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沈灵珊知他话中之意,便借这个话题再将自己女子的身份掩饰一番:“老先生过誉了,杨某愧不敢当。家严常年在外,全靠家慈教导,久而久之,不仅书法,在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些女性化了。”
酆烨理解地点点头,又说道:“老夫常年在外‘舌耕’,可说是育人无数、桃李满园。但自己的女儿却疏于教导,况且她也不喜老夫这遒劲的书法风格。杨公子这个‘特长’,很适合做小女的师傅,不知杨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酆灵一见沈灵珊诗、书功底很深,心中极是羡慕,听父亲请她指点自己,自然乐意。
沈灵珊想起陈文祺临行时讲过,孟广云心仪酆家小姐很久,酆家小姐则非“才子”不嫁,如能将他们二人撮合到一块,岂不是功德无量?想到这或许是个契机,便说道:“指点谈不上,如果酆妹妹愿意的话,倒是可以互相切磋。不过……”
酆烨怕她不答应,忙问道:“不过什么?”
沈灵珊接着说道:“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难免会惹来非议,坏了酆妹妹的清誉,不如让孟大哥也来,大家共同学习岂不更好?”
“好呀,我去和广云讲便是。”酆烨马上赞成。
酆灵没想到“杨公子”竟是如此坦荡与体贴,看来他是个正人君子,只不过久在母亲身边养成了习惯,无意识地与女性亲近而已。原先对他有点“轻薄”的反感又淡去不少。
自这日以后,沈灵珊、酆灵与孟广云三人无事时便到酆烨的书房,或读书、或填词、或联对、或习字,沈灵珊有意让孟广云多与酆灵交流请益,孟广云当然是“师命难违”,有意藏拙,寻找机会与酆灵搭讪;酆灵自小心仪才子,自己当然也不甘落后,吟诗作赋、联对习字乐此不疲,孟广云虚心求教,她亦热心相帮。一来二去,两人竟比从前熟络不少。但比较而言,酆灵对“师傅”沈灵珊更为亲近,不时找她问这问那,似乎再也不怕她对自己“轻薄”。特别在习字的时候,沈灵珊扶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身后的呼吸轻拂她的秀发、粉颈,热乎乎、麻酥酥的感觉令她惶恐而又陶醉,竟似“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样子。
可惜好景不长。数日之后,任思的伤口已经结痂,亦能下床做些轻微的活动。这一天,翁隽鼎根据陈文祺行前的嘱托,派覃珙驾着一辆马车来接任思,沈灵珊亦打点行装随车返回了县衙。沈灵珊她们走后,酆灵怅然若失,独自一人在闺房里发呆。想起沈灵珊手把手教她习字的情景,便下意识地磨浓墨汁,抚平宣纸,提起狼毫重温旧景。
酆烨见女儿大半日未出房门,以为她身子不适,便来闺房看望。看见酆灵正在练字,便松了一口气。
“灵儿,原来在练书法呀,爹还以为你生病了呢。让爹爹看看,字可有长进?”酆烨走到桌前,只见纸上写了两行字: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酆烨虽然迂腐,对人情世故不太在意,但于诗情画意,他可是精通在行的。见此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这字里行间,他隐约读懂了女儿的心思。
正待开口相问,酆灵却已幽怨地说道:
“爹爹,女儿与孟大哥正学得好好的,杨公子这一走,岂非前功尽弃?”
只此一句,便无须再问。酆烨心里暗暗叫苦,女儿看上谁不行,怎的偏偏心仪这位杨公子?他虽不知杨公子是何来历,但能断定他“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女儿这一厢情愿,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得劝劝她。
“灵儿,杨公子一个过路客人,怎能长期呆在这里?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必单认杨公子一人为师?再说了,这不是还有爹爹可以教你们吗?”
“爹爹既不耐心又爱唬人,才不要爹爹教呢,再说,您整日在塾馆,怎么教我们?”酆灵苍白地抗议。
“灵儿,爹爹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可曾想过,杨公子家有何人?是否婚配?他心中怎想?倘若‘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那时你岂非苦了自己?”
酆灵见爹爹说破自己的心思,不禁粉面绯红,当下便放开矜持,低声说道:“他……若非有意,为何还时常来拉人家的手?”
酆烨一愣,想道,也是呀,杨公子平日温文尔雅、婉婉有仪,不是轻薄之人,如果真如女儿所讲,他必是婉以琴心相挑,暗示风情月意。果然如此,岂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酆烨决定去县城一趟,成则皆大欢喜,不成则息了女儿的念想。
经过“荒唐合约”案和“夤夜抢人”事件,酆烨已是县衙上下无人不知的熟人。闻听他要拜访翁大人,守门皂隶赶快进去通报。翁隽鼎正在书房与刚刚从鄂托克返回的陈文祺交谈,听说老秀才酆烨求见,便让守门皂隶将他带到书房。
酆烨见陈文祺也在,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件事情问他的结义兄长岂不更好?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酆烨望着陈文祺说道:“老朽原本想找翁大人说个与杨公子相关的事儿,既然陈公子回来了,老朽便直接向陈公子说好了。”
陈文祺以为沈灵珊在酆家做了什么错事,老秀才告状来了,便问道:“义弟是否给酆先生添什么麻烦了?老先生请讲。”
“没有,没有。令义弟不矜不伐、屈尊敬贤,怎会给老朽添什么麻烦?”酆烨连忙否认,接着话头一转,说道:“老朽今日前来,是想冒昧地问一下令义弟可曾……可曾……”说到此处,“婚配”二字竟是无法说出口。
“可曾什么?老先生但说无妨。”陈文祺温言宽慰酆烨。
酆烨平复了一下情绪,暗里一咬牙,说道:“老朽想问一下义弟可曾婚配?”说完老脸又是一红。
陈文祺与翁隽鼎颇感意外,两人对望了一眼。陈文祺摇摇头答道:“倒是未曾婚配。不知酆先生……?”
听说沈灵珊并未婚配,酆烨暗暗高兴,但却不好意思开口。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主动找人攀亲,岂不是有点“自荐枕席”的意思?因此嗫嚅了半天没有说话。
陈文祺隐约猜到几分,便说道:“酆先生有话请尽管说,在下与翁大人绝不会笑话,更不会外传。”
“是这样,陈公子走后,杨公子留在寒舍陪护任义士的时候,与小女相处得不错,小女对杨公子亦无反感,故此……故此……”
陈文祺知他羞于出口,忙接过话头说道:“故此酆先生是牵红线来了,对吧?”
酆烨难为情的点点头,算是承认。
陈文祺记得自己曾与沈灵珊暗示过,要她相机撮合一下酆灵与孟广云的姻缘,不想让酆灵对沈灵珊产生了误会,这下如何是好?
翁隽鼎一听酆烨要将女儿许给杨公子,心想这不是乱点鸳鸯吗?连忙说道:“酆先生误会了,杨公子他其实是……”
陈文祺暗中拉了一下翁隽鼎的衣袖,接口说道:“义弟他其实是曾经发过誓,此生永远不娶。”陈文祺此话并不算错,沈灵珊一个女儿之身,当然是不会“娶”妻的。
“发誓此生不娶?”这次轮到酆烨吃惊了,问道:“为什么?”
“这个……”陈文祺急忙中以话搪塞,不料酆烨穷问不舍,一时间竟难以自圆其说,便施个缓兵之计,“这个倒是不清楚,得问他本人了。”他料定酆烨不至于涎着脸去追问人家为何终身不娶吧?
果然,酆烨沉吟再三,终于说道:“既是如此,权当老朽没说吧。不过,老朽说句难于启齿的话,听小女说,杨公子有事无事喜欢与她亲近,说不定杨公子改变了初衷也未可知,最好请陈公子确认一下。”说完,与陈文祺、翁隽鼎两人道别,独自回家去了。
书房里留下陈文祺、翁隽鼎,两人哑然失笑。翁隽鼎打趣地向陈文祺说道:“陈年兄别大意哟,当心人家酆姑娘捷足先登了呢。”
陈文祺皱皱眉说道:“我曾暗示杨姑娘帮助一下孟广云,哪知杨姑娘弄巧成拙。这可有些麻烦了,可不能害得人家酆姑娘芳心错许啊。”
“陈年兄,这事不是挺好解决的吗?将杨姑娘的真实身份向他们说明白,酆姑娘必然死了这条心。适才在下要说,被陈年兄拦住,不知为何?”
陈文祺想到翁隽鼎的为人,又是自己的同年好友,决定将沈灵珊的身世透露给他。便说道:“在下索性对翁年兄讲了吧。杨姑娘她其实不姓杨,而是姓沈,闺名沈灵珊。那日出现的邬云等‘岭南八凶’是她家的世仇,一直都在寻找她们一家的下落。因她爹爹有可能在宁夏边关,故此她万里迢迢前来寻父。此处地处边塞,鱼龙混杂,一不小心便会泄露行藏。所以千万不可暴露她的身份,在下连黎远、任思两位师兄都没让他们知道。”
翁隽鼎这才知道“杨公子”的身世,不免感慨地说道:“这可难为了沈姑娘。不过,酆家这事怎么办?”
“现在看来,也只好暗暗地与酆姑娘讲明身份了。好在我们明日就要离开此地,只要两人不在一起,酆姑娘也就不会失口说出什么。”
“怎么?你们明天就要走?你黎师兄不是还未回来?”翁隽鼎觉得突然。
陈文祺点点头,说道:“这次我和黎远师兄潜入鄂托克,打探到确切消息,鞑靼小王子得知阿巴海输掉河套三卫,一气之下,遞夺了他的济农之位,贬到边塞驻守这几个地方,严令他死守城池,不准有失。因此,在下必须尽快赶到镇西兵马大元帅府,与夏老将军商议夺城之计。而黎师兄,他因有要事,已先行一步了。”
翁隽鼎听罢默然,良久方才说道:“陈年兄决意要走,在下不敢强留,毕竟国事为重。……今日我与你置酒践行罢。”
陈文祺笑道:“不必了吧,前些日子已‘践行’过了哩。”
翁隽鼎也笑着说道:“权当为沈姑娘践行,陈年兄作陪好了。”
“既然如此,在下无话可说,你就安排去吧。在下陪沈姑娘去趟酆家就回。”
在陈文祺的陪同下,沈灵珊来到酆灵家,在酆灵的闺房里亮明了女儿身份,惹得酆灵哭笑不得、羞惭万分。沈灵珊甚觉过意不去,又喜酆灵天真烂漫、纯洁无瑕,遂向她提出结拜。酆灵大喜过望,当下两人对向而跪,撮土为香,相互拜了四拜,成了结拜之礼。因暂时不能暴露身份,沈灵珊嘱咐义妹当众不可叫她姐姐,仍然称之为杨公子,酆灵满口答应下来。作为义姐,沈灵珊干脆直接与她谈到孟广云,希望酆灵认真考虑,酆灵未置可否。沈灵珊知道这事急不得,便不再多说。
甫一结拜便要离别,酆灵心中难舍,将她们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沈灵珊执意停步不走,她才强忍眼泪,掉头返回。沈灵珊看着她孤身返回的背影,眼圈亦是发红。
两人赶回县衙,翁隽鼎夫妇已是翘首等待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