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九寸和尚环顾四周,听着凄苦哭声,皱眉道:“师兄,你大可不必如此,修士逆天而行,享受天道福泽自然也该做好沦入地狱的觉悟,万般因果皆是咎由自取,你犯不着救他们!”
老和尚摇摇头,浑身金光蔓延到十丈开外,他一本正经答道:“即便因果自取,他们却是死于非命,并非无端作恶招来的祸源。我佛慈悲,救人尚且不分善恶,和他们是不是修士有什么关系,既然今日能渡他们到达彼岸,助他们超脱,免受劳役之苦,我自当责无旁贷。”
帝夋等人默然,老和尚的决心没人能劝得动,就像当初死皮赖脸赶在李忌屁股后面,怎么说他都不走,凡是他认定的事,他都当成佛祖箴言一样对待。
九寸一脸怒容,以他三次往返佛门俗世的经验,自然不懂那些该打该杀的叶城修士有什么好超度的,但他对烂好人师兄知根知底,纵然明知劝不了他,仍想开口说几句,起码要骂他几句。
没等他张嘴,李忌满心焦急的重复了遍问话,“你要干啥?”,他心里有种难以安放的惶恐,一开口就会暴露。
受到柔和佛光照射,那些嘶喊不断的冤魂蓦然安静下来,不由自主来到老和尚附近,祈求得到释门圣僧的施渡。
他神色平静的正视着少年,用一种交代后事的口吻娓娓道来,“为鼠常留饭,惜蛾不点灯,这点生生不息的善意,正是支撑天地的脊梁,亦是佛祖借世人之口给出的谆谆教诲。临死之际,贫僧眼里终于高明了些,常乐并非救世圣人,但我存有一点私心,不愿坏了他的赤子诚心,所以你别告诉他,就当无事发生。你若皈依佛门,就当为天下人做件好事,不想出家的话也无妨,更不必因我之死而怀疚。”
少年不忍再听,傻乎乎的去蒙住双耳,老和尚笑了笑,没有因他不听就不讲,正如以往劝他出家,不会因他不愿就不提,“我出家前只会读死书,念佛经是图个安宁平静,里面的道理我讲不太明白。那我给你讲几个读书人的道理,第一,能忙里偷闲闹中取静,这两样是安身立命的功夫,你且记好。再有一点,不责人小过、不揭人隐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常言信乃立身之本,可善才是立人之根,这个你要谨记在心啊,小忌子!”
“……”
老和尚缓步离开,踽踽独行。
李忌神色复杂,如同回到半年前,亲眼望着于棼慷慨赴死,老和尚和他一样,死的时候会笑,仿佛夙愿得偿,少年不知如何是好,心头打翻了五味瓶,既彷徨又无措,目睹老和尚远离百步,无数鬼魂往他身上扑咬过去。
李忌迈开步子去追,却让九寸和尚强行拉住,这个只对师兄言听计从的酒肉和尚、寺庙里最肆无忌惮的犯戒僧,脸上没什么大悲恸,只是很平静的苦涩,咽泪入心的苦涩。
玄机独自走到天地中间,那儿是城主府本来的位置,也是杀阵的阵眼,此时严卜已然毙命,受他神力起浮的尘埃颗粒飘飘扬扬的摇曳下来,仿佛是天塌了下来,遍地砰砰落地声,却始终碰不到老和尚的单薄身姿,所有尘埃对他绕道而行,无法沾染他分毫。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等他合起手掌盘起双膝,老和尚周身的璀璨佛光悉数消散,他整具身躯倏地腾空,铺天盖地的怨鬼看见佛光消失,立即拥堵而上,把他围得不露半点空隙,诸多冤魂上前却不是敬拜他,而是啃食他的魂魄,蚕食他的血肉,吸食他的血水。
李忌奋力想挣开九寸铁钳般的双手,但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个跟他讲经诵佛,掰扯世俗道理的老人家被一群冤死鬼吃个干净,老和尚一声没吭,少年则痛哭失声。
于棼赴死的时候他没法阻拦,现在也同样如此。
老和尚肉身遭到百万冤魂的轮番吞食,不一会儿,血肉模糊,剩余半个骨架,随即他身上扬起滔天大火,火势极盛却烧不了人,仅比温水略微烫些,火光出现后,趴在他身上的鬼魂全部灰飞烟灭,带着祥和的解脱神情。
几人呆呆看着大火弥漫,顷刻间蔓延整座叶城,最后又于微风细雨中熄灭。
天劫肆虐过后,穹顶的乌云没有散去,反倒愈加浓厚,叶城下了场及时雨,将激战过后的烟尘洗刷一空,犹如昨日的祥和安宁,如同是这场弱不禁风的细雨赶走了天威,扑灭了大火,浇在数百万人心头上,将所有人的身心熨帖到一起,明明大半都是本领惊人的修士之流,此刻呆呆站着,也跟茫然等死的凡人无异。
天际挂着一轮横跨九百里的天虹,绚烂如春光,可惜许多人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