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五年来,君宝从未感到如此舒适踏实,心道:山下再如何好,却仍比不上峨眉山的家好。虽说奔波疲累了一整日,却仍是兴奋不已,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月至中天,大如银盆,人皆熟睡,草虫亦不再鸣。月华如轻纱般透过小木窗撒在君宝脸上,如梦似幻,果真,月是故乡明。
君宝循着月光照进来的方向望向窗外,但见华藏寺、舍身崖、云海、远处峰峦皆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窗外恍如另一个天地,澄澈如水,万物都像被洗过了一般。
君宝睡思昏沉,乜斜着眼朝窗外舍身崖一恍,忽见崖边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君宝心中一惊,登时睡意全无,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神仙!
一念及此,君宝大气也不敢喘,敛声屏气,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连忙趿着鞋,蹑手蹑脚,穿廊拂帘而去。
原来君宝的僧舍与舍身崖只隔着一片小桃林,平日只要透过窗就能望见舍身崖下的云海。如今桃花飘零,君宝隔着枯枝腐叶,隐隐可见山崖上白影飘动,光华照人。
君宝不敢置信,还道是在做梦,使劲揉了揉眼睛,凝神细看。
只见树枝掩映处,云海飘渺间,舍身崖畔,一个白衣少女临风而舞,飘飘若仙。这少女约摸十七八岁,面朝云海,君宝看不见她面貌,却依稀可见她背影,窈窕绰约,婷婷而立,一头长发如瀑,散于肩后,腰肢盈盈不足一握,一双纤巧的手如白玉削成、似柔荑初生。
君宝躲在一株小树后,并不敢再靠上前一步,生怕惊动了崖边少女,目光却已越过桃枝,直望向崖边。一面看,口中犹自念佛,自责道:“阿弥陀佛,我躲在此处偷窥他人实属不该,真是罪过,罪过……”
那白衣少女时而颔首低眉、时而仰头轻叹。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忽又指作兰花,足尖轻点,飘然跃起,似是去追逐遥不可及的月光,又似要乘风而去,遨游于天地之间。罗衣倚叠,从风飞舞;长袖缭绕,如蝶翻飞。翩若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君宝看得呆了,今夜见这少女一舞,惊为天人。但见她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抵足旋转,飞袂拂云,若轻云之蔽月,似流风之回雪。白绫飘旋,宛若灵龙,仿佛要将天边流云皆笼入衣袖之中。白裙飞舞,似一朵白莲乍开,不染纤尘。回裾转袖,左鋋右鋋如生旋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看得出神时,那少女忽地一转身,借着月光,君宝看清她容貌,心头一震,险些失声惊呼:“神仙!”
只见那少女肤白胜雪,出尘绝俗,美而不艳,冷而不傲,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清澈却不见底,顾盼流转,眉目之间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与近日女子不同。
一轮明月当空而照,月光笼罩在少女周身,竟不像个凡尘女子。
君宝见少女舞得淋漓尽致,几乎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气息却仍旧悠长不乱,口中仍浅唱着什么。
少女声音轻柔悦耳,让人心尖生凉,君宝听来如同天籁一般,心道:怎么会有这样好听的声音。情不自禁便走上前去。少女舞得忘我,竟未发觉桃树下倚着人。
君宝凝神细听,只闻少女声音空灵飘渺,轻轻唱道:
……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其远而无所至极耶?
……
君宝年龄尚小,不解词中之意,暗自忖度,只道少女对苍天有很多疑惑。但听她又唱道: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
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之。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君宝静静听了半晌,恍然大悟,才知少女唱的是庄子的《逍遥游》,只是摘其要旨,编曲作歌,并未逐字逐句一一唱出。听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之。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君宝心想:这句说的岂非就是神仙她自己。
正倚在花树下看的如痴如醉,只见这少女轻转一圈后似是要摔倒。君宝手心一凉,生恐这少女失足跌入万丈深渊,却并不知少女这一转是故作摔态而后站定,正是舞蹈精妙绝伦之处。
君宝天生行事三分呆气,眼见少女立足不稳,脱口惊呼:“当心啊!身后山崖……”说时,便发足奔了上去,却哪知自己久久呆立在花树后,血液流通不畅,双腿早已麻痹了。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跌坐在地上,双腿酸麻不已,哪里还跑得动。
君宝再抬头看那少女时,只见她倏尔一回头,流转风华,匆匆一瞥,白影一闪,便隐没于林中。
君宝呆呆的立于舍身崖畔,不知所措,心中怅然若有所失。
呆立半晌,心中懊悔不已,只怨自己行事鲁莽,吓跑了林中仙。若她从此幽居深山,不再出来,又或是下了峨眉山,那便是我之过,心中不禁失望不已。
君宝脑中转不过弯,登时又犯起痴狂病来,一心认定自己今晚所见的少女是林中仙子,心想:我三生有幸得遇林中仙,一时唐突做错了事,千不该万不该滋扰了人家,如今林中仙转瞬便杳无踪影,事情未免转变得太快。顿时心中一片茫然,一低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忽又推翻之前的想法,自我安慰道:“说不定这位林中仙是峨眉派的一位师姐也未可知,今日跑到金顶崖边来玩耍,害怕他人发现,受师傅责骂,故而匆匆躲避。自己离家五年,必定有很多同门师兄弟姐妹是不相识的……”想到此间,又破涕为笑,转忧为喜。喃喃自语道:“她若是门中师姐,那便好了。我自幼在这峨眉山中长大,这山中的每条小径、每段石阶都了然于胸,想要再见她一面自是不难。”
君宝心中忽然又如五雷轰顶一般,想起方才自己自言自语的话,“想要再见她一面自是不难”,心道:“为何想要再见林中仙一面……不该,不该,实在不该……自己既已是出家人,怎可存此念想。这……这……我岂不是……岂不是犯了戒。”只闻得砰、砰、砰、的几声脆响,君宝使足了劲朝自己光溜溜的秃头上敲了几下,念了句佛,义正言辞道:“阿弥陀佛,君宝呀君宝,你枉为佛门弟子,六根不清净,岂非亵渎了佛祖、亵渎了……”。林中仙三字刚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有如骨鲠在喉,难受至极,心中一酸,竟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又怕哭声引人循问,只得咽泪暗自强忍。
忽而念及峨眉山中,僧人居多,唯有伏虎寺中有女尼,且都剃了头,又怎会半夜不辞辛劳跑到舍身崖呢?想到此处,不禁又心灰意冷起来。
君宝在舍身崖徘徊流连一阵,哭到累了,这才抹干眼泪,默默回到了僧舍,迷迷糊糊中躺下身便睡着了。梦中恍恍惚惚又是那位白衣少女的身影,朝他匆匆一瞥后,又隐没在林中,自己想要追过去,却又被人拽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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