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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声 甘 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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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寒天冻日头地冷,西北风掠过地面,连个草渣子都没剩下,庄子里的榆树成了光杆杆,白生生的,树皮叫人剥下来捣碎煮熟吃了,天上飞的雀儿、地上跑的老鼠子都不见一个,庄子里没个生气。

    死了人,开始还有个白皮子棺材,抬到祖坟里埋了,活人也哭嚎几声,后头一个接一个的死,席巴子一卷就撂到大河坝里,活人也就没有了嚎声,人阿都饿的恓惶惶地,放下是一滩泥,提起来是一条肉,活人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死人,奈何桥上,人一半的鬼一半呐。

    清早起来,狗朝地埂子使劲的叫,地埂子下面爬出来两个血斯呼喇的丫头子,才十六七岁,给些热水喝完,就朝着山里头跑了,后来听说倪家营子打仗,一伙学生兵打败了,顺着这条路钻山哩。

    也日怪,那年狼多的很,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

    ——————老人的一段话。

    那个岁月,到处都是炼狱般的苦难。人在兽群里挣扎着,拼了性命找寻自己认定的信仰、公平、正义,就是想活的像个人。

    八声甘州

    第一声

    一

    罗望眯着眼朝西望了一眼,见日头已搁在山尖上,就对车里的人说:“娘,咱进城吧,再迟要关城门哩,”席篷车里的女人只应了一个字:“嗯。”

    娘俩确定不走了,在这里落脚是下午的事。就在远远的看到城门时,罗望吆住马,让母亲下车吃点东西,母亲下车,吃了几口石子馍,喝几口水,就到池塘边看儿子饮牲口,她沿着池塘边走了一会。回到儿子身边,一边牵住马让儿子洗刷,一边问:“望儿,这是啥地界,这海子,芦苇,有些好哩。”罗望明白母亲的心思,这是不想走了。他已经在问路时打听了,这里是甘州。一路上尽是黄沙、戈壁、光秃秃的山包,看到这里远处的山峦、面前的池塘,郁郁葱葱的芦苇,还真有几分老家的味道。他觉得应该到了停脚的地方了吧,就这样,娘俩一合计,落脚甘州。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往往都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发生,决定一个人往后的生活,演绎出精彩的、苦难的百味人生,世事无常,大抵如此。逃难的罗望母子就在民国20年(1931年)深秋的黄昏,赶一辆席篷马车,在落日的余晖里走进了未知。

    罗望套好马,招呼母亲上车坐好,吆马徐徐走向城门,城门口已经没有人进出,守门的一个士卒坐在石墩子上吃水烟(抽水烟),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搭理进城的车子。

    进城不远,看见一皂布白字的幌子上写着“席福大车店,”门边的榆树旁蹲着一汉子,两手捧一老碗(大海碗)在舔,脸遮住了,只露出灰黑的大脑袋,直到罗望把马车停在跟前,才把碗放地上,站起来招呼:“老客,住下吧,城里最好的店哩,”他站起来比蹲着高不了多少,是个背锅,硕大的头颅,双臂长于常人,声音却很尖细,叫了一声:“婆姨,来客哩,”从砖房的第一间出来一中年女人,人高马大的,脸庞周正,粗眉大眼,嗓音却粗,“哟,老客,是两个人吧,车里是,”停住不往下说,眼睛瞅着罗望,罗望赶紧的说:“是我娘,”“好嘀哩好嘀哩,店里正有一个套间,里外都能睡人。”

    罗望明白,这老板娘外粗内秀,能从席篷车判断出是两个人,而且车上是女的,才停住话,等着罗望说出车上人的身份,免得闹出笑话。眼见天色已暗,罗望打算住下再说。母亲也下了车,看了老板夫妻几眼说:“就这儿吧,”老板娘马上应声:“好嘞。”

    天黑下来了,老板夫妻两人端来两碗粥,虽然罗望看见背锅老板舔碗,这会端来的也是一样的大海碗,他没言声端起了海碗。母子喝完,看着老板夫妻俩没有走的意思,就问老板贵姓,老板不答话,眼睛对着两个碗一瞟一瞟的。老板娘抢过话头:“当家地姓席,我姓林。老客您呢?掌柜地,去把登记薄子、笔墨拿来,老客押花儿呢(登记)。”

    罗望没有顺着她的话说,看一眼母亲,见母亲闭了一下眼睛,就说:“我姓罗,我们母子是到这儿投亲的,我们有引子(户籍证明),不会少您店钱。”

    老板娘说:“大兄弟多心了,押花儿是镇公所的定列,店钱一天十个子儿,饭钱一天两人也十个子儿,只是年成不好,粮食歉收,吃食差了,两位担待。”

    听了老板娘的话,罗望明白了老板舔碗,住宿便宜饭钱高的原由。就从褡裢里摸出一个银元,递给老板娘。拿起笔在老板拿来的簿子上登记,老板夫妻互相对望一眼,又看着母子两人。罗望二十岁上下,已脱了长褂,上身穿的白布汗搭子,皂色裤子,脚上的布鞋底子厚,还穿着白布袜子,眉眼清亮,五官周正,脸色黝黑,但露出的双臂白而结实,不像大户人家公子,又没有底层讨生活者的卑微相。妇人四十不到,面相端庄,白白净净,脸色不好,却无苦相,毫不掩饰的露着一双天足,浓黑的头发上没有任何饰品。

    罗望见老板夫妻不走,就说:“席老板,我母子两给您添麻烦了,明天我就去公所落押引子,找亲戚,住、吃、喂马费从押金里扣。”

    席老板说话了:“罗师傅不着气,押金够呢,你们多住几天,巴不得呢,到走时多退少补,一会你把大盆、热水弄来洗洗早点睡觉,灯熬油呢。”

    母亲先在里面洗漱,罗望坐在门外台沿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把母子在路上商量好的事一一在心里捋了几遍。

    早早地吹了灯,躺在炕上,努力想入睡,很困乏,却睡不着,一会儿听见里屋里有响动,知道母亲也没睡着,他叫了一声“娘”,里面应声:“望儿,进来说话。”

    罗望悄悄起来,赤脚走到门口,猛拉开门闩,看外面没有人偷听,才放心拴好门进了里间,黑暗里,影影绰绰见母亲靠墙坐在炕上,双肩微微抖动着,他知道是在哭,摸坐在炕沿上说:“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爹说过,一年后会来找我们,那就一定会来。”“望儿,我知道你爹不会来了,他给我们办好官押,又把值钱东西全都换了钱,兑成票子(银票),还让我们带上衣帽模(读目音)样子(旧时做衣服、帽子的一种模板),就是要我们自谋生路的,他自己在干豁上性命的事呢,”罗望知道母亲已止住了哭,想再给她宽一宽心,又不知道说啥好,只呆呆地不言声,母亲接着说:“娘是明事理地,你爹让我们跑出来就是要我们好好的活,留根呢,明日个你就照说好的章程去趟日子(料理生活的意思)。”

    席老板在后院里给牲口添了草料,回到前院,手里拉着根枣木棒,使劲敲打地面,扯直了尖细的声调喊叫:“吹灯了,吹灯了,熬油费神地,点着灯不嫌肚子里饿死鬼叫唤。”几个亮灯的屋子黑了下来,背锅拉着木棒回屋,顶住门,从怀里摸出水烟锅子,窝在被子里的女人欠身点着了炕桌上的油灯,背锅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女人听:“后晌来的母子日怪的很,口音是京城那边地,女人大脚,娃子识字,还穿袜子,没有多少行李,不像是有钱儿的主,又有银元,”女人回了一句:“连升,莫不是旗人,睡吧,少吃两口吧,乏死了。”

    母子俩絮叨了一阵子,母亲说:“这世上就没有翻不过的山、蹚不过的水,儿子,不想它了,去睡吧。”罗望心里渐渐的静了下来。乏意也袭了上来,头一落枕竟很快入睡。

    人就是这样,再恓惶的日子,放下了也就能睡的安生。

    早饭依旧是两碗稠粥,只多了一个木碗,盛着两个咸菜疙瘩,表面泛着淡淡的一层白,没有切开,摆明了是不让人下口,罗望很快喝完粥,对母亲说:“娘,我去落押引子、寻房子了,”母亲盯着他,眼睛露出决然的神采,“去吧,你放心,娘不出门。”

    罗望大步走进掌柜的屋子,夫妻两正端着粥碗在吸,林氏坐在一马扎子上,席老板蹲着,从吸粥的声音里看,是稀的。问明镇公所的位置,罗望急转身朝大门外走,他不想再看见席连升伸出舌头舔碗的样子。

    刚出大门,林氏追出来喊道:“大兄弟,大衙门街往这边,直走两条街,右拐,就能瞭见镇公所的牌牌,”又压低声音说:“管事姓关,大号关富智,人称五爷,不好搭话的,你不能抄手去见他,行点礼性(送礼品)。”罗望忙躬下腰身,感激地望着林氏,他知道这是实心实语的人话,道了声谢,心里泛出一汪汪的甜水。

    沿街的铺子有的已经开门,有的正在卸门板,街上行人很少,一股风扬起地上的浮土,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罗望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不一会就到了镇公所门口,他没有急着进门,远远站在一棵柳树下,盯着大门观察。

    大门是朝南开的,漆黑色的门板已全卸下来立在门两侧,门口两个石狮子看不清眉眼,狮头上黑漆漆地泛着油光。

    这里原来是甘州府衙。镇公所的牌子挂在大门旁边的偏房门口,白色木板上是黑色的魏碑体:城关镇镇公所。门板取下三块立在一旁,只容得一人进出,镇公所的管事应该是在原府衙的签押房里办公。

    日上三竿的时候,来了一老一少,老的穿亚麻色绸子长袍马褂,戴着六棱瓜皮帽,少的白布衣裤,头发是剪了辫子的二道毛,两只手里各拎着毛头纸(马粪纸)包装的点心和竹蔑条捆扎着的酒瓶,罗望分不清是主仆还是父子,只认真注视着少的手里礼品包装、瓶子的大小、颜色。大约一个时辰,老少二人一前一后出来了,手是空的。

    罗望赶紧往前走到十字路口,进了拐角处的店铺,仔细地寻找着,柜台后坐着的中年人站起来问道:“师傅是买礼单办事地吧,”罗望朝中年人点了一下头,中年人从台子下拎出两样东西,和前头那少年手里的礼物一模一样,罗望立马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管事收礼后,又会拿到这里卖,说道:“老板,买两瓶酒吧,点心不要了,”中年人略一停顿说:“行哩,一元,”罗望心揪了一下,念叨一句“够黑的,”还是摸出一块银元递给中年人。

    返回镇公所,进门后发现光线很暗,长条桌后面只坐着一个人,就深深的鞠了一躬,立起身子说:“关爷吧,我是来落押引子的,”桌后的人慢悠悠说:“娃子,进来说吧。”

    关五爷今天心情很爽快,昨夜在暗门子山药花家里推牌九赢了十几块银元,散了以后,山药花把他伺候了个肉酥骨头软。大清早,号称万事不求人的大户刘元柱父子上门送礼,托他引见韩旅长。这会儿看到门里进来的年青人,就觉得无端的喜欢,等来人行礼叫关爷而不是关五爷时,肉包子一样的脸上褶子全都舒展开了。

    人之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如同天堂里神佛妖孽同在,地狱里恶鬼菩萨并存。五爷关富智在甘州城里也是人物,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乡邻的事没少干。今日因为一礼、一称呼,让他对罗望的态度很和善,只因这一次的和善,为两人以后深入的交往打好了底子,也使得五年后关五爷在死亡的境地里逃出了生天。

    罗望左右看了看才发现长条桌一端靠墙,另一端有很窄的开口,他走进去靠近关五爷,放下礼物,毕恭毕敬地双手把押贴递过去,关五爷接过押贴打开,看了一眼说道:“天津卫子的人呐,到甘州何干阿,”语调很慢,也很和气。

    罗望看着罗五爷的脸,见他脸上的褶子舒张,眯着双眼,嘴角微微上翅,荡着自信、自得的笑意,才放心把一路上母子商量好的说辞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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