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面前。
莫仁兴拿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打着官腔问道:“杜大人,忙什么呢?”
“回大人,职下正在清查本月的赋税入库、解缴情况。”杜平恭谨地答道。
“哦。”莫仁兴心不在焉地漫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杜大人,本官日前接到一纸诉状,所诉事项可是与杜大人有关哩。”
杜平一惊,是何人将什么事情告到自己的头上了?继而一想,自己在这黄冈县任上,虽然说不上厘奸剔弊、成绩斐然,却也不至于作奸犯科、欺凌百姓,有什么怕别人告的?于是坦然说道:
“何事与职下有关?请大人指教。”
“两年前,杜大人是否判过一桩定亲契约的讼事?”
杜平一听是这件事情,原本有点忐忑的心情顿时一阵轻松,答道:“没错,那是弘治二年秋天的事。”
杜平将当时判案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判决后,双方当事人均无异议。不过,不久前当事人之一的司徒蛟找到卑职,声言自己在朝廷有一个大有来头的靠山,若是替他将此事翻案改判,他保证让卑职加官进爵。哼哼,我杜某人熟读圣贤之书,尚还知羞识廉,怎会作此贪赃枉法的勾当?当场一阵痛斥,将他驳了回去。怎么,难道在下官这里碰了壁,又告到莫大人您那里去了?”
莫仁兴一听,明白杜平这番话的意思,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杜大人,你这案子判的大错特错。”
杜平听他指责自己判错了案,不禁心生反感,当下不服气地说道:“双方当事人一个愿退定亲之礼,一个收回了当年的聘金,并在公堂之上签字画押,卑职这才判决定亲契约作废。怎的大错特错?请大人指教。”
莫仁兴见他顶撞自己,面色一沉,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自古至今之婚姻通例。司徒蛟也好,钟离岚也罢,只能遵从父母之命,怎能自作主张毁约退婚?这岂非大不孝之罪?而杜大人不遵例律、不循祖制,对他们的荒唐行为不仅不予制止,反而推波助澜。你说,这不算大错特错?”
莫仁兴的训斥,激起了杜平读书人的执拗脾气,他涨红了脸反驳道:“说到孝道,古人赵岐在《孟子注》中说,‘于理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司徒风趁人酒醉朦胧之时,诱他签下女儿的定亲契约;钟离震酒醒之后,方知铸成大错,多次表达悔亲之意。倘若司徒蛟对这样的父母之命‘阿意曲从’,岂非‘陷亲不义’?卑职根据两个当事人的要求作出判决,既成全了当事人的心愿,又不致使司徒蛟‘陷亲不义’。卑职何错之有?”
“杜大人,你在本府面前引经据典,言下之意,本府不知孔孟之道了?”见杜平要反驳,伸手一按,换过一副面孔,息事宁人般说道:“罢了罢了,你我之间不必争论。司徒蛟一纸诉状告到本府,本府不能不受理。故此,请杜大人将此案的卷宗调出一阅。”
上司调阅案卷,没有理由不从。杜平命主簿取出案卷,送到莫仁兴面前。
案卷其实很简单,只有一张定亲契约和一张有双方当事人画押的笔录。莫仁兴却看的很仔细,特别是那张定亲契约,翻来覆去地不知看了多少遍,似乎要在其中发现点什么。
杜平在旁百无聊赖,张口打了个呵欠,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端起面前的茶盅慢慢吹着浮在茶水上面的几片茶叶。
莫仁兴见状,放下手中的案卷,眼望杜平问道:“杜大人又是打呵欠又是端茶盅的,莫非嫌本府久坐了?”
杜平一听顿觉尴尬,心想只有上司“端茶送客”的规矩,哪有属下“端茶”送上司的道理?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卑职因夜间睡眠欠佳,因此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失礼!失礼!”
莫仁兴饶有兴致地问道:“杜大人因何事夜不成寐?莫非是为百姓操心而宵衣旰食、夙夜在公?”
杜平脸一红,答道:“卑职确有此心。不过睡眠不好另有原因:卑职患有多年的‘不寐’之症。”
“哦?”莫仁兴一直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关心”地问道:“多年的‘不寐症’?难道没有延医诊治?”
杜平摇摇头,说道:“不知看了多少郎中,可就是治不好这个病。”
“巧了,本府认识一个郎中,擅治‘不寐症’,待我差人请他过来与杜大人开个药方,看是否有效。”莫仁兴热心地说道。
杜平急忙推辞:“区区小事,不劳大人费心。再说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种病症对生活也无大碍。”
莫仁兴正色说道:“哪里话?属下有事,上司关心一下份属当然。何况晚上休息不好,就会影响到白天的公干,怎么会是小事?”说罢朝门外喊道:“娄子通——”
话音未落,一个人走进了二堂。杜平一看,正是本县县丞娄子通。
“大人。”娄子通走到莫仁兴跟前施了一礼。
“杜大人患有多年的‘不寐症’,你为何不报与本府知晓?”他扬手止住待要辩解的娄子通,“本府命你亲自去将本府认识的黄郎中请来给杜大人瞧瞧。还有,杜大人的家眷不在县衙,无人贴身照料,自今日起,你按照黄郎中所开药方,亲自服侍杜大人吃药,不可假手旁人,听清楚没有。”
“是,大人。”直到这时,娄子通才转头看了杜平一眼。
“使不得,使不得。”杜平急忙摇手辞谢,“县衙尚有杂役,不敢劳驾娄兄。”
“呃,说什么劳驾不劳驾,杂役做事毛里毛糙,怎教人放心?这事就这么定了。还有,杜大人治病期间,就不要视事了,省得影响药石的治病效果。”莫仁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杜平一听,急忙说道:“那怎么行。偌大一个县衙,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听讼断案、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兴学科举,凡此种种,怎能没有主事的人?”
莫仁兴白眼一翻,“哼”了一声:“谁说没有主事的?娄子通,在杜大人治病期间,你代掌黄冈县衙,小事由你处置,大事报告本府裁决。”
杜平一听就这样剥夺了自己的职权,心里气愤,便据理争辩道:“莫大人,杜某虽然官低职微,却也是朝廷的命官,即便有什么过失,大人也只有上折弹劾的权力。这‘离职’的处分,大人恐怕无权作出吧?”
莫仁兴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丝干笑,说道:“杜大人休要激动,本府完全是为了你好,并非罢你的职夺你的权。一俟杜大人病愈,便可重新视事。说真心话,本府还指望着杜大人的鼎立支持哩。”说完不再理会杜平,转而向娄子通说道:“娄子通,你听明白了吗?”
“大人,这……”娄子通似乎有顾虑。
“这什么?哦,我知道了。”莫仁兴用手指敲敲桌子,朝门外喊道:“来人,传黄冈县主簿、六房经承、三班班头。”
门外无人答应。
莫仁兴面露不愉之色,质问杜平:“怎么?你这黄冈县不受本府的辖治吗?”
如果知府直接号令属县的经承、班头,朝廷还要县令干什么?杜平心里充斥着鄙夷与不满,口里却向门外说道:“没听见吗?知府大人传唤主簿、六房典吏和三班班头呢,还不快传?”
“是,大人。”门外立时有了回应。
不大一会儿,黄冈县的主簿、六房典吏和三班班头等十数人来到二堂。莫仁兴作势“咳”了一声,望着众人说道:“杜大人奉公如法、殚精竭虑,以至积劳成疾,患上不寐之症。本府为体恤下属,许其离职调养、专心治病。自今日起,由县丞娄子通代掌县衙,尔等务要听从娄大人差遣,诸事亦向娄大人禀报,不得以任何事由打扰杜大人。听明白了吗?”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杜大人早衙时还神采奕奕,怎么忽然间就要离职养病?于是纷纷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杜平,竟无人回答莫仁兴的问话。
眼看莫仁兴恼羞成怒就要发作,杜平怕连累了众人,连忙勉强说道:“各位,本县的确身体欠佳,这才向府尹大人提出离职养病。你们就按府尹大人说的办吧。”
众人虽然还有疑虑,但既然杜平也如是说,便齐声答道:“是。”
“赵亚。”
“大人。”门外走进一个带刀衙役,对莫仁兴躬身答道。
“你带几个弟兄留下来,负责杜大人的安全,不准任何人打扰杜大人治病。”
“是,大人。”
说到这里,杜平长叹一声:“就这样,杜某被限制在这个小院内一年有余,除了娄子通和赵亚带的几个衙役外,再也没有接触任何人。唉,想不到老朽一个无意间的呵欠,竟招来莫仁兴的软禁,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未必,即便杜大人当时不打那个呵欠,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陈文祺说道。
“陈大人,你是说……”
陈文祺摆摆手,打断杜平的话:“杜大人,娄子通后来真个为你请来郎中治病了?”
杜平点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当天,娄子通便将那个黄郎中请到县衙,为老朽切脉问诊之后,开了一副药方,说是坚持服用一段时间,必定有效。送走郎中之后,娄子通亲自为老朽买药煎药,每日辰、未、戌三个时辰准时送到房间,一年多来,从未间断。”
“这一年多时间,都是娄子通亲自为你煎药、送药?”
“嗯,从未假手他人。”
“杜大人服药之后,感觉如何?”
杜平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若说睡眠吧,倒也改善许多,服药之后,挨着枕头便能入眠。不过……精神反不及从前,口、舌、手脚时有麻木之感,想是久不活动身体功能减退的缘故吧。”
陈文祺拉过杜平的左手,将食、中、无名三指分别按在杜平手腕的寸、关、尺部位,约有盏茶时间方才松手。
“陈将军也会切脉?请问在下的脉象如何?”杜平急切地问道。
“还好。”陈文祺语焉不详地答道,然后问道:“杜大人与你这位县丞共事多长时间了?关系如何?”
“娄子通?他原是黄州府检校,前年腊月改任本县县丞的。下官与他共事不长,关系尚可吧。”
检校?县丞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府衙的检校却是一个不入流的职位,从检校一跃而为县丞,莫非此人有些能耐?
陈文祺心里暗想,口中却问道:
“既然‘不寐’之症状好转或消失,为何还在继续服药?杜大人难道没向知府大人提出复职视事的要求?”
“提过,但……”
正说话间,突然“哐啷”一声,房门被人踢开,紧接着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将刺客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