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听了方浩钰的申辩,结合此前莫仁兴对方浩钰所谓“罪行”语焉不详和黄州府兵房经承文礼的看法,陈文祺已基本确定这场冲突系一场诉讼官司而起,所谓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滋扰地方”的罪名根本就不能成立。至于钟离岚与司徒蛟的婚约,业经黄冈知县杜平判定废除,“抢夺**”更是子虚乌有。照理,莫仁兴受理方家“抢夺**”的讼状之后,差人传唤当事人到堂质证,合理合法、勿庸置疑。但他却违反断案常识,越过传唤程序直接拘拿当事人,并在“拘人”遇到抵抗、进退不得的情况下,越过合法渠道(上级布政使司)直接上书朝廷某位要员,由此惊动皇上直接下旨招讨,实在匪夷可思。
但无论如何,这场由一桩诉讼案件引发的“战争”,不能视作方浩钰“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更算不上“滋扰地方”,因此不能将之作为“暴民”进行征讨。
想到此,陈文祺说道:“方壮士和方大小姐刚才讲明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虽未得到他方的印证,但在下身为御封招讨使,愿意相信方壮士以及方家上下光明磊落、所言非虚,更相信方家寨并不愿与朝廷和官府对立。这起原本应在公堂质证的诉讼官司,因地方官府处置失当,致使事态逐步升级,过错不在方家。因此,只要方壮士从此罢战息兵,在下定当具奏皇上,撤销所谓‘蛊惑愚众、啸聚山林、滋扰地方’等项指控,不知方壮士意下如何?”
方浩钰沉默了一会儿,抱拳说道:“多谢陈大人对方某以及家人的信任,方某也极愿遵从陈大人的意见,卖刀买牛、躬耕陇亩,平平淡淡过自家的日子。但如莫仁兴三天两头前来找碴,搞得我方家人人自危、阖户不宁,为求自保,方某不可能不做些无奈之举。”
“方壮士大可不必担心。当今圣意,别说是黄州府,就是湖广布政使司,也不敢违抗。不过,这‘抢夺**’之指控,还须方二公子到堂听讼,在下不能越俎代庖。”
“陈大人,您说了半天,还是怀疑方家‘抢夺**’了?”方浩琴听了,大失所望,言语中隐含不满。
陈文祺看了方浩琴一眼,耐心地说道:
“方大小姐,在下对钟离姑娘的事情略知一二,并未认为你们‘抢夺**’。但黄州知府莫大人并不知情,即便知情,现在有人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身为朝廷命官如不查办,就要依告状不受理律论罪。你们作为当事人,此前不仅没有到堂应诉,反而驱赶公差、武力抗官,依据大明律,此乃‘常赦所不原’之‘恶逆’重罪……”见方浩琴欲出言申辩,陈文祺将手一摆,说道:“且听在下说完。因官府擅改传唤方式,强行拘人,乃致你等仓促间采取过激行为,其情可原、其罪可宥。所以在下承诺具奏皇上,此前之事一笔勾销、不予追究。但事涉讼案,不可以不到堂质证。这一点,还请方大小姐理解。”
方浩琴“嗤”笑一声,说道:“陈大人这番话真是左右逢源、滴水不漏。我们犯下‘恶逆’重罪,承蒙你奏请皇上宽宥,按理说应该谢你脱罪之恩。但我方家为何要驱赶公差、武力抗官?还不是莫仁兴那昏官偏袒原告、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兴师问罪所致?你既知我家侄媳并非‘**’,就应该主持公道,秉公而断,还她一个清白之身,缘何还要我们去那昏官的公堂之上接受什么‘讯问’,这不明摆着要将我侄儿、侄媳送入虎口吗?”
冯斌一旁听了,起身说道:“方大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陈将军奉旨招讨,进山后未动一刀一枪,而且还将四项罪名统统开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令侄陷入官司,须由有司衙门质证之后作出裁决,陈将军身为带兵招讨将领,并无断案职责,方大小姐怎可强人所难?”
方浩琴正要起身反驳,方浩玲暗暗将她一拉,低声说道:“姐,委实如此,你就不要说了。”
“妹妹,你怎如此天真?莫仁兴那昏官接到状纸就上山抓人,摆明了要跟咱们过不去,上了公堂哪里容得咱们申辩?彦儿和那丫头不去便罢,只怕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方浩琴埋怨妹妹道。
“方大姑娘无须太过顾虑,就算黄州知府有意偏袒原告,存心为难你们,那也是此前的事情了。现如今这事惊动了皇上,你们想想,黄州知府他还敢一手遮‘天’?”沈清插言说道。
在沈清、陈文祺、冯斌三人中,方家兄妹自然最“相信”沈清,听他这一说,想想也有道理,而且事已至此,除了对簿公堂,别无选择。沉默许久的方浩钰这才勉强说道:“我等愿遵陈大人处置。”
“难得贤兄妹深明大义。罢战息兵,既是地方之幸,也是方家之幸啊。”陈文祺赞了一句,“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带来的人马还须在山前逗留一晚,请几位谅解。”
“方某理解,既已罢战息兵,你们便是方家寨的客人。浩玲,安排酒菜犒劳官军,再叫人收拾几间上房,供几位大人歇息。”方浩钰不卑不亢地说道。
“多谢方壮士浓情厚意。军营之中,食宿都有,就不麻烦各位了。就此别过。”陈文祺向方浩钰等人抱拳致谢,率先走出大门。
沈清走到方浩钰跟前,握住他的手歉意地说道:“方兄,不曾想我俩在这种场合下重逢。公事为大,私谊也只好暂放一边,待此间事了,他日再携犬子登府致谢。”
沈清辞别方浩钰,回到临时的营帐中,陈文祺正伏在小几上书写奏章,见爹爹回来,便搁笔于砚,问道:“爹爹,这招讨的事情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妥当。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如果不撤销,说不定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哩。能够做到不动一刀一枪便让方家罢战息兵,皇上闻奏必定龙颜大悦。”
“爹爹这一说,孩儿就更踏实了。”陈文祺双手拿起刚写的奏折,对着尚未干透的地方吹了吹,然后交到沈清手上,说道:“爹爹,明天下山以后,请您去黄州卫交割一下调兵事宜,将调兵兵符带回都司核销。王大人那里,待孩儿回家之后再去当面致谢。这份奏折请爹爹送交驿站加急传送进京,以免皇上焦虑。”
“祺儿,你不和我们一道下山?”沈清诧异地问道。
陈文祺摇摇头:“归还了兵符、送出了奏章,孩儿这次‘招讨’也算告一段落了。姗妹到现在还音信全无,孩儿想趁假期还有些时日,在这周围再找找。”
“你妹妹怎会跑到这大山中来?祺儿,你是有事瞒着爹爹吧?”
陈文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爹,既然被您看出来,孩儿也不隐瞒了。钟离姑娘的定亲契约早在两年前经黄冈知县杜平废除,有案可查。即便当年杜平系误判、错判,也不应牵扯到方家头上,然而莫仁兴却给他们安了个‘抢夺**’的罪名,甚至扬言要将方家上下‘悉数诛灭’。这不有些不合常理吗?所以,孩儿想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鬼’。”
沈清明白儿子怕自己担心,便说道:“匡扶正义、扶危济困,乃英雄本色。只是现在与方家这层关系,你要当心瓜李之嫌,别授人以柄。”
“爹爹提醒的是,孩儿一定注意。爹爹若无其它吩咐,孩儿这便下山,先去会会黄冈县令杜大人。”
“你去吧,千万小心。”沈清嘱咐道。
陈文祺辞别了爹爹,来到文礼的临时营帐中。文礼一见陈文祺到来,忙起身相迎,躬身说道:“陈将军还未歇息?”
“还没有。我们外面去走走?”陈文祺答道。
文礼知道陈文祺有话要说,便跟在他身后出了营帐。
陈文祺放缓脚步,等文礼走到自己身侧时说道:“下午方浩钰撤阵之后,文兄为何不进去?”
文礼苦笑一声,答道:“在下随莫大人率兵数次讨伐方家寨,方家上下早将在下视为仇人,我若进去,反为不美。听冯百户讲,方家已经同意罢战息兵了?”
“嗯。”
“还是陈将军厉害,兵不血刃便令方家撤阵休战。这样多好,省得两败俱伤。”文礼由衷地说道。
“方家人如果知道文兄对他们的看法,必不将你视作‘仇人’了。”陈文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文礼借本朝开国元勋刘基的对联来表明心迹。
陈文祺笑笑,转入正题:“当今皇上宽厚待人、体恤民生,在下秉承圣意,对方家寨尽可能进行招抚,所幸不辱皇命。请转告你家莫大人,方家寨已经撤去阵型,罢战息兵。此后如未奉圣旨,不可再兴兵方家寨。至于方家涉及的诉讼官司,我已劝告方家积极应诉,请你家莫大人按照程序,传讯当事人到堂质证,切不可动辄拘人,再启事端。”
“是,在下一定将陈将军的话原原本本转告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