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震,你什么意思?”
“刚刚死了三个人,”老夸父回答,“不多不少,每个帮派各死一个。”众人不胜震惊,面面相对,轩辕光雄忙问:“尸体在哪儿?”
“神殿后面……”盘震话才说完,众人已经奔跑起来。
赶到神殿之后,早已挤满囚犯,见到首领,纷纷让开。吕品趁势挤了进去,但见地上躺了三具尸体,两男一女,都很年轻,胸口被利器刺穿,可是脸色平静,似乎并不痛苦。
吕品的心子别别狂跳,三人的死因都在心口,跟蝎尾狼和蜘蛛猴一模一样。他忍不住看向百里玄空,发现“摄神者”也很困惑。尽管手法相同,这一次的凶手绝不是百里玄空,他刚才还在对付吕品,除非分身有术,要么决不会可能过来杀人。
戌亢绕着尸体游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几个看守站在一边,望着尸体满脸晦气。
“怎么回事?”萧堇高声大叫,“谁干的?”
“闭嘴!”一个看守回头盯着她,“没你的事。”
萧堇两眼出火,咬着嘴唇冷笑。这时人群分开,裴千牛和巫唐闻讯赶来,看见尸体都是一愣。巫唐的脸色格外有趣,恐慌带着迷茫,眼神有意无意地扫向百里玄空,两人交换一个眼色,确定凶手不是对方。
裴千牛沉默时许,回头怒道:“盘震,这条狗怎么回事?”
“戌亢!”老夸父招了招手,天狗慢腾腾走到他跟前,低下硕大头颅,额心眼转了两下,盘震点头说道:“戌亢说它什么也没闻出来,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痕迹。”
“也许是方飞干的,”简真忍不住奚落,“反正死了人都是他的错。”
裴千牛火冒三丈,瞪向男孩脸色铁青,吓得他缩进人群,再也不敢冒头。天狱长怒哼一声,又问:“夸父没有巡逻吗?”
“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夸父王淡定回答。
“这是失职!”裴千牛厉声呵斥。
“谁都有走神的时候,”盘震不疾不徐地说,“能够瞒过夸父的眼睛,可见这个凶手相当厉害,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整个天狱屈指可数。”
“谁呀?”
“你和巫唐,还有三个帮派的首领。”
“五个至道者吗?”巫唐插话。
“对!不过三个首领都不在场,他们在广场的另一头吵嘴。”
“是吗?”裴千牛冷笑:“难道我和巫唐是嫌犯?”
“我可没那么说,”盘震捋了捋胡须,“正如小胖子说的,凶手或许还是方飞。”
“我不是小胖子,”简真在人群里**,“我都瘦了十几斤……”
“胡说八道,”裴千牛望着夸父七窍生烟,“方飞还在地牢,除非你把他放出来。”
“与我无关,”老夸父说道,“不信你可以去地牢看看。”
裴千牛脸色阴沉,寻思用木神鞭把盘震抽一顿也找不出凶手,只好下令:“把尸体送到狱医室,让文大夫研究死因。”他心烦意乱,又把手一挥,“放风时间结束,现在都回牢房。”
说完天狱长忿忿离开,巫唐招呼看守把尸体运往狱医室,飘过吕品身边,懒鬼看着死者面容,心头忽然一动,一张类似的面孔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同样平静冷漠,纵然身处烈火也无动于衷。
“蜕?”吕品的心猛地一抽,待要细看,尸体已经飘远了。
“可恶!”吕品六神无主,如果真的是蜕,意味着天狱里混进了魔徒。这个念头太过可怕,搅得他浑身燥热,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嗐!”大个儿凑上来,“你没事吧?”
“我有事!”吕品见了他直觉牙痒,“死肥猪,你差点儿害死我。”
“我怎么啦?”简真一头雾水,“我怕你吃亏,好心好意地跟着你。”
“好心好意?猪头猪脑还差不多。”吕品抬起左脚,冲着他肚子猛踹,大个儿仓皇后退,一边骂着“疯子”,一边撒腿跑开,吕品望着他的背影,仍是气也不打一处来。
“你磨蹭什么?”盘甲走过来,白惨惨的眼珠瞪着他,“没听说吗?现在回牢房。”
“知道了。”吕品揣着手怏怏走回牢房,才走几步,忽听有人说道:“你是狐青衣的外甥?”回头一看,轩辕光雄信步走来,他放慢脚步,点头回答:“是啊,谢谢你保护我们。”
“没什么,”轩辕光雄微微苦笑,“我也在八非学宫呆过,可惜坐牢太久,浑浑噩噩地迷失了自我。直到听见天素的话,才想起自己是谁,我以前是‘斗字组’,二年级几乎夺得魁星奖,真遗憾啊,尽管输了,至今我还有荣耀的感觉。”
“我们得过魁星奖,”吕品想到当时的情景热血贲张,“多亏了方飞。”
“是吗?”轩辕光雄叹了口气,“方飞的事我很遗憾,我认为他不是凶手。”
“凶手是百里玄空,”吕品愤然说道,“巫唐支使他干的!”玄黄党魁停下脚步,骇然问道:“有证据吗?”
“没有,”吕品沮丧地说,“就差一点儿。”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轩辕光雄目光严厉,“要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知道了,”吕品悻悻地说,“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巫唐肯定不会放过我。”
轩辕光雄沉思一下,说道:“别担心,巫唐只是副狱长,他得听命于裴千牛,天狱长脾气很坏,人品还算正直。”懒鬼转动念头,问道:“党魁,你对蜕有研究吗?”
“问这个干吗?”轩辕光雄扬起眉毛。
“闲着没事,我做点儿功课,”吕品笑嘻嘻地说,“敢问有没有办法能分辨出蜕?”轩辕光雄想了想,说道:“有一种百草药剂,叫做‘析魔草汁’,涂在蜕的印堂,会留下青黑色的印记。”
“你知道配方吗?”吕品急切地问。
“知道也没用,”轩辕光雄狐疑地看着他,“没有符笔,没有药材,根本无法使用‘抟炼术’。”
“别管有没有用,先告诉我再说。”吕品嬉皮笑脸,党魁更觉可疑,摇头说:“那个配方很复杂,只有百草师才知道……”他打住话头,望着一个夸父沉着脸走过来,低声说,“快走,别让大家伙找你麻烦。”说完匆匆走开,吕品冲着夸父扮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一溜烟返回牢房。
前脚踏进房间,后面息壤合上,只留方形小孔,洒下明亮的光斑。吕品望着光斑出了一会儿神,脱掉囚服,站在牢房中央,闭上眼睛,开始变身。
他的身上斑斑驳驳,布满焦烂的瘢痕。吕品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体内涌出耀眼的红光,身躯开始急剧的变化,肌肉鼓起,体格暴涨,不过片刻,红狐的轮廓开始出现,九条粗大的尾巴塞满了牢房。
忽然金光迸闪,红狐的身上呈现出许多金白色的符文,字迹凌厉遒劲,彼此首尾相连,绵绵不绝地布满了红狐的全身,宛如一条条金白色的锁链,从头到尾把它捆得严严实实。
嗤啦,符文迸射出强烈的电芒,蓝白交融,纵横扭曲,如同狂暴的毒虫钻进巨兽的身躯。红狐獠牙交错,鼻间发出**。电光越来越亮,融入金色的符字,仿佛通了电的高压电缆,绞缠在吕品身上,深深勒入血肉,焦臭伴随浓烟在牢房里弥漫,红狐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
吕品咬牙苦忍,不肯收起变相,过了一阵,电光忽又消失,化为熊熊烈火,裹住他的身子反复煅烧。他目眦欲裂,趴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哀嚎,两只狐眼被火光映红,简直快要滴出血来。
符火烧了时许,忽又变成闪电,这么变来变去,不知疲倦地折磨红狐。吕品支撑不住,神志渐渐模糊,忽见前方朦朦胧胧走来一人,红衣翩翩,体态袅袅,应是一个女子,乌黑的长发越过雪白颈项,轻柔地披拂在她的肩上。女子走到吕品身前,沉默地注视着他,面庞一片模糊,如同笼罩薄纱,露出一双眼睛,灿如晨星,格外明亮。
“妈妈!”吕品脱口而出。
“不!”红衣女子轻轻摇头,“我不是她。”吕品愣了一下,想要看清对方,但只见一片朦胧:“你是谁?”
“我是你的骨,你的血,你所以存在的存在。”
“我不明白。”吕品有些奇怪,他对女子说话的时候,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
“好吧,”红衣女停顿一下,“简单来说,你也可以叫我蓬尾。”
“蓬尾?”吕品大为错愕,“您不是死了吗?”
“从身体来说,我的确死了。”
“您是鬼魂?”
“我是一个印记,活在你们的血脉之中,把蓬尾的爱一代代地传给子孙,给你们天赋灵感,为你们消灾解难,帮助你们面对艰险的世界,让狐神之血永远流淌下去。”
“您在守护我们?”吕品恍然有悟。
“是啊,”红衣女柔声说道,“我在守护你,就像守护你的妈妈一样。”
“可她还是死了。”吕品大声叫道,眼泪流淌出来。“您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一个印记,”红衣女沉痛地说,“我并非无所不能。”
“您为什么出现?”
“你快要死了,”红衣女哀伤地看着他,“你在杀死你自己。”
“我死也要摆脱这一道符。”
“为什么?”
“我恨皇师利,他是害死我妈妈的幕后元凶。这是他的符咒,我决不向他他屈服,我要摆脱‘天狱禁锢符’,我要自由自在地变化。”
“我懂了,”红衣女幽幽叹气,“你把这道符当成皇师利,反抗他能让你感觉快乐满足。”
“对!我恨他。”
“可你错了,”红衣女说道,“恨不能战胜恨,就如火不能战胜火一样。”
“什么意思?”
“皇师利的符咒充满残忍与仇恨,禁锢和杀戮是它的宗旨。你用憎恨和它对抗,好比火上加火,只会助长符咒的威力。”红衣女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孩子,你的力量不是来自仇恨,而是狐神蓬尾的爱呀。因为爱,它才会和道者生下后代;因为爱,它才会让力量代代流传。孩子,你也是因爱而生的呀,你的父母真心相爱,他们拥抱在一起,心甘情愿地烧死在炼妖台。”
“我……”吕品哽咽住了,心中千头万绪,“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红衣女反问。
“我想恢复自由,我想救出方飞,我想跟他夺下每一次魁星奖,跟他一块儿毕业,跟他一块儿云游世界,带上死肥猪我也无所谓:方飞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就算死一百次,我也不会放弃他。”
“这就是爱呀!”红衣女的声音充满神圣的意味,“孩子,当你为爱而战,狐神之血将会燃烧起来。”
“是吗?”懒鬼半信半疑,待要细问,红衣女已经消失了,强烈的痛楚涌上身来,他发现自己陷身火海,闪电正在撕裂肌肤,可是虚弱的感觉却消失了,力量地从元神深处汹涌而出,如同温热的水银灌注到每一根毛发,赶走雷殛火烧的痛苦,让垂死的红狐重振旗鼓。
吕品禁不住低沉啸吼,变身暴涨,元气纵横,火势萎靡下去,闪电断断续续,红狐的毛发越来越亮,狐神的力量占据了上风,源自上古的妖血漫无拘束,原始的野性喷薄而出,一如澎湃的怒涛,不断侵蚀符咒的根基。
男孩的神识向外舒张,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得见符咒碎裂的声音,皇师利的意志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尽管不易察觉,但也不可逆转。
妖力和符咒反复搏斗,天色暗淡下去,月光就像一股清泉流进牢房。吕品精疲力尽,徐徐收起变相,他的身上无处不痛,心里却是从所未有的满足,他已找到了突破符咒的诀窍,接下来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懒鬼摊开四肢,惬意地躺了下来,他咽下一口血水,纵声大笑起来。
“醒醒,醒醒……”一个声音在耳边叫个不停,方飞从昏沉中苏醒,徐徐睁开双眼,光亮猛冲进来,刺得他眼珠发酸。
他挺身坐起,困惑地张望四周,树木参天蔽日,树干纠缠粗大的藤蔓,树梢上长满银白色的灯菌,照得四下一片亮堂。“蝶影花”自在地翱翔,如鸟如虫,忽东忽西,洒下细如微尘的花粉,五光十色,光亮迷人,悬在空中飘浮,让整个空间变得光怪陆离。
“看这儿!”阿含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摇晃,阿琼和阿莽也担忧地看着他。獬豸在一边悠然自得地啃食树下的苔藓,尾巴甩来甩去,扫开飞来的花朵。
“这是哪儿?”方飞发现浑身湿透,旁边是一个墨绿色的深潭。
“树王宫!”阿琼回手指向远处,方飞凝目望去,发现一座宏伟破败的宫殿,柱子和墙壁爬满藤蔓,大树撑破宫殿的穹顶,自由自在地冲天直上,跟其他的树木相互纠缠,把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
“我们要进去?”方飞望着破宫殿发呆。
“当然,”阿含笃定地说,“里面藏着天皓白的元神。”
方飞摸了摸胸口,他还记得冰龙窟里天皓白的元珠,珠子似乎钻进了他的身体,而后冰窟坍塌,他掉进了激流……可是山都们当时在哪儿,他想了又想,迷糊起来。
“快点儿,”阿莽还是那么急躁,“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方飞怏怏问道。
“毁灭加快了。”阿琼正色说,“我们得抓紧时间。”
“毁灭?毁灭什么?”
“丙离国,”阿含插话,“邪恶加速蔓延,它会毁了我们,还有亿万生灵。”
“哪儿来的亿万生灵?”方飞看着四周咕哝,“连虫子也没有。”
“少废话,”阿莽跨上獬豸,“准备战斗。”阿含吹一声口哨,高叫:“重明鸟!”两只大鸟钻出树冠,火团一样飘落下来,阿含和阿琼双双跳上鸟背,女山都叫喊:“来呀,五行师。”
“真麻烦!”方飞站起身来,感觉一股莫名的困倦,他强打精神,走向宫殿。忽听吱嘎嘎的怪响,周围的树木开始扭动枝干,藤蔓毒蛇一样爬行,灯菌纷纷掉头照来,飞花停在半空,绚丽的花瓣诡异地颤动。
“冲啊!”阿莽挥舞玉斧,催促獬豸直奔王宫,扑棱棱拍翅声响,两只重明鸟也飞上了天。
“等一下……”方飞才跑两步,四周动荡起来,蝶影花如闻号令,齐刷刷向他冲来。男孩猝不及防,飞花扑到脸上,就像柔韧有力的大手封住口鼻眼耳。方飞又聋又瞎,呼吸无门,匆忙抓住飞花用力掰扯,目光所及,一条粗大的树枝当头劈下。
他低头缩身,让过树枝,又有藤蔓着地扫来,他勉强跳开,脑后风声急起,一根树枝抽了过来。男孩向前一扑,枝干擦过脊背,带得他向前摔倒,方飞不敢停留,就地一个急滚,几根藤蔓呼啸落下,在他身边留下乱糟糟的印痕。
飞花蜂拥而来,不离他的面门,方飞伸手拨打,不胜其烦,视线稍一受阻,树枝和藤蔓立刻赶来抽打,周围的植物全都活转过来,如同奇形怪状的巨人,挥鞭抡锤,攻势猛烈。
方飞手忙脚乱,正感狼狈,忽听轰隆数声,一连串爆炸响了起来,飞花应声溜走,树枝和藤蔓也撤了回去。他爬起来一瞧,树木着了火,相互挥舞树枝拍打火焰,蝶影花冲向天上的重明鸟,层层叠叠地裹住大鸟和山都,阿琼和阿含扯起弹弓乱打一通,压住一帮树精,坐骑却被飞花困住,身子越来越沉,翅膀舒展不开,歪歪扭扭地向下坠落。
“五行师,”阿琼裹在花朵里面,说话闷声闷气,“快,想想办法。”
方飞听得发愣,忽见一条藤蔓向上甩出,凌空套住阿含的重明鸟,大力一扯,小山都连人带鸟撞向一棵大树。阿含失声尖叫,好在坐骑神勇,重明鸟一个侧翻,爪子抢先撑在树上,不待树枝砸落,忽又一个急滚,漂亮地滑出数米,双爪齐出,撕扯缠身的藤蔓,还没扯断,一条藤蔓飞了过来,大鸟再添一道枷锁,身不由主撞在地上,小山都从鸟背上滚落下来,陷进蝶影花里,茫然不辨东西。
“五行师,”阿含闷声叫喊,“救我!”
方飞冲向山都,蝶影花振翅扑来,数以百计,男孩下意识别过头脸,右手向前遮挡,刹那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朵飞花,神识犹如蜂鸟侵入花心,触摸到了飞花的灵魂——数不清的木元胎。
比起水元胎,木元胎色泽纯青,长长溜溜,柔柔软软,如同液态的米粒,相互融合,诞生新的元胎。这一过程生生不息,构成生命的原力,但从宇宙之初就从未停止。
方飞一头栽进了青色的世界,落入木元胎的包围,融融的光亮包围着他,就像母亲的怀抱,温柔而有活力。他的神识四通八达,穿过每一个元胎,牵住、扯住、缠住、裹住……无量的元胎聚集在他的脑海,凝结成一朵朵绚丽的飞花,一时间,方飞飘飘欲仙,快要随之飞舞起来。
“停!”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青色应声消散,方飞回到现实,眼前的景象让他不胜惊异——扑来的飞花一朵不落地停在面前,花瓣一上一下,俨然困惑,又似驯服。
吱嘎噶,一棵大树拧转枝干,猛地砸向地上的阿含。方飞急向前冲,势如一阵狂风,所过之处,蝶影花从他两边呼啦啦飞走,冲到阿含身边,大树已经砸落,男孩一挺身,扑到山都身上,右手上前一托,神识进入大树,闪念间,树里的元胎了如指掌。
“停!”方飞心念闪过,树干停在手心,他轻轻一推,大树吱嘎噶弹回原位。
“散!”方飞挥手之间,飞花各奔东西,阿含露出头脸,长藤仓皇溜走,活是受了惊的草蛇。重明鸟摆脱束缚,抖擞站起,睁圆明亮的重瞳,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男孩。
方飞双手起落,就像乐队的指挥,神识横扫八方,侵入形形**的植物。树木收起枝干,哀鸣着陷入寂静;藤蔓缩了回去,一老一实地缠绕树干;数不清的飞花就像栖息的椋鸟,画着奇妙的轨迹落回藤上,收起纤薄的花瓣,把柔软的花心包裹起来。
“帮帮忙!”阿莽在远处哀号,“我动不了……”
敢打敢冲的小山都陷入了封锁宫门的藤网,他使劲挥动玉斧,砍得藤蔓汁液淋漓,可是藤蔓断了又长,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数倍,小山都进退两难,连同座下的獬豸,统统淹没在藤蔓的狂潮里。
“看我的!”阿含扯起弹弓就要发出雷李。
“住手,”阿琼从他头顶掠过,“你想炸死阿莽?”
阿含悻悻收起弹弓,眼巴巴地看向方飞。男孩想了想,走向宫门,伸手向前,神识进入藤蔓。霎时间,他捕捉到了木元胎,也感受到了控制元胎的力量。
他早就察觉,包围宫殿的植物跟外面的树木不太一样,可是真正进入其间,才知道这些植物里藏有一股神识,凶猛、暴烈,顽固地盘踞那儿,控制藤蔓的活动,支撑疯狂的再生。
“退!”方飞的神识注入藤网,跟原有的神识展开较量,出乎意料,对方稍作抵抗,忽又缩了回去。宫殿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怪吼,藤网沙沙沙四面收缩,露出一条宽敞的大道,阿莽脱身出来,气喘如牛。
方飞走进宫殿,山都围绕在他身边,穿过门廊,来到一座宏伟的大厅。周围的柱子盘绕树藤,墙壁千疮百孔,尽被树枝贯穿,本是君王宝座的地方,一棵巨木拔地而起,粗壮的根须深入地下,撕裂了汉白玉的地板。深紫色的树叶间挂了许多篮球大的果子,殷红如血,忽胀忽缩,仿佛一颗颗巨大的心脏。
“那是树王,”阿琼指着巨树,“它把附近的生灵都变成了果子。”
“炸掉它!”阿含说干就干,扯起弹弓发出一枚雷李,正中巨木树干,爆出刺眼的火光。
“冒失鬼!”阿琼又惊又怒,“你惹恼它了。”
爆炸声在宫殿里回荡,树干烈焰腾腾,多了一个凹坑,里面涌出鲜红的液体,宛然浓稠的血浆,发出刺鼻的恶臭,树汁流过的地方,火焰嗤嗤熄灭,腾起缕缕青烟。
“昂!”巨木深处传来一声怪吼,阴沉沉动人心魄,跟着一阵急响,整棵大树剧烈摇晃,俨然陷入十八级大风。地面怒涛汹涌,石砖跳跃起舞,蛟龙粗细的树根破土而出,吱嘎嘎向上隆起,每一根都蓄满了力量,就像鲲鹏的爪子一样弯曲起来。
望着眼前剧变,方飞不由步步后退,忽听刷刷异响,回头一看,藤网卷土重来,密层层又把宫门封锁起来。
方飞心叫不妙,放出神识,可是撞上一堵铁墙——树王的神识布满藤网,强悍牢固,密不透风。
巨木左摇右晃,幅度越来越大,啪,一个果子离开了枝头,骨碌碌地向下掉落,半空中果肉裂开,脓血似的汁液淋漓飞洒,裂口间突突突向外钻出四条长腿,翻身落到地上,向这边冲了过来。
“当心,”阿琼尖叫,“那是木鬼!”
阿莽大吼一声,迎上去挥斧就砍,玉斧所过,木鬼变成两半,骨碌碌左右滚开,不但没有死掉,反而疯狂生长,长出另外一半,果肉四肢半点儿不少。
一只木鬼变成两只,一左一右夹击阿莽。
嗖嗖连声,两点红光飞来,正中两只木鬼,砰然爆炸,汁液迸溅。木鬼粉身碎骨,残骸撒落一地,可是活动乱跳,果肉突突膨胀,以惊人的速度长回原状。
方飞看得头皮发炸,碎块数以十计,任其长成,势必凭空多出数十只木鬼。
獬豸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踏乱踩,可是踩碎了果肉也阻止不了生长,反倒助长分裂势头,更多木鬼蓬蓬勃勃地越长越大。
啪啪啪,树上响个不停,果子挣脱枝头,雨点一般掉落下来,翻身变成木鬼,就像一群红通通的大蟑螂。
重明鸟尖声怒叫,阿含、阿琼双弹齐发,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火花。阿莽骑着獬豸向前突进,手里的玉斧抡得风车斗转,锋刃所过,木鬼裂成数块,落到地上一个翻滚,忽又长回原样,扑到獬豸身上,果肉爆裂,变出猩红大嘴,里面长满白森森的尖牙,狠狠一口咬下,獬豸疼痛难忍,纵蹄发出哀鸣。
方飞听见叫声,心头滴血,他操纵神识侵入木鬼,可是反复数次,都被树王的神识挡了回来。惶急间,数只木鬼绕过山都向他扑来,四条长腿看似纤细,可是力量惊人,一屈一撑,纵起数米,如同长满牙齿的炮弹,带着凄厉的风声向下砸落。
“冰龙咆哮!”方飞使出绝招,可是手掌推出,冰雹并未出现。
化身失灵了,方飞错愕之间,木鬼已然扑到,他仓皇后退,忘了身后就是藤网,背脊撞在网上,粗藤抖擞飞出,刷刷刷把他捆在网上。
方飞陷入绝境,望着前方木鬼,发现怪物的嘴巴不止一张,大大小小地遍布全身,其中的牙齿不是兽牙,而是异化的籽实,锐利了得,坚硬如钢,能够撕开任何血肉。
木鬼排成扇形,向他逼近,轰隆两声,雷李落到木鬼阵前,炸翻两只怪物,剩下木鬼不慌不忙,屈腿缩身,向下一撑,跳到半空,浑身嘴巴开裂,露出错乱的白牙。
“呵!”方飞一声怒吼,神识都集中到元神,那团光彩斑斓的灵体出现在脑海,里面的“神脉”就像半凝固的油脂,流动迟缓,疲不能兴,方飞的吼声如同一点火花,轻轻落上“油脂”,灵体炽亮起来,浑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神志返回脑海,方飞浑身剧痛。木鬼已经上身,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停!”方飞又叫一声,神识顺着鲜血涌入木鬼,木鬼猝然僵直,嘴里停止撕咬,男孩的神识着着进逼,树王的神识节节后退。双方所过之处,木鬼陷入诡异的寂静,一个个收起四肢,蜷缩成团,就像寒风中僵死的虫子,趴在那里失去了生气。
方飞奋力一挣,藤蔓悄然退走,他遍体鳞伤,蹒跚绕过木鬼,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向宫殿中央的巨木。
树王越近,神识越强,方飞感受到了它的惊恐和悲哀,还有经历万古、无法磨灭的孤独。
两大神识隔空对峙,势如两堵水泼不进的高墙。树王停止了摇晃,周围的枝干树藤却动荡起来,犹如百川归海,飞快涌向树王,收缩、缠绕、扭曲成奇异的形状,跟着咔啦啦一阵响,树根竞相拔出地面,贴着地面飞快的爬行……
不过十秒工夫,撑天大树变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疙疙瘩瘩的树瘤结成一张丑怪不堪的大脸,又粗又长的树藤活是乱糟糟的胡须,上半截叉叉丫丫,像极了长满腿的蜈蚣,下半截起起伏伏,又仿佛一只挥舞触手的章鱼。
“嗐,你这个烂木头……”阿含还没骂完,就被树王连人带鸟捏在手心。
“阿含……”阿琼的尖叫也湮没在树王的胡须里,巨大的树人抬起粗壮的树根,轰隆一下把阿莽和獬豸踩在了下面,玉斧碎屑四溅,鲜红的血水流淌出来。
眨眼之间,山都全军覆没,方飞悲愤欲绝,厉声高叫:“烂木头,我要杀了你……”
树人微微躬身,树瘤骨碌转动,眼珠一样盯着方飞,树心深处传来一声闷吼,身子微微抖动,发出沙沙异响,无数细小的光点从树叶下、枝丫间、缝隙里冒了出来,纯青透明,就像蒲公英的种子到处抛洒,很快充满了整座王宫。
方飞也被光点包围,除了青色光芒一无所见。他想屏住呼吸,可是光点拥有灵性,钻进他的眼耳口鼻,甚至满身的毛孔。男孩试图控制光点,却发现光点没有实质,只是纯粹的元胎,构造与众不同,方飞从未见过。
他能抵挡奇怪的物质,可是挡不住无形的精神,光点水银泻地一样进入他的身体,方飞生出古怪的感觉,自身变成了一方沃土,光点就是树王的种子,种子掉进土里,开始恣意的生长。
“噢!”方飞惊叫声中,无数枝条冲破他的身体,无拘无束地向外生长。男孩变成了一棵树,颜色苍翠,枝叶扶疏,可怪的是这个过程并不痛苦,相反说不出的愉悦满足,他尽情地生长,恨不得大声欢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化为一片散漫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