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了一声:“三张银票?好个对‘自己的银钱记得清楚’,你且说说看,那银票有几张二两的、几张一两的?三张银票共有多少银两?”
“这……这……”葛衣人似乎被玉衫公子一迭连声的发问难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陈文祺明白玉衫公子话中之意,赞许地向玉衫公子点了点头。玉衫公子点头回礼之时,脸上竟是微微一红。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出门在外,钱袋里头的钱不时地花,谁还能记得清楚还剩多少?除非始终没有用过,大家说是不是?”有人出面帮葛衣人“解围”。
“那倒也是。”
“有多少钱我只有大概数,记不准正常。”
众人纷纷赞同。
葛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立时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呀,今天一天用过不止一次的钱,有些记不清了。但起码还清楚地记得有三张银票吧,可他什么也不知道,大家评评,该是谁的钱袋?”
“哼,记得几张却记不得几两,不觉得有悖常理吗?除非是瞎子,眼睛不能‘看’才用‘手摸’。”?玉衫公子哂道,说完望了陈文祺一眼。
陈文祺心领神会,转头问那葛衣人:“请问这位仁兄,你认识你的钱袋吗?”
葛衣人一楞,旋即说道:“笑话,这钱袋我都用了十多年了,怎地不认识?”
“当真认识?”
“当……然……认识。”?葛衣人有些心虚。
陈文祺又转向朱瑞:“这位公子,你的钱袋你可认识?”
“认识。”
“那好。”陈文祺低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对两人说道:
“我刚才看过这钱袋,上面绣有莲花图案。既然你们都认识自己的钱袋,那么我问你们,这钱袋上绣有几朵莲花?”
又对葛衣人说:“钱袋是从尊驾身上拿出来的,请尊驾先说,若你说对了,他也不用再说,这钱袋就是你的了。”
葛衣人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这钱袋只是用来装钱的,我一个大男人,对花花朵朵的不感兴趣,平时谁去留意它绣有几朵莲花呢?”
“对呀,我这钱袋上绣着鸳鸯戏水,我从来就没有留意上面有几只鸳鸯,难道说这钱袋不是我的了?”众人中有人打抱不平,高高扬起手中的钱袋,嘲讽地对陈文祺说道。
“这话也有道理。既然平时没留意莲花的数量,但是什么颜色的莲花总该有些印象吧?你说是白莲花还是红莲花?”陈文祺退让一步。
“这个……,”葛衣人犹豫了一下,说,“既有红莲花,也有白莲花。”他想,既然要绣花,自然是五颜六色比单色的好看。
陈文祺微微一笑,转身问朱瑞:“请问这位公子,你记得你的钱袋上有几朵莲花?是红莲花还是白莲花?”
“没有……。”?朱瑞嗫嚅着说。
“大家看看嘛,他什么都不知道。”葛衣人见状,感到胜利在望。
众人再次鼓噪,有的甚至开始指责陈文祺无事生非,诬陷好人。
陈文祺对众人的指责充耳不闻,只是盯住朱瑞,催促他说出答案。
朱瑞迟疑着不开口,站立一旁的玉衫公子也很疑惑,平时没见他用过什么红莲花、白莲花图案的钱袋呀,难道这位公子搞错了?遂向朱瑞问道:
“朱瑞,你有莲花图案的钱袋吗?平日未见你用过啊?”
朱瑞恢复了平静,对陈文祺说道:
“这位公子,谢谢您好心相助。可能您真的冤枉好人了,那不是我的钱袋。”
朱瑞断然否定是自己的钱袋,葛衣人顿时神气起来:“如何?他自己也承认不是他的,看你还敢诬赖你大爷?今日你不磕头谢罪,你大爷我决不饶你。还不拿过来?”
“你还没有看见钱袋,怎知不是你的?”陈文祺没有理睬葛衣人,一脸镇定地向朱瑞发问。
朱瑞摇摇头,说道:“我的钱袋只是一只纯青色的麻布小袋,用一根黄色的绸带扎住袋口,上面根本没有绣花。”
陈文祺将握住钱袋的手高举过顶,然后手掌一翻。
“啊——”这是众人发出的惊诧声。
“不错,这正是我的钱袋。”这是朱瑞雀跃的声音。
半空中,一只用黄色绸带扎着袋口的纯青色麻布小袋,正在陈文祺的两指下凌空摆动。
那葛衣人一见,顿时脸色煞白,一掌推开堵在门口的店小二,欲要夺路而逃。刚才手举鸳鸯戏水钱袋的食客,想到为葛衣人打抱不平、出言嘲讽陈文祺,此时面红过耳,哪容他遁去?高喊一声“不要让这个贼子跑了”,与几个好事者一齐围了上去,抓住葛衣人,拳脚相向。饶是葛衣人空有一些拳脚,此时亦不敢还手。
“请各位住手吧,”玉衫公子不忍心,大声喝止那几人,“念他不过一小偷,也许是生计所迫,不得已才干此勾当,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既然钱袋已被追回,大伙且饶他去吧。”
当事人开了口,众人也没有理由继续施暴,便放开葛衣人。葛衣人撩起衣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恨恨地看了陈文祺一眼,鼠窜而去。
陈文祺自幼习文识礼,涵养甚高,最不喜睚眦必报的心胸狭窄之人。朱瑞不冒认钱袋在先、玉衫公子又为害己之人开脱在后,令陈文祺好生敬佩,不免对二人多看了一眼。恰巧这时玉衫公子也向他望来,四目相交,两人均有些尴尬,急忙将目光移向别处。陈文祺将钱袋还给朱瑞,向二人一抱拳,回桌用饭去了。
玉衫公子吩咐朱瑞付过账款,带着他走到陈文祺桌边,向陈文祺深施一礼,感激地说:“刚才多亏兄台识破那小偷,使我俩免受羞辱,在此谢过。”
“小事一桩,兄台不必介怀。而且若非兄台暗中提示,一时还不好揭穿那贼的伎俩呢。”陈文祺起身还礼。
识袋断袋,原本已在他的计划之中,玉衫公子的“提示”,不过是“英雄所见略同”而已。陈文祺将“功劳”算在玉衫公子身上,固然是“君子不掠人之美”,更是不欲让别人有“感恩”的负担。
“兄台过谦了。在下一时心急,才脱口而出,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陈文祺笑了笑,没有作声。这种事越说人家就越在乎。
话已至此,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但,玉衫公子与朱瑞两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嗯……呃……。”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玉衫公子受人恩惠,希望能有机会报答,但自己与陈文祺不过萍水相逢,今日一过又将是路人,如果错过今日报恩的机会,将是终身的愧疚。刚才隐隐约约听他们主仆二人说什么客栈,似乎遇到难处,欲要施以援手,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见玉衫公子欲言又止,陈文祺问道:“兄台还有何事?但讲无妨。”
玉衫公子面色一红,低声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姓陈名文祺,黄州府人士。”指了指景星,“他叫景星,是陪我读书的小兄弟。”
“原来是陈兄,幸会,幸会。在下姓……杨……名山凌,”又指指朱瑞,“他名叫朱瑞,是我的……书僮。”
“是杨兄,失敬,失敬。”陈文祺放下筷子,抱拳行礼,“敢问杨兄,也是赴考来啦?”
“非也,非也。在下虽读了几句诗书,却不过是袜线之才、记问之学,若应试秋闱,定要曳白而归。”
“杨兄过谦,倒教在下惭愧。”
“陈兄前来武昌城,莫非就是参加今年科考来着?”
陈文祺点点头:“凑个热闹而已。”
“陈兄说笑了。”杨山凌瞥了一眼桌旁的书箧,问道:“陈兄是否尚未入住客栈?”
陈文祺尴尬一笑,窘迫地答道:“是呀,原以为很容易找到客栈的,哪知城中大大小小客栈,均已爆满。”
“陈兄有所不知,按说武昌城大小旅馆客栈不下百家,平日客房都不甚紧张,即便赴考的秀才再多,客房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今年文武双科开考,除增加了赶考的武秀才外,还有那些卖弓贩马的“武”商人也全都过来凑热闹,故此武昌城已是一铺难求,陈兄想要找到旅店住宿只怕的确很难。”
“那可怎么办?”小景星听罢急切地说:“文祺哥,就怪你,老爷让你早点来你偏……”
“偏什么偏?”陈文祺笑着截住景星的话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大不了待会恳求饭庄老板发发慈悲,就在他这几张八仙桌上凑合一晚。要不然就在外面河边找个空地,我们江中洗澡岸边睡觉,正好乘凉呢。只是……”陈文祺皱皱眉,今晚一过,明日便要进入贡院,三天的考试吃住全在里面,这三天景星可怎么办呢?不禁沉思起来。
“在下知道望山门外金沙洲有一个客栈,那里略微偏僻了一点,或许尚有空房,只是路途稍远,不知陈兄意下如何?”杨山凌介绍说。
陈文祺、景星听罢大喜,连忙向杨山凌打听地址。
“城外小路曲折,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不如我们带你俩去,万一那里也客满的话还可以带你们转来。”
陈文祺知他对刚才的事心存感激,一心要投桃报李,若是推托,反使他心中愧疚。况且天色已晚,自己两人真不知到何处寻找旅馆,不如应允了他们,既成全了他们的心意,又或许更容易找到住宿的地方。想到此,便点点头说道:“既如此,那就有劳杨兄带路。”
杨山凌见陈文祺应允,心中大喜,忙令朱瑞拿上陈文祺的行李,待景星结清账目,领着两人向望山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