。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把话说出口，就被他的大人打断了。

    “很杰出的天资，”坎德说，“看来我神不仅赐予你健康，还赐给你才华。”

    歌莫拉错愕地抬头，对上他湛蓝的眼睛，有一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太快了，歌莫拉抓不住它。为什么他要……他刚才不正是在试探她，希望她露出马脚吗？不待她多想，骑士已经站起来，对惊魂未定的诺玛尔一家说：“神赐予您的女儿如此杰出的天赋，必然是赋予厚望。不知道您有没有意愿让您的女儿成为神官？我愿意当她的老师。”

    歌莫拉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

    老师？老师！

    “可是，大人，”那个年轻的神官大概和坎德有些交情，之前已经被压过一次话茬，还敢继续把他要说的怀疑说出来，“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成熟的对魔力的感受与操纵——”

    “我当年就是这样，”坎德说，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也许是真的在回忆着什么，“有些孩子，天生就比她的同龄人更成熟。文森特，我理解你的谨慎。我向你保证，我们面前的这位莉莉·诺玛尔小姐确实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和任何孩子一样普通，我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邪恶的印记，魔法的痕迹。”他抬起头，“这是神意。”他脸上的神情，连歌莫拉都不能确定：坎德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相信她是天赋异禀？

    那个叫文森特的年轻神官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居然真的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歌莫拉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她不懂坎德打什么主意，文森特转什么念头。她心里那个急，那个恨，一无所知的感觉不好受。作为大魔头，大法师，夜之魔女，人皮野兽，黑暗长桌的席位拥有者，歌莫拉已经习惯于站在高处俯瞰，早就忘了坐在井里仰望的滋味。

    她垂下头，不想让人从她眼睛里，表情上看出什么异样。她看到了脚边的银盘，水波正归于平静，慢慢地，与那银盘形成了一面清晰的镜子。

    歌莫拉浑身僵硬地看着自己的脸。

    夜魔女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夜魔女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夜魔女的左眼上有一片暗紫色的胎记。在夜魔女，紫瞳魔女这些比较霸气好听的名号出现之前，歌莫拉总被人叫做：那个黑圈眼丑八怪女巫。胎记，生下来就带的一块印记，它跟了她太久，她为它受过太多不公和白眼，因此当她对魔药造诣颇深，学会了怎么重整外貌，知道了怎么去掉这块胎记时，她没有这样做。她要留下它，因为人们一直为她的胎记，紫瞳，黑发厌恶她，轻蔑她，所以她要留下它。即使她是有胎记的黑发紫瞳的歌莫拉，她要人们向她下跪时，他们都得跪下。

    她看着那水和银组成的镜面里她自己的脸。熟悉的眉眼，却没有了黑发，紫瞳，胎记。

    那是金发，蓝眼，无暇的皮肤。和那位骑士一样金光闪闪的姑娘。

    那不是歌莫拉。

    那是莉莉·诺玛尔。

    歌莫拉心中充满无法尽数言说的屈辱和悲愤。但现在不是耽于情绪的时候……莉莉和她长得一样！坎德是那个杀了夜魔女的人，她可从来没有遮面的习惯！就算这是一张幼童的脸，也不会有人否认她与歌莫拉间惊人的相似。

    这个坎德……到底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