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陈芳早在这,定然会感到惊奇,因为在他印象中,他的这位大师兄,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这么多次了。
喝酒,吃肉,聊天。
吕关雎觉得这位秦师伯说得对,人不能总活在悲伤之中。
可她的心,依然有些惆怅。
将来的她,真的能陪元大哥走那么长的路么?
酒有很多魔力,但它最令人着迷的魔力,就是遗忘。
壶酒在手,吕关雎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元夕与成是非在那眉飞色舞,给秦斫讲述着元夕在平南城经历的种种事迹。
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眶就热了起来。
一碗鱼汤端至眼前,秦斫冲她点点头道,“我那位喜爱做饭的二师弟曾说过,这做饭的手艺虽然很重要,可若是想要吃得到美味佳肴,却是贵在食材,太过繁杂的烹饪方法往往会掩盖食材本该有的鲜香,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的道理吧,有些时候,我们往往习惯将简单的事往复杂了想,便会因此乱了心绪,有时候,或许大家最在意的不是吃些什么,而是陪他吃饭的那个人而已,你认识元夕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在他心中,可曾在意过出身二字?”
“尝尝吧,这汤,味道不错!”
吕关雎接过汤碗,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下道,“谢师伯”
秦斫有意压低了声音,正与成是非讲述自己与陈岁岁在云上城外相见经过的元夕并未听清秦斫对吕关雎说了些什么。
成是非也是听得入神,趁着元夕喝酒的功夫,他咬了口鸡肉问道:“元大哥,其实我觉得岁岁大哥人还是挺好的,你说万一以后我要是跟他在战场上相遇了可咋办呢?”
一口将所剩不多的酒喝光,元夕歪着脑袋说道:“咱不相遇不就是了?”
“可我是巴州人啊?”
“可我不是啊?”
“……”
成是非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还剩下小半壶,他气呼呼地转头看向秦斫,“秦师伯,元大哥他欺负我!”
“呵呵”
秦斫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元夕说得对!”
“……”
“关关姐”
成是非又看向了正在喝鱼汤的吕关雎。
吕关雎放下汤碗,笑了笑,抬手轻捋了一下发丝,“小非,这鱼汤很不错,你也尝尝吧!”
说完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一碗鱼汤。
成是非伸出手来。
汤碗却递向了他的对面。
吕关雎瞪了他一眼,“想喝汤,自己盛去!”
元夕接过鱼汤,喝了一大口,啧啧称赞道:“好汤,关关,这手捉鱼的功夫我很快就会学会的,以后我来捉鱼,你来熬汤。”
“那我呢?”
正在盛汤的成是非插了一句嘴。
“你去跟岁岁打仗去吧!”
元夕打趣了一句,吕关雎掩面而笑。
“哼!”
成是非盛好鱼汤之后,递向秦斫,“秦师伯,您快尝尝”
“好好”
秦斫接过汤碗,突然问道:“小非,我知令尊亦是武学宗师,你有家传武学在身,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啊?”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成是非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忙解释道:“秦师伯,我不是不愿意,我……我……”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话怎么也说不利索了。
“因为它!”
秦斫一扬手中的汤碗。
“真,真的?”
“你要是觉得假,就当我没说过!”
秦斫少有的开起了玩笑。
“不,不……”
成是非连连摆手,然后问道:“那我是不是该给您磕头了?”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不急的,我这是先问问你的意愿,若真正拜师的话,还是要等令尊首肯之后方可。你若不愿,也就不用因此而麻烦令尊了。”
“愿意,愿意,我愿意!”
成是非连连点头。
“大师伯,您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元夕同样面带疑惑。
秦斫点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元大哥,你问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是非的舌头又变得利索起来,连带称呼都变了。
“师伯赶了好些年的车,也该找个接班人了,我看小非对我的马鞭很是感兴趣,应该会是个赶车的好把式,就起了收徒的心思。”
“啊”
成是非闻言有些泄气,撅着嘴嘟囔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天生根骨绝佳,是个练武奇才呢”
“师父,那您会不会教我武功啊?玄一门那个叫做高深内功的功夫我能不能学啊?”
“高深内功?”秦斫哑然失笑,看向元夕问道:“你师父告诉你的名字?”
元夕点点头。
秦斫轻笑了一下,对成是非说道:“只要你把马车赶好了,想学什么功夫,我都可以教你!”
“太好了!”
成是非兴奋地跳了起来,“到时候我也学着元大哥,自创一门功夫出来,元大哥,你的指法叫做惊雀指,到时我就练一门鞭法,叫做打牛鞭!”
“原来那指法是你自创的!惊雀指,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秦斫喝了口酒,顺手捏起一颗石子,像远处一弹,“打下来!”
元夕眼睛盯着那颗几不可见的石子,屈指一弹。
远处传来一声脆响。
“不错!”
秦斫目露赞许之色。
“你与那二人对战之时,师伯为了看一看你的功力深浅,因此才一直在旁袖手。他们二人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也数一流,能与之抗衡而不败,你做得很不错。”
“而且你很聪明,战斗的时候还懂得用脑,这点很好,你之所以能够险中取胜,就在于此了。”
被秦斫突然夸赞,元夕有些不太好意思,酒壶中已无酒,他刚要端起汤碗,吕关雎已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来。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问道:“大师伯,您看出来了?”
“笑话,师父是什么人,还有什么他老人家看不出来的?”
成是非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听成是非称呼自己为“老人家”,秦斫抬手拍了拍成是非的肩膀,“小非,你喝多了!”
“师父,我可没喝多,这才喝了多点儿酒啊,再来几壶我也能喝了。”
说完,一仰脖,将壶中酒喝了个精光。
咂咂嘴之后,他晃了晃头,“别说,这酒,劲儿可真大!”
说完,他就向后一仰,昏昏睡去。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秦斫。
“胡言乱语,略施小戒,让他睡一会儿吧!”
“大师伯,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吧?”
“不错!”
这时,吕关雎站起身来说道:“秦师伯,我也有些乏了”
“也好,那你去马车里先歇息会儿吧!”
待吕关雎走远之后,秦斫看向元夕问道:“元夕,你恨你的师父么?”
西凉城最近似乎更加热闹了些。
鸠摩罗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生性好战的凉州百姓们这酒兴又比往日更盛了几分。
各家酒肆老板都是眉开眼笑的,就算城内多开一家客栈也没有遭到同行们的排挤。
其实,凉州民风纯朴,鲜有人会用下作手段欺行霸市,只不过凉州往来客商众多,很多中原商贩涌入凉州,凉州人算计不过中原商人,便暗暗联合起来,与中原商贩抗衡而已。
这新开的客栈就是中原人开的,名曰,龙门。
生意还很不错。
客栈老板是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若说他有做生意的本事,却也不是,店内生意之所以如此兴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西凉城内,少有酒肆有人唱曲,偏偏这龙门客栈有。
况且这唱曲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终日以薄纱遮面,只露双眸,不得其容,但观其身段,就足以令一众酒客多流不少口水了。
尤其是她走路的背影,能把人的眼珠子给晃下来。
据客栈老板所言,这名女子乃其表妹,自幼失了双亲。
曾有酒客趴在柜台上问那老板,为何你表妹总是以纱遮面?是怕见人咋地?难道咱们凉州人还会吃了她不成?
说到“吃了她”这三个字的时候,其他酒客就在旁哄笑,
“我说老常,就你这身子骨,我看是她吃了你还差不多!”
“我可是听俺家婆娘说了,说是你家婆娘吃不饱啊,我看你还是别跟着咱们公孙小将军,小心在吐蕃人面前丢脸!”
这名叫做常镇庆的汉子面色涨得通红,瞪了众人几眼,“那是你家婆娘胡说八道!”
说完用力挥了挥胳膊,“别看老子长得瘦,浑身都是旮瘩肉,骑马杀敌,不在话下,现在乃非常时期,老子总在军中训练,因此才冷落了家里,也不怕告诉你们,趁着今日休息,老子定叫俺家婆娘上天!”
啧啧声四起,更有人笑道:“那我看你得多喝上几碗了,还能借着酒劲儿多折腾会儿!”
“你以为老子像你呢?”
常镇庆面露鄙夷之色,回过头来再看老板,一等眼,“说呀!咋回事啊?”
正随着众人哄笑的老板被吓得一哆嗦,忙赔笑道:“原来是位军爷”
说完,忙转身从柜台后捧起一小坛酒放在柜台上,向那汉子身前一推,“小店才开张数日,军爷就来赏光,这壶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军爷笑纳。”
常镇庆瞪了老板一眼,“瞧不起谁呢?你以为老子像你们中原人,喜欢占小便宜么?老子可不差这点酒钱。”
说完,从怀中摸出十来文铜钱,拍在柜台上。
拍完之后,似乎又有些心疼,手往后撤的时候,又按住了两枚。
客栈老板装作没看见,笑呵呵地将其余铜钱收了,“是,是,官爷身居要职,怎会差了我这点酒钱呢!”
一众酒客又冲着这边吵嚷道:“你这老板,不愧是中原来的,做生意鬼精鬼精的,就知道给当官的送酒,咱们同是酒客,怎就不送我一壶喝喝呢?”
有人回道:“他们中原人不就那样么,还是咱老常有魄力,白送的酒都不要,要是我的话,早拿过来喝了,大不了以后多光顾光顾这家店就是了,他们中原人做生意,总会想办法给你找补回来的。”
客栈老板本想习惯性地往掌心吐些唾沫,抹抹头发,想到眼下自己的身份,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偷瞄了眼摆在柜台里面的小铜镜,然后爬到自己坐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冲着吵嚷的人群奋力喊了一声,
“诸位”
公鸭般的嗓音撕破了众人的声浪,刺激着每一位酒客的耳朵。
霎时间,熙熙攘攘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
离客栈老板最近的常镇庆被这刺耳的嗓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一拍桌子,“他娘的,你这是做甚?吓死老子了!”
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两个字,就会有这般效果,冲着常镇庆笑笑,他继续说道:“小店开张不过数日,能够得以为继,全靠诸位捧场,今日我也大方一些,诸位的酒钱,就打个九折吧!”
“去他娘的才九折,你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才不稀罕。”
“老子不用你给打折,让你那妹子多唱几首曲儿,老子再来两壶酒!”
“中原人果真这般小气,嗓门吊那么高,打了个九折,我说掌柜的,是不是觉得这九折喊得可豪气了?”
嘲讽声四起,客栈老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意却是遭到如此待遇,好在他天生脸黑,面皮微红也看不出来,尴尬地笑了笑,他拱了拱手说道:“酒水薄利,打九折已经是咬牙了,既然大家觉得在下诚意不足,那我今日便豁出去了,大家的下酒菜,再打个八五……八……八折吧!”
咬牙说出八折之后,不等众酒客搭话,他继续快速说道:“方才那位常大人问在下舍妹为何以薄纱遮面,我见诸位也是好奇万分,那我就给大家解一解疑惑。”
听客栈老板说起这个,众酒客便来了精神,也没了再调侃他的兴致,一个个端着酒杯瞪着眼看向客栈老板。
毕竟好奇心才是人最大的兴致之所在。
“在舍妹年幼之时,家中突遭大火,其双亲皆葬身于火海,舍妹虽有幸得意逃生,却被大火烧伤了面部,因而才以纱遮面,免得吓到了别人。”
“原来如此”
“真是可怜”
“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了”
“哪里好?”
“你不是明知故问?”
“说得也是,不过,不看脸不就是了?”
“啊呸!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来,难道你过日子就只是为了这个?”
说这话的酒客用手轻拍酒桌。
懂得自然都懂,一众酒客哄然而笑。
酒桌上的荤菜终究没有口中的荤菜来的带劲,尤其是这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懂的话,才是男人们最大的乐趣。
毕竟被窝子里的那种事,是男人们亘古不变的追求。
客栈老板似乎没有听到众人的闲言碎语,他又奋力清了清嗓子,“舍妹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可……唉”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亲人,还请烦劳诸位帮舍妹寻个好人家,也算了了我这当哥哥的一番心思。”
“却不知令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问话的正是多买了一壶酒的常镇庆。
客栈老板闻声向常镇庆看去,拱了拱手说道:“要是能如军爷这般,在军中供职,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说掌柜的,你是瞧不起咱们市井百姓怎地?”
有酒客不满道。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掌柜的这么说也合情理,只是……”
男人们都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虽然这块儿玉,有些瑕疵,但并不耽误他们对她的欣赏。
至少她的曲儿唱得是真好。
还有那身段。
啧啧啧
常镇庆一愣,咧着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掌柜的,我倒是想娶个小的,可咱家那口子不同意,况且,给咱做小的,那不是委屈令妹了么?”
客栈老板有些愕然,此人心眼怎会这么直么?
“呵呵”
咧着嘴干笑了两声,他冲众人拱了拱手,“诸位继续喝酒吧,在下忙去了!”
常镇庆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几个与之相熟之人便开始拿他打趣,就着打了九折的美酒,这滋味,怎一个美字了得?
反正被调侃的人不是自己。
男人终究是要颜面的,被众人调侃得面红耳赤的常镇庆终于明白是自己会意错了掌柜的的意思。地没有缝,门却是开着的,酒尚未喝完,他便提着酒壶离开了客栈。
“我说老常,不等听了杨花姑娘的小曲儿再走么?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
“不了不了,下次,下次”
常镇庆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