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你确定这些铜钱都是卖油条积攒下来,而不是从别处得来的?”
“当然确定。”
陈文祺转向吴维,说道:“吴大人,我问完了。”
“可听出什么不对?”
“没有。他俩所说,均合情合理,没有破绽。”
“那么,这案子……”吴维有些失望,转向沈灵珊:“杨公子呢,可曾听出什么问题?”
“吴大人稍安勿躁。陈公子只说没有听出破绽,并未说没有办法啊。”沈灵珊轻松地说道。
“有办法?什么办法?”?吴维赶快问陈文祺。
陈文祺听沈灵珊一说,知她心中有数,便低声问道:“贤弟莫非已有断案之法?”
沈灵珊不答反问:“大哥可知寇莱公‘清水断案’的典故?”
沈灵珊口中的“清水断案”,说的是北宋寇准做知县的时候,本地一个**羊肉的屠夫,将卖羊肉积攒的两千铜钱交给与他同住一起的远房亲戚保管。一日,媒婆给屠夫说了个媒,屠夫便要那远房亲戚拿钱出来置办婚礼,不料那个远房亲戚不仅不给钱,反说屠夫敲诈他。于是两人提着两千铜钱一同来到县衙,屠夫说此钱是自己卖羊肉积攒下来的钱让亲戚替他保管,远房亲戚则说是自己天天上山砍柴卖掉后好不容易才积攒了这么多钱。两人各执一词,都要县官大老爷为自己做主。寇准沉思了一会,命衙役搬来一个火炉和一个盛满清水的瓦盆,将两千铜钱放进水中,再把水盆放到火炉上,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冒出了热气,寇准命令衙役把砍柴的带到水盆边,让他亲眼观看盆里的铜钱。只见盆里的水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一股羊膻味也从盆里散发出来。砍柴人知事已败露,不敢狡辩,只得磕头认罪。
陈文祺当然知道这个典故,并且在吴维介绍案情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个案例,只是寇莱公刚好碰见一个卖肉一个砍柴的,铜钱上有油无油极好分辨;而如今堂上这两个‘主’,一个卖肉一个卖油条,两人手上都是油,这办法……他向沈灵珊低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沈灵珊眉梢含笑,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油与油也有不同的。”
陈文祺听了,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吴维眼见他二人窃窃细语,料想他们并无良策,心里着急,将两人拉到僻静处,问道:“两位公子可有分辨之法?”
陈文祺看了沈灵珊一眼,见她不肯出面,便答道:“吴大人,为今之计,莫如让那袋铜钱指认自己的主人。”
听说要让铜钱指认自己的主人,吴维马上泄了气。原以为这二人能谋善断,故此才折节求教。哪知他们还是驴子拉屎外面光,腹中没有多少货,现在竟出这个馊主意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没好气地说道:“铜钱能够指认人,还要我们这些父母官何用?”
陈文祺假装不知他生气,微微一笑,说道:“吴大人何不相信在下一回?”
吴维不知有何玄机,见他俩如此笃定,只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将手向案前一伸,意思是你来断吧。
陈文祺回到大堂,向堂下说道:“窦福、曹滨,你二人互不相让,都说这钱是自己的,本‘师爷’只好让他们自己辨认谁是它们的主人了。”
两人虽然紧绷着神经打官司,一听要铜钱辨认主人,禁不住好笑,便齐声说道:“全凭师爷处置。”
“那好,你们两人各自再拿五十文钱出来,让这钱袋中的铜钱辨认谁是它们的‘兄弟’。”
两人啼笑皆非,但也不敢争辩,遂各自拿出五十个铜钱,放在吴维的公案上。
陈文祺喝令窦福、曹滨退到一边,将布包放在公案中间,口里念念有词:“铜钱啊铜钱,今日你们若不指认谁是主人,你们那主人必受冤枉。念在主人辛辛苦苦攒下你们的份上,你们就还他一个公道吧。”
说完,双眼就在钱袋与窦福、曹滨拿出的五十个铜钱之间扫视起来。
沈灵珊见陈文祺故弄玄虚,不禁偷偷掩嘴一乐。
然而,钱袋与那一百个铜钱静静地躺在案上,哪有什么动静?
众人正感疑惑之际,陈文祺又对吴维说道:“吴大人,看来这铜钱是欺善怕恶之辈,不肯站出来主持公道。说不得只好用刑了。”
“用刑?怎么对它们用刑?”吴维显然又快失去耐心了。
“大人尽管吩咐刑具侍候。”陈文祺倒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要什么刑具?鞭子?大板还是夹棍?”吴维生硬地问道。
“汤镬。”
吴维虽然不快,但还是命衙役抬来多年未用的那只汤镬。陈文祺吩咐衙役加入清水,在镬底架上木柴,不一刻将水烧得咕咕冒泡,热气冲天。
陈文祺又对案上的铜钱说道:“铜钱哪铜钱,你们既然不作声,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罢大喝一声:“来,将窦福的五十个铜钱倒入沸水之中。”
铜钱虽重,但在沸水中并未沉底,而是上下翻飞,跳跃不止。
大约盏茶时间,陈文祺吩咐退出木柴,灭掉火星,汤镬中渐趋平静。
陈文祺命衙役将汤镬中的铜钱连水一起倒在备好的空盆中,置于案前,提起公案上的狼毫,在盆外写了“窦福”二字。又让衙役洗净汤镬,加入与先前一样多的清水,将曹滨拿出的五十个铜钱倒进水中烧煮,仍是盏茶功夫倒入另一空盆,并排放在公案上,并写上“曹滨”二字。
陈文祺与沈灵珊双双近前观看,然后四目相交,两人同时微微点头。
吴维看的一头雾水,稍显不满地向两人问道:
“二位,可看出些端倪?”
沈灵珊微笑不语,陈文祺则提起钱袋,佯怒道:
“这厮们怎地如此冥顽,大火烧煮也不开口?说不得将你们也煮了。”说完走到汤镬跟前,一五一十地在钱袋之中摸出五十个铜钱丢入汤镬,加了清水烧煮起来。
盏茶时间一到,陈文祺命衙役退出木柴,灭掉火星,将之倒入一只空盆中。再把先前的两只盆一左一右并排放在一起。
陈文祺探头一看,高声叫道:“吴大人快来看,铜钱招认了。”
吴维半信半疑,快步走到汤镬旁,只略略一看,便恍然大悟:“不错,铜钱果然招认了。”返身就往公案走去。
众人不知就里,围上去一瞧,只见三个盆中的铜钱静卧于水底,水面之上,俱都漂着薄薄的一层油花。
“啪——”,“威——武——”。
“大胆曹滨,物证在前,还不低头认罪?”吴维威严地喝道。
“噗通”一声,曹滨双膝一软,跪在公堂之上,故作无辜地问道:“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大胆刁民,还敢强辩,你看看这三个盆里,有何不同?”
曹滨抬头往盆中一瞧,不解地答道:“大人,草民看不出有何不同。”
“哼哼,”吴维指了指中间那只瓦盆,说道:“你看这盆中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与这盆(写有窦福二字的)一般无二,你敢说这钱不是窦福的?”
“大人,草民这一盆中,也有油花啊?”?曹滨强辩道。
“不错,你的这一盆中,的确也有油花,但你可看清楚了,这油花分明很少哩。”
曹滨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转,辩解道:“大人,今日生意特别好,草民又要和面又要炸油条,根本忙不过来收钱,于是就有人直接将铜钱丢进草民装钱的盒子里,以故……以故今日的铜钱比较‘干净’。”
“曹滨啊曹滨,你这般能言善辩却去卖油条,真是屈才了啊。”吴维揶揄了一句,接着将脸一沉,说道:“这两个盆中的水清澈见底,而你这盆水中有些许白色絮物,这又作何解释?”
“这个……草民如何知道?大人仅凭这两点判断这钱是他的,草民实在冤枉。”
“哼哼,本县说出缘由,谅你不敢不招。”吴维冷哼一声,说道:“窦福杀猪卖肉,无时不在与猪肉接触,双手自然沾满油污;你炸油条虽然要用到油,但并未与油直接接触,而且还要揉面切条,手上油污不多且沾有面粉,这便是他的油花比你的油花多、你的盆中有白色絮物之故。曹滨,你还有何话说?”
曹滨本是一时糊涂见财起意,现在县太爷说的有根有据,神色顿时委顿下来,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从实招供。原来,上午窦福还钱之后,并未向他索要借据,他也因借据未带在身上没有作声。他边收拾面缸边想,窦福卖肉三年多,区区五贯钱还向人借,说明卖肉生意利薄;但为何短短四个月又积攒了五贯钱呢?这钱八成是非偷即抢而来。如果真是这样,即便赖了这钱,他也不敢声张。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确为他卖肉所赚,谁能相信他几个月积攒的钱比几年积攒的还多?况且他的借据在自己手中,就是告到官府他也无凭无据。想到这几层,决定来个赵公元帅翻脸——不认账。哪知百密一疏,竟然忽视了铜钱上的油迹和面粉。怪不得这个师爷反复问这钱是“卖油条积攒下来还是从别处得来”呢,原来是要预先堵住自己的口。
曹滨将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然后哀哀戚戚地说道:“大人、窦福大哥,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一时起了贪念,如今追悔莫及。窦福大哥为还清债务,省吃俭用,几月不知肉的滋味,我听了也很难受。我愿退还窦福大哥铜钱一贯,以赎前愆,恳请大人宽宥。”
窦福洗清了冤屈,心情顿时舒畅,想到平日与曹滨交好,日后还要在一起做生意,如果不依不饶,反生嫌隙。便替曹滨说了几句好话,并表示自己不再深究此事。
堂上吴维听罢,说道:“既是如此,堂下听判:
窦福还债被讹,显系冤枉;曹滨得钱欲匿,实属作奸。今曹滨有悔罪之意,窦福有饶人之心,故判决如下:
曹滨退钱一贯,以赎前愆;蒲鞭示辱,以儆效尤。窦福收回借据,钱债两清;领钱一千,以作补偿。
退堂。”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以为判罚合情合理。窦福、曹滨也无异议,遂各自拿了钱出堂(曹滨还要领受鞭刑)而去。
吴维走下公案,拉住陈文祺,感激地说道:“今日得公子之助,断了此案,本县在此谢过。”
陈文祺回施一礼,摆手笑道:“在下不敢掠人之美。大人要谢,还是谢这位杨公子吧。”
沈灵珊见吴维要对自己抱拳,急忙躲到一旁,说道:“纠纷得断,那是我义兄的功劳。再说了,此案大人是断得公正、断得明白,在下佩服。”
众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见日已西沉,陈文祺偕同沈灵珊、翁隽鼎等人与吴维拱手作别,回到“聚缘旅店”。
此后数日,陈文祺除偕同同年们到琴台、黄鹤楼游玩之外,多半时间将自己关在房中苦练“易髓功”法,并每隔一日去沈灵珊家中后院,指点她练习“拂穴掌”。由于专心练习,两人的功夫竟是精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