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陈兄弟、陈……公子,犬子不懂礼数,让你们久坐了,老朽这厢赔罪。”方浩钰说罢,庄重地向陈祥山、陈文祺二人各施一礼。
陈文祺慌忙还礼,口里说道:“方伯父不必如此,在下不敢承当。”
彼此客套过后,依次入座。陈祥山急于解开谜团,抱拳说道:
“方兄,在下仰慕令妹方大姑娘钟灵毓秀、剑胆琴心,欲高攀与之结为秦晋之好。听闻方兄不落俗套、以阵作伐,故不揣冒昧上山闯阵,不知方兄是否俯允?”
方浩钰“哈哈”一笑,说道:“陈兄弟不嫌舍妹资质浅陋、荆钗布裙,足见对她的抬爱,老朽那是快心遂意呀。按理说,以陈兄弟的人品武功,这阵不闯也罢。但人而无信必贻笑天下,既然以阵作伐,若陈兄弟不去闯一闯,难免贻人口实。好在陈兄弟精于阵型,要闯出此阵想必易于反掌。不如便去走个过场?”
陈祥山本想以话语套出方浩琴的真实想法,哪知方浩钰若无其事,暗示自己认可这门亲事。他不知方浩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将眼看着陈文祺。
陈文祺笑道:“五叔,承蒙方伯父不弃,亲口允了您和方姑姑的婚事。这闯阵嘛,方伯父说了,不过摆摆样子而已,您便进去走一遭如何?”
陈祥山还在犹豫:“不过——方兄,在下虽然心仪方大姑娘,但也须两厢情愿才是。若方大姑娘对在下并不属意,在下宁愿失望而归,也绝不会勉强方大姑娘。”
方浩钰欣赏地看着陈祥山,由衷地说道:“推己及人,难得陈兄弟有如此胸襟,妹妹她没看错人。请陈兄弟放心,老朽怎会让自己的亲妹妹受委屈?”
听方浩钰如此说,陈祥山有了底,便说道:“方兄如此厚爱,小弟定当竭尽全力,闯过此阵。”说完,随方浩钰来到摆阵之处,稍微观看了一下阵型,便举步向正南方位的“杜门”走去。
刚要踏入“旗幡阵”,忽听一声娇喝:“且慢!”
陈祥山回头一看,身着嫩黄色天鹅绒齐膝裙、外套一袭粉紫色短披肩的方浩琴已走到面前。只见她温雅秀美中带着几分英气,双眸虽含情脉脉,俏脸却冷若冰霜。
她的身后,跟着妹妹方浩玲。
方浩琴向陈祥山裣衽一礼,婉言说道:“陈……五哥,此阵不闯也罢。”
陈祥山误以为方浩琴已然答应两人的婚事,闯阵这一环可以省略。便说道:“多谢方姑娘浓情厚意。但既然以阵作伐,这道手续是不可少的。待我去去就来。”
方浩琴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微摇螓首说道:“小妹的意思,陈五哥你不能闯阵。”
陈祥山这才知道她的意思,顿时脸一热:“不能闯阵?这是为何?哦,我知道了,在下一个村夫俗汉,既无沈万三之财,亦无潘安之貌,自然难合方姑娘的心意了。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下这便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方浩琴在他身后怒道:“陈祥山,你把我方浩琴看做什么人了?”话没说完,两行泪珠顺颊而下。
“五哥请留步。”方浩玲拦住陈祥山,“姐姐是何心意,何必妄自揣度?五哥既敢上山,难道就不敢闯阵么?”
“我……”
方浩玲一使眼色,说道:“去呀。”
陈祥山心中一动,当下不再说话,一纵身跃入“杜门”,瞬间消失不见。
方浩琴在阵外犹自喊道:“即便你闯出阵来,也不作数。”
陈祥山虽然听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依然按闯阵要诀一路走下去。
此旗幡阵虽名为阵型,实则是一幅“八卦方位图”。方浩琴以旗代石,用四千零九十六面旗幡结成八阵,八阵中的每一阵都由六小阵组成,八阵加中军总共六十四个小阵,与《周易》别卦的六十四卦相合。阵中阴风阵阵、雾霭蔽日,耳旁可闻隐隐雷声,眼前不辨东西南北。
八阵图由黄帝初创之五阵逐步演化,至三国诸葛亮最终形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阵图法,整个阵型是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端的是变化万千、厉害非常,据说至今无人可破。但此阵的厉害之处是“变化万千”,而以旗幡代替兵士列阵,等于抽去了“变化”这个阵之灵魂。而且闯阵不同于破阵,只要牢记要诀,顺着固定的路线走出阵图,并非难事。
今日逢庚午,天干之庚属阳之金,地支之午属阳之火,是火克金。陈祥山只须于正南的“杜门”进入,直扑正西之“死门”,引火克金。尔后折转正东,经“生门”、过“休门”,自正北方位的“开门”而出即可。
陈祥山行走的不快,甚至可说是缓慢至极。这并非他被幻景迷惑难辨路径,反倒是每每行至关键地方,原本该有的障碍统统不见,迷局变成了坦途。陈祥山这才明白方浩玲要他“不要妄自揣度”的暗示,更为方浩琴对自己的良苦用心而感动。自然,他不再怀疑方浩琴对他的“心意”,但更加急切地想知道方浩琴拒绝自己的原因。他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与方浩琴共同承担、共同进退。想到此,陈祥山加快脚程,片刻功夫,便跃出“开门”。
等候在阵外的人,一见陈祥山出阵,纷纷喝起彩来。方浩琴紧蹙的秀眉松了开来。但在须臾间,薄薄的寒霜又罩住了俏脸上那一丝喜色。
方浩钰爽朗一笑,说道:“恭喜陈兄弟顺利出阵。俊儿、彦儿,快去置办酒菜,大家中午畅饮一杯。”
“是,爹爹。”
“二位方兄,等等我。”陈文祺向陈祥山丢个眼色,转身随方家兄弟走回院内。
陈祥山向方浩钰施了一礼,说道:“承蒙方兄错爱,小弟幸不辱命。”随后来到方浩琴跟前,一揖到地,低声说道:“多谢方姑娘成全。”
方浩琴面色一红,转身以背对着陈祥山冷冷说道:“阵既已闯,恕不留客,你下山去吧。”
方浩钰喝道:“浩琴,你怎么不懂事?大哥我刚吩咐置办酒菜,你却赶人下山。”
陈祥山故意说道:“方兄息怒。在下是该下山了,方姑娘这是催着在下回去置办聘礼,择吉日前来下聘哩。”说完作势要走。
“回来。”方浩琴粉面通红,低声叱道:“谁催你下聘了?我已说过,管你闯阵不闯阵,都不作数。”
“浩琴——”方浩钰真的动了怒,喝道:“越说越不像话了。长兄如父,这亲事大哥定了,不许胡闹。”
方浩琴小嘴一撅,断然说道:“万事由得大哥,只这件事,请恕小妹不能从命。”
“姐……”
“不要说了,我意已决。”方浩琴截住方浩玲,转头向陈祥山说道:“小妹眼前还不想许字,还请陈兄见谅。”
陈祥山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浩玲涨红着粉脸截口说道:
“你不是催着我嫁人吗?好,好,好,大哥,请您今日就央媒上山,只要是尚无家室的男子,无论何人,妹妹我都从了,省得在家碍着姐姐。”话未说完已是泫然欲泣。
见妹妹伤心,方浩琴双眼一红,颤声说道:“妹妹你说什么呀?我何曾说你碍着姐姐了?”
“不是吗?我若不嫁人,难道要我每日面对着你内疚、抱愧不成?”
姐妹俩言来语去,陈祥山听出了一点眉目,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向方浩钰说道:“方大姑娘的意思,在下隐约猜出几分,方兄能否细说一二?”
方浩钰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就坦言相告吧。二十八年前,家母以四十岁的高龄,生下两个妹妹后不幸去世,爹爹悲伤过度,不久扔下我们兄妹三人也撒手人寰,她们刚过门的嫂子便承担起抚养她们的责任。眼看到了碧玉年华,我夫妻开始张罗她们的婚事。浩琴那时正醉心于算法阵图,提出列阵招亲的愿望。因爹娘早逝,是我夫妻不忍见她受委屈,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孰料十余年来,应试者虽然不少,却无一人能够闯出此阵。而这一来,妹妹浩玲的婚事便也耽搁下来。一直以来,浩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妹妹,因此决心要与妹妹为伴,等到妹妹出阁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浩玲才有刚才那一说。虽然事出有因,但浩琴妹妹太不懂事,还望陈兄弟海涵才是。”
陈祥山走到两姐妹跟前,端严庄重地行了一礼,说道:“贤姐妹重情重义,在下感佩至极。但这并非无解之局,倘若方大姑娘不嫌在下是粗野村夫,可允我先行下聘,待浩玲妹妹情有所归、花落名家之时,在下再来迎娶,岂非两全其美?”
一席话说得方浩琴芳心愉悦,但她不忍意中人陪着自己计日以期。便柔声说道:“陈兄不嫌小妹蒲柳之姿,小妹何幸如之。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况我姐妹已近而立之年,韶华不再,浩玲妹妹何时能够得遇良缘尚未可知。故此,小妹不能拖累陈兄。”
“方姑娘此言谬矣。贤姐妹正当花信之年,何言‘韶华不再’?浩玲妹妹品貌端庄、蕙质兰心,但凡耳闻目睹的青年才俊,谁不心向往之?只不过这里如世外桃源,人迹罕至,乃至‘月老’不知、‘红娘’不晓。待在下返回陈家庄,知会冰人牵线搭桥,相信登门提亲之人将如过江之鲫、趋之若鹜。”陈祥山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浩玲妹妹一时知音难觅,又何言‘拖累’于我?说句实话,在未见到方姑娘之前,在下从未想过这成家之事,即便等姑娘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决无二心。”
这一番表白,只把方浩琴、方浩玲两姐妹说得娇羞无限,双双低垂螓首不敢仰面视人。方浩钰“呵呵”一笑,问道:
“浩琴,你若再不答应,岂不辜负了陈兄弟的一片苦心?”
方浩琴含情脉脉地偷偷瞧了陈祥山一眼,声若蚊蝇般说道:“听大哥的便是……”
话未说完,拉着方浩玲飞一般跑回闺房。
“哈哈哈。”方浩钰高兴地拉着陈祥山,改口说道:“走,兄弟,咱哥俩喝一杯去。”
方俊杰、方彦杰兄弟正陪着陈文祺闲话,一见爹爹拉着陈祥山进来,忙起身说道:“爹爹、陈五叔,酒菜已备好,快快请坐。”
“俊儿、彦儿,你们该改口叫‘姑父’了。”方浩钰喜形于色。
方俊杰、方彦杰一听大喜,连忙走到陈祥山面前,匍匐在地叫道:“小侄见过姑父。”
陈祥山双手扶起两兄弟,尴尬地说道:“贤侄不要多礼,快快请起。在……姑父来的仓促,未及带什么见面礼,容他日补上。”
陈文祺含笑解围,上前与方浩钰重新见礼:“恭喜伯父。”又转向陈祥山,“恭喜五叔。”
“同喜,同喜。”方浩钰笑容可掬,向方彦杰说道:“彦儿,上酒菜。”
“是,爹爹。”
方彦杰答应一声,正待转身,忽听后面传来惊恐的叫喊声:“彦郎救我!”
“岚妹——”方彦杰大叫,却没有动步,眼睛急迫地望着方浩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方浩钰挥手说道。
话音未落,方彦杰早已腾身而起,很快消失在门后。
陈文祺一拉方俊杰,对方浩钰和陈祥山说道:“伯父、五叔,我和方兄也去看看。”
等陈文祺、方俊杰两人赶到时,方彦杰已像被困的狮子,在卧室周围没头乱闯,口里不住地喊着:“岚妹,你在哪里?”
陈文祺四周一瞧,见卧室后墙的窗户大开,忙纵身跳出窗外,隐隐约约望见远处的山梁上有三两个奔跑的人影。遂凝气长啸一声,高声叫道:“钟离姑娘。”
“陈……公……子……快……救……”声音若有若无,陈文祺运功凝神谛听,勉强听出是钟离岚的声音。
“方兄,她们在前面。”陈文祺丢下一句话,运起轻功,大步流星向前面的人影扑去。
此时正值午后,光线明亮,前面的人影虽目之能及,距离至少在两里开外。山梁上树木错落不齐,影响了奔跑的速度。饶是如此,陈文祺脚底生风,身影如烟一般穿林而过,前面的人影越来越大。
“钟离姑娘,别怕,我来也。”陈文祺边跑便喊,既为钟离岚壮胆,又对凶徒造成压力。
“陈文祺,有种你便来追小爷,小爷保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前面的凶徒亦以语言回应。
“司徒蛟?”陈文祺不禁脚下一顿,“他不是被流放了么?为何在此地出现?而且,他既抢了人,便应躲避藏匿才是,缘何还出言挑衅、自曝行踪?还有,他的家在大崎山下东侧,这会儿如何南辕北辙往西北深山中跑去?莫非……”
“陈兄,她们在哪?”方俊杰、方彦杰两人气喘如牛地追上来,方彦杰大老远就焦急地问道。
陈文祺伸手一指,答道:“喏,就在前面不远。不过……”未等陈文祺说完,方俊杰“蹭”的一声在身边掠过,瞬间蹿出丈余。方俊杰怕弟弟有失,紧跟着追了下去。
陈文祺担心方家兄弟的安危,来不及多想,遂运起“易髓”轻功,须臾间赶在方家兄弟前面,往前面的黑影扑去。
眼见黑影越来越大,渐渐已看清两人架着钟离岚连拽带拖往前奔跑。陈文祺大喝一声:“贼子,放了钟离姑娘。”
前面二人应声而停,其中一人“嘎嘎”一笑,嗄声说道:“陈文祺,你来得正好,老夫找你多日了。”
陈文祺一见此人,失声说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