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黄州知府莫仁兴送走陈文祺后,顿时如释重负,轻松无比:方家寨这个烫手的山芋终于抛了出去,自己再也不用亲自带领兵房的那些能吃不能用的家伙上山拼命了。他不担心陈文祺能不能破那个怪阵,破得了阵,便捉拿方家父子升堂问罪;破不了阵,朝廷自会增兵进剿,轮不到本府操那份闲心。他信手拿起案头的那张略显黄旧的信笺,忽又眉头紧皱,想到陈文祺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开始发愁起来:倘若陈文祺破阵之后,不将方家父子移送本府,这个官司如何了结?
这日“早堂”之后,他又回到书房,眼睛盯着案上那张“定亲契约”,心里却在想象山上官军久攻不下那奇阵的情形,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官帽……正意马心猿之际,忽然书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顿时心中极为不快: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经禀报就闯进来?正要开口呵斥,抬头一见来人,心中的邪火瞬时化为乌有。
“莫大人,您好悠闲啊。”司徒蛟摇摇摆摆地跨过门槛,走到莫仁兴的书案前,手指在案台上敲击了几下。
“公子您来啦?快请上坐。”莫仁兴对着司徒蛟点头哈腰,忙不迭地起身让座。
司徒蛟走到座椅跟前,并没有落座,他伸手在座椅靠背上拍了几下,语带双关地说道:“这可是莫大人您的官椅,本公子如何敢坐?”
“哪里哪里,老朽坐哪把椅子,还不是公子您一句话?”莫仁兴卑微地答道。
司徒蛟得意地一笑,大言不惭地吹嘘道:“那倒也是。”随即话音一变,沉声说道:“莫大人,您要换官椅,本公子可是费尽心思跟您跑路。可我要的人在哪?莫大人,您可别忘了,这椅子换大还是换小,本公子一句话而已。”
莫仁兴脸色变了几变,随后挤出笑脸说道:“是,是,公子千万不要动怒,您吩咐的事情老朽可是牢记在心、夙夜不忘。这一年多来,老朽丢下府衙所有刑名钱谷的杂事不管,一心操办公子吩咐的事情,您不都看见了?”
司徒蛟冷“哼”一声说道:“说的好听,一年下来只操办我的事情,可办的咋样?到现在连那贱人的汗毛我都没见着一根。”
“若非方老贼大逆不道公然跟官府作对,老朽早将那贱……咳……尊夫人请回公子府中了。”莫仁兴嘟哝着说。
“你呀,也就这本事了,到头来还得本公子去调兵遣将。呃,不是说朝廷派兵来了吗?”
“是,早几天已经上山了。”
“哦?知不知道带兵的将领是谁?可别又是一个怂包就好。”司徒蛟乜了莫仁兴一眼。
莫仁兴老脸一红,悻悻地答道:“是……是一个名叫陈文祺的将军。”
“你说谁?”司徒蛟“腾”的一下站起身,语气急促地问道。
“是一个名叫陈文祺的将军带兵上山。”莫仁兴以为司徒蛟没听清楚,重复了一句。
司徒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口中说道:“坏了,这下全完了。……这老东西办事怎这么不牢靠?”
莫仁兴以为他骂的是自己,连忙分辨道:“司徒公子,这事不能怪老朽啊,他可是皇上钦定的人哩。”
司徒蛟瞪了莫仁兴一眼,闷声说道:“谁怪你来着?我是说我那……”
司徒蛟虽然粗野,却并不傻,说到此处连忙打住。
莫仁兴这才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一松,凑近司徒蛟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这陈文祺带兵上山,怎么就坏了?是不是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就不是方浩钰的对手?”
司徒蛟怪眼一翻,教训般地说道:“你懂什么?别看他斯斯文文的样子,手上还真有一点功夫。‘岭南八雄’厉害不厉害?本公子亲眼见他与老六单雪斗了百余招没分出胜败。”陈文祺一招夺下自己大刀的那段故事他没好意思说。
莫仁兴喜道:“既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方家父子岂不是手到擒来?公子为何说‘坏了’呢?”
司徒蛟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骗我到县衙告状、让杜平那狗官废了本公子与小贱人定亲契约的那个人。他与方俊杰、方彦杰兄弟狼狈为奸,你想他会不会捉拿方彦杰?”
“是他?”莫仁兴颇感意外,随即说道:“那又如何?皇上敕令他带兵讨伐,他敢抗旨不遵?只要他破了阵,本府便立马锁了方家父子升堂问案。不出几日,本府包公子能够搂着尊夫人睡觉。”说完淫邪地笑了起来。
本已垂头丧气的司徒蛟,听莫仁兴一说,立即转忧为喜,挺身站起来,一脚踢开身后的座椅说道:“好,只要您办成了这件事,本公子就设法给您换把官椅。”
正说着话,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急促响起。只见人影一闪,兵房经承文礼急步跨进书房,向莫仁兴躬身说道:“大人,属下回来了。”
莫仁兴没有立即问话,他绕到文礼身后,探头往书房门外望去。
文礼莫名其妙,随着他的目光也扭身回头,见门外空无一人,狐疑地问道:“大人,您……”
莫仁兴打断文礼,问道:“只你一人回来的?”
“回……?大人您问的是回府衙还是回黄州城?”文礼一时不解,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莫仁兴没好气地反问道:“有何不同?”
“禀大人,上山讨伐方浩钰的兵马全都撤回了黄州城,属下便也跟着回来了。只不过他们都回了黄州卫,只属下一人回到府衙。”文礼不知知府大人究竟要问什么,索性馆子里端菜——和盘托出。
莫仁兴皱皱眉,不快地说道:“本府不关心谁回谁没回,只想知道官军是赢了还是输了。”
“回大人,官军与方家寨并没有开战。”
“没有开战?莫非姓陈的看到那个阵型棘手,未战先怯了不成?”自己数次带兵征伐都是铩羽而归,如果陈文祺一举攻破方家寨,岂非证明自己太过无能?但若是连朝廷的正规军队都拿不下方浩钰,又如何能将钟离岚摆平?因此莫仁兴听到这个消息,既是高兴又是失望,那种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情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禀大人,并非如此。那日上山,陈将军在阵前转了一转,识得那阵名为‘冲轭’,他令带兵上山的百户冯斌按兵不动,自己赤手空拳闯进阵中。不久,只听一阵锣声响起,原先排列在阵中的山民一哄而散,那‘冲轭阵’就这样消失了。”
莫仁兴像听到神话一般,张着嘴巴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旁的司徒蛟插嘴问道:“那姓陈的人呢,难道也消失了?”
文礼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他是何等身份,遂向莫仁兴问道:“大人,这位……”
“哦,那个……文礼呀,究竟是陈将军将那个冲……轭阵破了,还是那个冲……轭阵将陈将军给杀了?”莫仁兴支支吾吾地把文礼的问话搪塞过去。
文礼见莫仁兴对那人的身份讳莫如深,不免满腹狐疑,思考着要不要当着此人的面将陈文祺的话告诉知府大人。
“大人,属下长途跋涉大半日,有些口渴了,属下回去喝点水,再向大人禀报山上的情况。”文礼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文礼,”莫仁兴一手拉住文礼,一手端过自己的茶盅,递到他的面前:“来,这盅茶本府一口未动,你将就喝了,然后快给本府说说山上的情况。”
文礼见他没有让那人回避的意思,愈加猜不透此人的身份,只好说道:“既如此,属下先禀告情况,回去再喝。”
“也好,你说罢。”
“其实,陈将军也未破‘冲轭阵’,方家也没把陈将军怎么办,是方浩钰听从陈将军的劝告,主动撤去阵形、罢兵休战的。”
莫仁兴心里“咯噔”一下,望了望司徒蛟,难道真如他所料?口里却问道:
“这么神?陈将军说了些什么,方浩钰如此相信他?”
文礼未及回答,一旁的司徒蛟冷“哼”一声,说道:“姓陈的与方家两个小贼臭味相投,早已结成一伙,方浩钰对他那还不是言听计从?”
文礼望了望莫仁兴,奇道:“陈将军与方浩钰的两个……儿子有交情?没听他们说啊?”
“你傻不是?这还用说吗?看他们的神色举止就知道了。”司徒蛟无所顾忌地说道。
司徒蛟出言不逊,文礼心中十分不快,但又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不敢冒然顶撞,便没好气地说道:“在下跟随陈将军上山两日,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方家二少出现过,怎么能够看见他们之间的神色举止?”他对此人心生反感,怕他生事,干脆将沈清与方浩钰两人的关系隐去不提。
莫仁兴怕两人越说越僵,忙说道:“好了,你们说的这些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陈将军是如何发落他们的。文礼,方浩钰、方彦杰父子抓获了没有?什么时候移交本府?”
“禀大人,陈将军以为对方浩钰的指控稍微严厉了一些,因此已经奏请皇上,撤销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滋扰地方’等项罪名。”文礼婉转地说道。
“你是说,陈将军没有将他们绳之以法?”莫仁兴有些泄气。
“没有。陈将军说,只要方家从此安守本分,便不再追究他们的刑责。”
司徒蛟一听,双手连击书案,咬牙切齿地嚣叫道:“岂有此理!姓陈的,老子要去京城告你个徇私枉法之罪。”
“公子稍安勿躁。”莫仁兴劝住司徒蛟,转向文礼说道:“适才那句话怎么说?再说一遍。”
“哪……哪句话?”
“奏请皇上那句。”
“哦。陈将军已经奏请皇上,撤销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滋扰地方’等项罪名。”文礼重复说了一遍。
“‘等项’?这等项之中也包括‘诱拐**’?”莫仁兴不解地问道。
“那倒没有。哦,陈将军要属下转告大人,方家寨已经撤去阵型,罢兵休战。此后如未奉圣旨,不可再兴兵方家寨。至于方家涉及的诉讼官司,他已令方家务于三日之内前来知府衙门应诉,请大人按照程序,秉公而断,切不可动辄拘人,再生事端。”
莫仁兴一听松了口气,这陈文祺总算识趣。只要案子转到本府手中,那就由本府说了算。他仿佛看到自己官服上绣的飞禽,已经由云雁换成了孔雀(本朝官服制度:四品绯袍,绣云雁补子,三品绯袍,绣孔雀补子)。
心里高兴,口中却责备文礼:“这么重要的事不知道先说吗?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说完手一挥,“没你的事了,去吧。”
“属下告退。”文礼不知他为何生气,尴尬地笑了笑,躬身退出书房。
“姓陈的果然怕了我们。什么狗屁‘蛊惑愚众、啸聚山林’的?姓陈的要撤就撤罢,只要问方家小贼个‘诱拐**’之罪,就能让他坐穿牢底。罢了,老子这次就放姓陈的一马,不去告他了。莫大人,您赶快升堂,本公子已经等不及了。”司徒蛟自找台阶自转弯。
“来人,命三班班头各负其责,明日卯初点卯,卯正升堂问案。”
“升——堂——”
“威——武——”
站班衙役拖长尾音的堂威声在寂静的黎明传出很远,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一年多未见知府衙门升堂问案,这一连串的“堂威”激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心,片刻功夫便有十数人来到府衙门前,探头探脑地想看“热闹”。
把门的衙役一面抵住大门,一面粗声驱赶欲挤进公堂的人群,府衙大门在双方的推搡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在大声**。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