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将诸事安排妥当,随后一同来到韩宅。
上茶以后,韩慎挥手屏退下人,端起茶盅向夏尧说道:“夏贤弟,请用茶,这可是从五指峰弄来的‘上洞茶’哩。”
“韩兄,你不会是专门要在下来品赏你的‘上洞茶’吧?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别绕弯子了。”夏尧快人快语。
“夏贤弟总是这么直爽。”韩慎笑了笑,言归正传:“今天请贤弟前来,确有一事。昨天夜里二更时分,我那个在驿馆当差的远房亲戚突然到家来,说御马监提督太监梁芳差他的兄弟梁德,将鞑靼小王子的特使阿尔木接去他的家中。我这个远房亲戚知道梁芳素行不端,不知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因此前来将此事告诉了我……”
夏尧插话道:“接待外国使臣是礼部的职责呀,什么时候轮到御马监了?就算轮到御马监负责,还有掌印太监负责呢,哪里轮到他提督太监了?好,就算御马监指派他梁芳负责,那就在青天白日接待嘛,怎么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见面呢?可疑,绝对可疑。”
韩慎点头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想这么晚的寒夜将外邦使节秘密接出来,他们会做什么好事?于是连忙换了夜行衣靠,决定到梁芳家探个究竟。”
接下来,韩慎就将昨夜发生的事情经过详细地向夏尧说了一遍,末后说道:“我邀贤弟来家,便是想与你共同参详一下他们到底说的什么。”
夏尧奇道:“信上说了些什么,难道韩兄看不出来?”
韩慎苦笑一声:“愚兄虽非胸无点墨,但实在是浅见寡识,那上面写的什么,竟然瞧不出端倪。”说着,起身从隐秘处取出两封信函,递给夏尧:“贤弟请看。”
夏尧伸手接过,先打开小王子的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大明御马监梁芳公公台鉴
吾得国师睿智助力方能连连斩关夺隘最终一统蒙古河山大漠奏响立国套曲未料本汗座前诸公恣意染指上国卫所乃致百姓迭遇年馑敝人深憾无以酬报承诺每到夏秋黄熟进贡若干宝马金玉外加粱菽粟米万斛罢兵休战贵我两利
特此专表诚意
蒙古国达延汗:?察哈尔?巴图蒙克”
夏尧看罢,有些不屑,嘲讽地说道:“哼哼,毕竟是蛮夷小邦,文化浅薄,写出的东西狗屁不通,真是贻笑大方啊。”
“夏贤弟可看出其中的蹊跷?”韩慎问道。
“蹊跷?除了诘屈聱牙,大概便是什么统一大漠啊、不该进犯大明啊、保证年年进贡啊等等,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啊?”夏尧满腹狐疑地说道。
韩慎用两个指头夹起桌上的另一个信封,递给夏尧:“你再看看梁芳的回信。”
夏尧伸手接过,抽出信函,只见上面写着:
“蒙古国达延汗察哈尔?巴图蒙克阁下
顷奉惠函谨悉一切君王翦戮百姓除祸翩然来朝和平使者南唐李煜尊宋代唐落水桃花胜于僵胔饰诈矫情定遭旨问一朝传檄终当奉顺遮莫佯为复沦败寇改操易节虑远防危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大明朝御马监梁芳成化七年冬月二十三日”
夏尧将信从头至尾连看三遍,始终不得其解。他将信放回信封之中,对韩慎说道:“这上面似乎都是劝小王子与我大明修好的‘好话’啊。若是这样的话,他还用得着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与阿尔木密谈?不对,不对。噢,对了,他会不会是写了两封信,一个真李逵,让阿尔木带回去交给小王子;一个假李鬼,即使被人发现也无碍大事。而昨夜韩兄恰好把他这个假的取回了?”
“绝对不会。除了听不见他们嘀咕什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愚兄的眼皮底下,断无作假的可能。”
“那么在信笺空白处密写也是不可能了?”
“当然。”
“那梁芳这阉人究竟搞的什么鬼?”夏尧拍拍脑袋。
“是啊,愚兄百思不得其解,故请贤弟前来共同参详。”
夏尧行伍出身,为人正派直爽,靠着累年的军功一步一步才到今天这个地位。他的文墨功夫实在还没有韩慎强,冥思苦想老半天,更是窥不透其中的玄机,便向韩慎献言:
“以梁芳的人品,半夜私会阿尔木,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咱俩参不透里面的文章,但朝中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臣工多着呢。依小弟之见,干脆明日早朝时拿到文武百官面前,定然有人能够破解其中的秘密。”
“不妥。”韩慎急忙摇手道:“梁芳靠着万贵妃宠信,取旨授官无数,朝中党羽甚多,如若不拿铁证,反而打草惊蛇。”
“唉,若非刘健刘贤弟丁忧在家,凭他的才学,定能窥破其中的玄机。”夏尧叹道。
“是啊,朝中虽然不乏饱学之士,但除了他,其余的人都还不敢相信啊。这事情……难道就这样罢了?如果梁芳与鞑靼贼子里外勾结,闹出什么大事来……咳,后果不堪设想啊。”韩慎忧心地说道。
夏尧本性忠贞耿直,心想事涉江山安危,皇上定然不会轻视。便向韩慎提议道:“依我看,梁芳深夜密会外国使节,居心叵测,这是事实。不如咱俩进宫面圣,奏明皇上未雨绸缪、多加提防。你看如何?”
韩慎想了想,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两人计议妥当,当即联袂进宫。
却说早朝之后,皇帝朱见深想着昨日一天未与万贵妃见面,便带了两个随侍太监信步来到景仁宫。
景仁宫中的宫女一见皇上驾到,顿时跪倒一片:“奴婢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妃万贞儿正在宫内与梁芳说着闲话,听到宫外喊声雷动,慌忙让梁芳躲藏起来。然后轻移莲步,出宫走近皇帝盈盈下跪:“臣妾参见皇上。”
朱见深伸手将刚要跪下的贵妃扶住,随后向众宫女说道:“罢了,大家起来吧。”
“谢万岁。”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未及远迎,请皇上恕罪。”万贵妃年长朱见深一十七岁,却能得到专宠,固然与她当年无微不至地照顾立而废、废而立的幼年皇太子(即现在的皇帝朱见深)有关,她的乖巧伶俐也深得朱见深的欢心。这不,跪也跪了,拜也拜了,礼数已到。现在又在皇帝耳边软语致歉,怎教皇帝心里不麻酥酥的?
“朕不过随意而来,哪能怪罪贵妃?”皇帝轻快地笑道,随后与贵妃携手进入景仁宫。
正当二人谈笑意浓时,一个小太监走到朱见深身侧,躬身说道:“启禀万岁,兵部左右侍郎御书房外求见皇上。”
“嗯?”皇帝心中嘀咕,早朝时兵部刚刚请旨李必鳌将军回京之事,这朝会散去不久又来求见,莫非是边关有什么急事?这可不能马虎。他用歉疚的眼神看了看万贵妃,然后说道:
“起驾御书房。”
“臣妾(奴婢)恭送皇上。”
御书房前,韩慎、夏尧躬身侍立,一见皇帝驾到,忙屈膝下跪、山呼万岁。
“两位爱卿,快起来吧。这里是御书房,不必多礼。来呀,给韩大人、夏大人看座。”
待二人坐定,朱见深问道:“两位爱卿,早朝这才刚完,你们又急着见朕,可是有紧急边报?”
“皇上请放宽心,边关没有什么大事。”韩慎答道,“只是昨晚出了一件蹊跷事,微臣二人特来向皇上禀报。”
“昨晚出了蹊跷事?适才在朝会上为何没有上奏?”皇帝知道不是紧急军情后,略微有些不悦。
“启禀皇上,只因事情蹊跷,尚未坐实,不便于百官面前奏闻。”夏尧替韩慎答道。
“哦?何事蹊跷,两位爱卿可说来听听。”朱见深似乎有了兴趣。
韩慎拱拱手,奏道:“皇上,昨晚三更时分,微臣发现御马监提督太监梁芳与鞑靼使节阿尔木秘密私会。”
“啊?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朱见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微臣尚未听清楚。”韩慎答道。
“既未听明白他们谈了什么,二位爱卿对朕来说此事,欲要如何?”刚刚与万贵妃恩爱得兴致正浓,以为他们有重大事情禀报才不得不赶回御书房,现在知道他们为了这件“小事”而来,刚刚提起兴致的朱见深立即感到兴味索然,及至韩慎居然说什么话都没听清楚,又平添几分气恼,因此说出来的话有些生硬。
见皇上有些愠怒,夏尧赶紧帮腔道:“皇上,韩大人虽未听到他们的谈话,但臣等以为梁芳约见阿尔木,本身就不合体制,何况又是半夜三更在他家里私会,其险恶居心不言而喻。恳请皇上明察。”
朱见深省悟到自己有点失态,便缓和口气说道:“没有如此严重吧?想是梁芳久居深宫,出于对异域的好奇,把阿尔木约出来问一问蒙古大漠的风土人情、奇珍异宝之类的问题也未可知。两位爱卿不必小题大做。”
按理说,作为一代君王,最忌讳、最警惕的莫过于朝臣与外国使节私会,以防做出友敌资敌的事情,祸害江山社稷、颠覆皇权。今天这件事,若是换了另外一个皇帝,可能会将梁芳抓获,交刑部严加审问,甚至误判误杀也在所不惜。但朱见深这个皇帝却是例外。早年因父皇被瓦剌掳去的变故,太子之位立而废、废而立,年幼的朱见深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艰辛,也因此养成了宽容大度的性格。待人宽厚至极,以至不辨忠奸、滥施恩泽,以故后世人称“虽有仁厚之德,却无治世之才”。
夏尧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武将,性格耿直。听皇上将一件亡江山、毁社稷的天大事情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好奇”,心中冒火,于是口不择言:
“皇上,请恕微臣直言。皇上这‘一团和气’,画一幅画自然无妨,但处理朝中大事可不能如此。梁芳贪黩谀佞,结党营私,朝中谁人不知?皇上不要因为万贵妃的关系而庇护梁芳。如果梁芳与鞑靼贼子勾结,或许不用太久,又将发生一次‘土木之变’……”
“夏大人……”韩慎急忙制止。
但为时已晚。
“住口——”饶是朱见深宽宏大度,此时也已是怒气冲天。
夏尧这番话,一发三箭,箭箭刺在朱见深的痛处。其一,朱见深平生唯一的、也是最为得意的作品,是一幅《一团和气图》,他的为人处世,也是秉承一团和气的原则,而此时夏尧对朱见深最推崇的处事原则却颇有微辞,不啻于打了皇帝的脸;其二,对于朱见深来说,万贵妃可算是亦妻亦母,她虽然年长朱见深十七岁,却是朱见深始终如一的专宠,今日夏尧暗暗指责万贵妃宠信梁芳,朱见深更是不快;其三,他的父皇、英宗朱祁镇因“土木之变”,被瓦刺俘虏,是皇家的奇耻大辱;当年的朱见深也因父皇被俘丢了太子之位,备受冷落欺凌,至今仍是抚膺之痛。今天被夏尧重提不堪回首的往事且暗示自己会重蹈父皇的覆辙,更使皇帝恼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泥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何况是手握生死大权的一国之君!
但朱见深毕竟大度宽仁。盛怒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夏大人(此时不愿意称他为爱卿),你埋怨朕一团和气,依你看,要朕将梁芳如何处置?说他勾结奸人,定他个里通外国之罪?可是证据何在,你能拿出来吗?哼!朕若非一团和气,你摸摸自己项上有几颗人头?”
夏尧望望韩慎,之前他们准备将小王子与梁芳的那两封信函呈交皇上,现在看来不行,那是证据吗?就算是证据,也是小王子幡然悔悟、梁芳劝小王子罢兵修好的证据。那样一来,岂不是耳光打在自家的脸上?但听到皇帝最后那句颇具威胁的话,又激起他的倔强脾气:
“微臣冒死进言。梁芳谄谀邀宠,恣纵专横,营私结党,朝野尽知。更为甚者,矫旨传奉,祸乱朝纲,以至末流贱伎,多至公卿;屠狗贩缯,滥居清要;不识一丁者亦授文职,不挟一矢者而冒任武官。此人若不亟去,天下安危未知可也。”
韩慎听到夏尧说出这样一番话,情知要糟,但又无法阻止,心中叫苦不迭。
果然,皇帝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了上来,厉声反问:
“朕用一内竖,何遽危天下?”
朱见深欲将夏尧严加惩处,无奈本性使然狠不下心去。转念一想,适才早朝你们兵部不是上奏昭武将军李必鳌要回京养病吗,边关刚好有个空缺,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去宁夏卫,一来未雨绸缪,防范鞑靼犯边;二来也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想到此,将语气放缓,续道:
“夏爱卿公忠体国,朕甚感欣慰……”
夏尧、韩慎听到此处,心中一喜,暗道皇上终于想过来了。不料听他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如此,怀恩——”
“启禀皇上,怀公公奉旨今日去了蒙古国。”旁边一个小太监说道。
“噢,朕倒忘了。”朱见深朝夏尧看了一眼,背着手踱到书桌后面正襟危坐,提高声调:
“兵部右侍郎夏尧听旨。”
夏尧、韩慎不敢怠慢,双双跪下。
“近年蒙古小邦屡屡兴兵进犯中华,掠我粮草,扰我边民。虽日前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却难保不会翻云覆雨。为教化异邦刁蛮,扬我大明国威,诰命兵部右侍郎夏尧兼领宁夏总兵之职,挂‘镇西兵马大元帅’印,克日离京赴任,不得宣召不准入京。钦此。”
“皇上……”
“夏大人,难道你想抗旨不成?”朱见深龙颜一变,沉声问道。
“臣……遵旨。”?夏尧、韩慎心里叫苦不迭,皇帝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那是驷马难追了。
恰在这时,门外太监禀报:“贵妃娘娘驾到。”
声音甫落,万贵妃已经走进御书房,娇声说道:“臣妾叩见皇上。”
朱见深口气顿时软下来:“爱妃请起。”
“臣韩慎(夏尧)见过贵妃娘娘。”
“韩大人、夏大人免礼。”
皇帝早已不耐,见万贵妃来了,趁势顺水推舟:
“二位爱卿,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朕遣人去兵部宣旨,尔等退下去吧。”
韩、夏二人这次是抹黑脸照镜子——自找难看,不仅没有告倒梁芳,反把夏尧告到边关去了。现在皇上开口送客,无奈只能说声“微臣告退”,双双怏怏不乐地回兵部衙门去了。
二人走后,万贵妃望着朱见深一笑,柔声说道:“皇上,臣妾熬了燕窝汤,特地送来请皇上饮用。臣妾没有妨碍皇上处理国事吧?”
万贵妃能得皇帝始终如一的眷宠,自有她一套本领。她的本意就是受梁芳的请托,来摸韩、夏二人见君的底细,表面上却装作无事的样子。正所谓欲擒故纵,若是直接相问,必会引起皇帝的警惕,后宫干政可是大忌。
“哈哈,没有,没有。”
“看皇上一脸的轻松,想必边关没有大事啦。”万贵妃继续套问。
“韩、夏二位爱卿见朕谈一点小事,不是边关军情。”皇帝虽宠贵妃,倒也有些原则,没有随口透露韩、夏所谈何事。
万贵妃不敢再问,怕引起皇帝猜疑。她必须确保皇帝对自己的宠爱。
“啊,对了。爱妃,梁芳还常去景仁宫吗?”
“也……没常去。”万贵妃未曾想皇上提到梁芳,一时没准备,不禁有些慌乱。
“带朕的话,让他尽心尽责办好自己的事,不要与无关的人牵扯,否则朕不轻饶。”
“臣妾记下了。”
万贵妃心里有些惶恐,一向宽仁大度的皇帝如此严厉的措辞,任谁都知道定与今天韩、夏二人觐见皇帝有关。
不言万贞儿如何向梁芳回话,且说韩、夏二人回到兵部,韩慎闷闷不乐,夏尧倒像无事一般。
“夏贤弟,愚兄连累你了。”韩慎内疚地说道。
“哪里,哪里。说句韩兄不见怪的话,兵部侍郎虽说品级不低,却是不合小弟的心意。古人云,文安邦,武定国。这兵部侍郎文不能献计定策,武不能驰骋疆场,实是白吃皇粮、虚度人生啊。这回好了,挂了个镇西大元帅印,统领宁夏兵马御我国门,哪怕来日战死沙场,也胜似闲居京城蹉跎岁月哩。”不知是为了让韩慎宽心还是真的如心所愿,夏尧豪气干云地说道。
韩慎心里难受,眼睛竟然有些发潮。
夏尧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好过,忙岔开话题:“韩兄,皇上命我克日离京,只怕最多不过十日。小弟临行之前,有一事相托,恳请韩兄成全。”
韩慎巴不得能为夏尧做点什么事来弥补自己的失策,听夏尧有事相托,连忙说道:
“贤弟请讲,纵然赴汤蹈火,愚兄绝不推辞。”
夏尧笑道:“没那么严重。韩兄知道,我内人过世得早,只留下小女雪儿与我相依为命。这次赴任宁夏,小弟欲将雪儿托付韩兄照看。”
韩慎想了想,说道:“若按伦常道理,你们父女应当一同前往,彼此互相照应才是。但宁夏地处边塞,雨井烟垣、兵凶战危,令嫒若去,恐将受苦。也好,只要贤弟舍得,愚兄我就多了一个女儿。”
夏尧大喜,连说:“高攀了,高攀了。雪儿自幼与令嫒相处甚笃,常相往来,有令嫒相伴,小弟我就放心了。还有……嗯——”
夏尧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
“夏贤弟有话请讲。”韩慎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自己办,便鼓励道。
夏尧难于开口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按理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女方轻易不会主动开口提亲。但征战沙场在即,况自己的年事渐高,此去宁夏未知有无归期,因此他要在出征之前,对女儿的终身有所托付。
“耳闻雪儿与令徒赵欣似有意思,不知韩兄是否知晓?”不得已,夏尧老着脸说出心里的想法。
韩慎听是此事,不觉一喜,忙说道:“嗯,我听清儿提起过,只是未便向贤弟开口。贤弟若有此意,倒不如在离京之前,将这喜事办了?”
“小弟正是此意。”
在景泰八年“夺门之变”中,被牵连处死的大臣中有两个遗孤幸免于难,他们一个叫沈清,一个叫赵欣。当年韩慎任职兵部武选司主事,因官位低微没有受到影响,见沈清、赵欣少年失怙,便将他们接回家中抚养,教他们学文习武,视如己出。大弟子沈清与韩慎的女儿韩梅日久生情,韩慎也无门第之见,前年为他们办了婚礼,如今外孙沈霁已满周岁。行伍出身的人家,没有太多的清规戒律,夏尧的女儿夏雪因与韩慎的女儿韩梅自小交好,常常相互往来,也因此认识了韩慎的二弟子赵欣。二人虽情投意合,但赵欣自惭家世没落不敢作非分之想,夏雪则因女儿之身羞于向爹爹启齿,故此两人皆认为这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般的梦中姻缘,常常相对垂泪。韩慎从女儿韩梅口中尽知其事,早想替弟子向夏尧提亲,却虑夏尧碍于两人的关系做出违心的决定,所以迟迟不好开口。今日夏尧主动提及,当然正中下怀。
接下来,夏尧让女儿拜韩慎为义父,并将认赵欣为婿的想法告诉夏雪,夏雪自是一百个愿意。
操持完女儿的婚事之后,夏尧怀揣圣旨,带着朝廷调拨的五万兵马,离开京城,望西而去。韩慎送到京城十里之外,将那两封尚未解疑的信函郑重交给夏尧,要他带着远离京城,以防不测。然后二人依依惜别。
夏尧一走,韩慎更觉孤立无援,暂时打消了弹劾梁芳的念头。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段时期,韩慎发现宅前宅后总有不明身份的人转悠,甚至夜间在宅内也几次发现可疑身影,搞得韩宅上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韩慎知道这事与梁芳大有干系,若是明斗或是自己一人,倒也算不了什么,但现在我明敌暗,万一他们对内眷下手,却是防不胜防。韩慎不堪其扰,便与夫人周氏密商,决定称病致仕,告老还乡,离开这是非之地。
朱见深对韩慎素来的倔强早已不喜,加之万贵妃在梁芳的唆使下频频向他吹枕边风,因此当韩慎称病提出致仕时,朱见深勉强挽留了一下,便赏赐了一些金银布帛,恩准他回乡养老。
一个阴冷晦暗的午后,韩慎命人将宅门大开,与沈清、赵欣两个徒儿在院内练剑,不时高声呼喝,以吸引宅外人们的注意。暗中令周氏夫人、女儿韩梅(抱着外孙沈霁)、儿子韩明、义女夏雪假扮成家里的下人,分头离开韩宅,前去事先安排的地点等候。到夜幕降临时,韩慎与沈清、赵欣越过院墙,沿着鳞次栉比的屋顶悄然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