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上巳节踏春,据说可以拂除不祥,故名曰‘春禊’。”
“是啊。现在虽未到上巳节,但你看外面,踏青赏春的人们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不如咱们也出去走走,一来踏春,二来去知府衙门前看看,有无皇榜,一看便知。”
“嗯,如此最好。走!”陈文祺一听,拔腿便走。
陈家庄在黄州府东面远郊,常人也就两个时辰的脚程,陈文祺叔侄习武之人,轻功了得,个把时辰便可往返。
景星欲要跟随同往,陈文祺怕他影响脚程,便叫他前去向爹爹禀报,自己偕同五叔一道往黄州城而去。
陈文祺叔侄为何对秋闱大比心存疑惑呢?这其中自有缘故,且趁他叔侄二人赶路的空闲介绍一二。
原来,本朝自洪武十七年始,老皇爷朱元璋钦定了“三年大比”的制度,规定每逢子、卯、午、酉年举行乡试,次年举行会试与殿试,并晓谕子孙:“天下之务,非贤不治;求贤之道,非礼不行。……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此后七十余年历经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诸帝,“三年大比”制度代代沿袭。但到成化后期,宪宗皇帝朱见深宠信佛道,任用奸佞,大批贤能之士或贬逐或罢官或去世,朝中竟难有直臣容身之地。于是,受宠阉党汪直、梁芳之流,为敛财结党,趁机矫旨传奉,致许多社会无赖、招摇撞骗者得以混进宫中,位居要职高官,朝廷政治腐败不堪。然而宪宗皇帝乐得清闲,将太祖爷“三年大比”之遗训抛至脑后,竟从此断了科考取士之路,以致成化后期并无新科举人、贡士、进士之说,普天下读书之人,只能考考童子试,挣个秀才功名而已。像陈文祺固然才高八斗,早在十二岁时便已通过县试、府试,但至今仍止步于“童生”功名。
今年是新皇朱佑樘即位的第二年,岁逢己酉,如按本朝例律,确为“乡试”大比之年。然则朝中政治昏暗,积弊难返,即便要更新庶政、整顿吏治,也须三、五载的时光。即位一年多便重开科举,要么是子虚乌有的传言,要么便是新皇急于求治。故此陈文祺叔侄对此将信将疑。
说话间,二人已近黄州府衙。远远望去,果见衙门前皇榜高悬,数十人蜂拥蚁聚般团团站立,正对着高高挂起的皇榜引颈相看。
二人来至近前,连声“借光”,分开众人,挤到皇榜跟前,只见杏黄色的皇榜上写满朱红色的大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祖立国之初,曾训谕子孙:非科举者,毋得与官。钦定逢子、卯、午、酉年开科取士,凡此一百零五载。弘治二年,岁逢己酉,朕欲上稽祖制,开乡、会、殿试以广求天下英才,兹向天下昭告:
今年八月,特设秋闱,开文、武二科。应文举者,察其言行以观其德;考之经术以观其业;策之经史时务以观其政事。应武举者,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俱求实效,不尚虚文。务取经明行修、博通古今、文韬武略、名实相称者。明年会试之后,朕将亲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
着各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府、县等有司,预为劝谕民间秀士及智勇之人,以时勉学。俟开举之期,充贡京师,其科目等第各有出身。
钦此!
弘治二年二月。”
落款处,盖有玉玺鲜红大印。
“什么?不仅要举行大比考试,还开文、武二科?”两人看罢,有点莫名的兴奋。
“五叔,今年湖广行省乡试的武解元非你莫属了。”文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我?”陈祥山摇了摇头:“五叔这点家底你还不清楚?我虽然粗通拳脚功夫,但兴趣全在奇门阵法之上。若当今皇上要以排阵破阵取士,非是五叔妄言,别说区区湖广的乡试,就是会试殿试,五叔决不会名落‘三鼎甲’之外。可武科大比,比的是内三场、外三场,什么长垛、步射、马枪,还有策问、论考等等,愚叔是万万做不来的。倒是你……呃,你应武举怎么样,文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是全会的吗?”
说着说着,陈祥山忽然兴奋起来,满怀信心地撺掇陈文祺参加武科比试。
“我啊?不行,不行。学业未成,哪敢作如是想?还是等几年再说吧。”陈文祺连连摇头。
“什么不行不行的?”陈祥山假装恼怒地说道:“五叔说你行你就行。难得碰上一次大考,哪里能够错过?若是这小皇帝像他爹爹一样,以后忽然不再开科了,你这‘再说’有用么?”
陈文祺懒得与他争辩,便淡淡地回了一句:“考与不考,祺儿说了也没用,总之听爹娘和五叔安排就是了。”
“那好呀,咱们这就回去,与你爹爹商量。”陈祥山转怒为喜,拉着陈文祺转身便往回跑。
二人回到家中,陈瑞山早已坐在堂屋等候。他的对面,还坐着本庄塾馆的塾师、也是文祺的启蒙恩师陈仰山,与陈瑞山、陈祥山同辈分。陈仰山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便到这里来等候。
“老五、祺儿,听景星说,你们到知府衙门前看皇榜去了?”未等二人进门,陈瑞山开口便问。
陈文祺一见启蒙恩师在座,连忙上前施礼,然后回答道:“是,爹爹。”
“果真有开科取士的皇榜?”
“可不是吗?大哥。不但真有开科取士的皇榜,而且还是文、武双考呢。”陈祥山兴奋地说道。
“嗳?文、武双考?”陈瑞山有些不明白,朝陈仰山望了望:“这倒是闻所未闻。难道参加秋闱的秀才们还要兼备武功不成?”
“哎呦,我两句话并作一句说了。”陈祥山知道大哥误解了,连忙解释:“今年秋闱同时开文、武二科,应文举者只试义、论、策;应武举者则试谋略、武艺。不是每个应考士子均要考文韬武略的。”说罢,将皇榜的内容粗略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陈瑞山顿时释然。
“大哥担心什么呢?就算是每个应考士子均要试文韬武略,咱们家文祺也不比别人差啊。哎,大哥,你看文祺应文举好还是应武举好?”
陈祥山不待陈瑞山说话,接着说道:“依我看,文祺还是应武举吧。文祺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教过他的名师前前后后有五、六位,最后文祺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么多年日锻月炼,如今文祺的三韬六略、弓马骑射已臻上乘。若是应试武举,说不定便夺了个武解元、武亚元也未可知。”
这时陈仰山开口说话了:“祥山啊,若论真才实学,祺儿的学问那可是大了去了。不是老朽我当面夸他,祺儿如今的学识造诣,虽不敢妄言‘陆海潘江’、‘压倒元白’,但于四书五经六艺,说他有戴侍中的‘夺席之才’毫不为过。如若参加文试,不说‘取青紫如拾芥’,一举而中当无问题。”
“先生,祺儿有八斗之才那是不错,但江山社稷不是用笔墨写出来的,而是用刀枪杀出来的。正统十二年‘土木之变’距今仅四十年,至今鞑靼、倭寇仍屡屡犯边。好男儿就该投笔从戎、精忠报国、开疆拓土、马革裹尸。”陈祥山越说越激动。
“江山是‘打’下来的没错,但打江山容易守成难啊。这是为何?因为用刀枪解决不了饥寒、安定不了民心。当此战乱初歇而朝纲不振、吏治松弛而民不聊生之际,我辈当“充贡京师”、出入庙堂,上佐天子署理国政,下庇黎民以遂万物。即便对待边陲小邦,除那些怙恶不悛者须用武力弹压使之臣服外,也应以我中华之仁义,行“内圣外王”之道,使天下归心……。”陈仰山也提高了声调。
“好了,好了。”陈瑞山“哈哈”一笑,说道:“二位所说都有道理。岂不闻‘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文武之道,是安邦立国的两大利器,缺一不行,但这是君王思虑的事情。我辈小民,当以己之长报效国家即可。说到祺儿,我让他读点兵书、学点武功,一来是让他长些见识,别做井底之蛙;二来也可强身健体、有点防身的本领。但这点微薄功夫哪能与孔孟庄荀、儒墨道法的博大精深相提并论?大明建国已逾百年,华夏一统坚若磐石,与唐宋两朝相比,大明朝至今尚无割地、赔款、和亲、纳贡之说哩。即便有零星边乱,也挡不住天朝大军的雷霆一击。倒是宋时的富庶大明还不及万一,民生凋敝亟待治理。”陈瑞山顿了顿,向陈仰山微微点下头,然后望着陈文祺说道:“我倒是赞同仰山先生的主张,祺儿今秋便应试文科,若能侥幸中举,跻身庙堂,以孔孟之道献策于朝廷、治理于地方,方不枉几位恩师的授业与教诲。不知祺儿意下如何?”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陈文祺躬身答道。
陈瑞山捻须一笑,吩咐道:“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不要再随我们下地干活了,精心准备秋天的考试吧。”
“是。”
陈祥山心里暗暗可惜,侄儿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竟要弃武从文,于己、于家、于国未免都是损失。但兄长已经作出决定,又是他的儿子,自己纵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与他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