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抱在怀,杨山凌心头鹿撞,脸颊发烧,幸亏夜色的掩盖,才不致让旁人看出自己的羞态。
陈文祺纵出圈外,将杨山凌放在景星身边,吩咐景星“看住他”,复一跃站到刚才的地方。这一连串动作极快,三个强人只觉眼前一明一暗,陈文祺似在原地未曾动过,只是身旁不见了杨山凌。
三人始知陈文祺并不是想象中的文弱书生,遂不敢轻敌,两个壮汉俯身捡起匕首,同葛衣人一道,将陈文祺围在核心,绕着他不停地游走。三支锋利的匕首,在夜色中形成一个旋转的光圈,飞旋在陈文祺的前后左右。
陈文祺负手站立在圈子中间,气定神闲,要撕破这个圈子并非难事。但他并不想伤人,更不想取人性命,他在等待时机。
这时,旋转的光圈骤停,旋即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缩小……,即将勒进陈文祺的身体。
陈文祺似是不觉。
“陈兄小心——。”杨山凌见这阵势,以为陈文祺已被吓呆,又是一声惊呼,欲向光圈中冲去,却被景星牢牢扯住。
眼看光圈即将合拢,只听陈文祺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越过三人头顶,落在圈外。趁三人错愕之中,“啪啪啪”连击三掌,场中归于平静。
“好啊——。”景星与朱瑞齐声欢呼。
泪眼朦胧的杨山凌,眼看陈文祺一招制敌,心里喜不自胜,挂着泪珠的双颊立时笑靥如花。虽然与陈文祺不过萍水相逢,且相处只短短个把时辰,但刚才在打斗中两人生死相依、舍命相护的真情,令杨山凌对陈文祺生出一种刎颈之交甚至似有若无的骨血至亲情愫。此时见伊人站在身旁,遂一把抓住他受伤的左手,撕下衣襟,一面为他包扎,一面自责道:
“都是我拖累了陈兄。早知陈兄有这般的身手,我也不会添乱了。”
陈文祺习武之人,对这点小伤根本不当回事,杨山凌如此关切的神情,脑子里又浮起他刚才不惜以身体为自己遮挡刀剑的一幕。此时见他自责,便真挚地说道:
“杨兄舍命护我,这份情谊陈某终身难忘,谈何拖累?”
“只是……只是陈兄受伤……”。
见杨山凌不能释怀,陈文祺忙截住安慰他:“这只是皮外之伤,过两天就没事了。习武之人,学会挨打也是一种本领,在我练武的的时候,常常会受伤的哩。不信你问景星。”
景星连连点头,杨山凌这才破涕为笑,顽皮地说道:
“陈兄真坏,身怀武功又不告诉人家,害得人家……人家……。”
杨山凌包扎伤口的双手轻柔灵巧,身上散发出似有若无的幽香,使陈文祺沉醉之余又有些迷惘:这位仁兄怎么似女子一般?一听杨山凌埋怨,也是觉得对不住他,连忙说道:
“的确是在下的疏忽,在下向杨兄赔个不是。”
“不光要赔礼,还要受罚。”惊心动魄过后,杨山凌一身轻松。经过生死的考验,两个人好像不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似意气相投的故交,故此说话间少了许多客套。
陈文祺知他为了掩饰刚才的窘态,故意开起玩笑,便顺着他的话说道:
“怎么个罚法?”
“你武功这么高,罚你做我的弟弟,这样你就能保护我。”说罢,脸上一红。幸亏夜色很浓,没人看到。
陈文祺一愕,原来他想与我义结金兰?
陈文祺哑然失笑,马上想起东坡居士那句名言:“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现在双方见面不到半日功夫,彼此连姓甚名谁都不曾知晓,别说结拜,就算说话也不可交浅言深啊。
正准备婉言相拒,抬头一看杨山凌,此时正绯红了双颊,一副恨不得躲入地下的尴尬表情,陈文祺顿时心软,已到嘴边的那个“不”字再也无法说出来。
转念一想,杨山凌在饭庄义释葛衣人、刚才在激斗中不惜以血肉之躯为自己遮挡刀剑、自己负伤时恨不能以身相代……种种现象表明他应是一位磊落君子,且自己对他不无好感(只是对他略欠阳刚之气有点遗憾),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与之结交也是一件快事。
盘算停当,心里已然应允,为了缓和杨山凌的情绪,故意说道:
“这恐怕不成……”
杨山凌一听,顿时羞惭不已,忙垂首说道:“是在下莽撞了,请陈兄不必介怀。”
陈文祺“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哪有哥哥还要弟弟保护的道理?若是让在下做哥哥嘛……倒是求之不得。”
杨山凌本已后悔不该冒然提出结义,听到陈文祺如此调侃,知他已然答应,顿时如释重负,连忙接过陈文祺的话:
“谁是兄长谁是小弟无关紧要,对得起道德良心就好。”
杨山凌知道陈文祺的心中所想。换了自己,也不会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结交,于是特地向陈文祺暗示两人结交绝不会使他违背道德良心。
陈文祺何等聪明之人,岂不知杨山凌的暗示与承诺?于是正色道:
“请问杨兄贵庚?”
“在下今年十七。”
“呵呵,这兄长我是做定了,在下今年十九岁。”
景星与朱瑞见两位公子要结拜,自是欢呼雀跃,连忙撮土为香,服侍他们指天盟誓,义结金兰。
结拜完毕,陈文祺对杨山凌道:
“贤弟,这几个强人右臂已被在下掌击脱臼,动弹不得,如若时间过久,难免伤及身体。你看如何发落?”
“适才在‘仙客来’,我见他不过一暗中扒窃的小偷。虽然行事可恶,但暗中窃物,说明尚有惧王法之念、知廉耻之心,故我劝止众人,饶他离去。哪曾想他不仅不思悔改,反倒纠集同伙,明火执仗地图人钱财、伤人性命,这便是强盗的行径。若不纠送官府问罪下狱,必将遗害百姓。大哥你看如何?”
“贤弟所言,正合我意。如此便请贤弟前面带路,将这伙强人送至官衙。”
杨山凌思忖了一下,说道:“这武昌城里,‘官衙’却是不少。有湖广布政使司衙门,武昌府衙门,江夏县衙门。自这儿进城,最近的是布政使司衙门,最远的是江夏县衙门。这些日子布政使司上上下下都忙着秋闱的事儿,不若便将他们送到武昌府?”
“就依贤弟。”
“既然如此,我在此等候片刻,先让朱瑞带你们前去投店,然后……”
“这可不行,”未等杨山凌说完,陈文祺打断他的话,说道:“万一这几人还有同伙接应,你一人应付不来的,愚兄须得亲自押送。”
“如此一来,大哥又要折返回去了。”
“无妨,几里地的路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
“贤弟,你在想什么?”陈文祺见杨山凌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杨山凌一笑,说道:“大哥要亲自押送也使得,只是须答应小弟一件事。”
“什么事?贤弟请讲。”
“此去武昌府衙,路途虽不算很远,但一去一来,恐怕城门早已关闭。即便叫开了城门,那家旅馆还不知是否客满。小弟的家就在武昌府附近,房屋还算宽绰,大哥若执意亲自押送,就请到小弟家中暂住一宿如何?”
见陈文祺踌躇不语,杨山凌接着说:
“你我既为兄弟,大哥有事为弟相帮份属当然。如若大哥坚持不允,说不得小弟只好冒险独自押送他们了。”
“既然如此,愚兄便打扰了。”陈文祺不忍拂他的好意,况且能不能找到客栈也是未知,于是点头答应。
杨山凌见他应允,这才抿嘴一笑,低低说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陈文祺转身走到葛衣人面前,沉声说道:
“你们这等不思悔改的奸恶之徒,陈某原该替天行道,为百姓除害。然则国法昭彰,由不得陈某动用私刑,这便押送尔等前去武昌府衙,听候知府大人发落。尔等已被陈某以独家手法卸掉肩头关节,如不及时接驳,势必残废。如有人心存中途脱逃之侥幸,陈某决不阻拦。”
葛衣人等至此认栽,哪里还存逃跑之念?皆以左手托着垂下的右臂,哼哼唧唧地跟着陈文祺他们向武昌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