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脚步声渐近。刘肇躺于床榻之上闭目浅眠,却在听到足音的片刻眼睑微动。
缓缓睁开眼,余光稍斜。
轻缓的鞋履,跨进里屋。裙角绣着大片大片的梨花,身上却沾着新开的莲花香。她将手中两朵素白莲轻放于一侧的木雕水鼎之上,泛起层层涟漪打乱了水面上毫无神色的面容。
一股凉气近人,刘肇看到她鞋履上的泥泞,想着,原是下雨了。
她却以为他还在睡着,两丈外站着不愿靠近。许久,才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杀了朕?”
窦归荑浑身一震,这才惊愕地看到他根本就未睡。
彼时,她的刀都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却未能刺下去。他已经答应了陪她去死,但最终,她却还是丢掉了手中的刀刃。
“两次了,两次把刀对准了这儿,你都未能刺穿心口。”他指了指心脏,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到发丝濡湿面色苍白的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窦归荑,你根本就杀不了朕。”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
“陛下当日是在和我赌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得青紫,“拿命下的注,就不怕输吗。”
“无谓什么输赢。不过是你当时还很糊涂。而朕,也想陪着你糊涂一回。”刘肇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声音无起无伏,“而你,还是选择了清醒。如何,清醒很痛苦,是不是。”
窦归荑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似是缓慢而冰冷地在凿着什么。
“你究竟恨的是什么,遗憾的是什么……窦归荑,一个情字,真的能困住人的一生吗。”刘肇斜瞥了她一眼,挣扎着咬牙坐起来了一些,忍着腹部的疼痛,眉头都不蹙一下。
“对,它困住我了。我逃不出这个困境。刘肇,当年没能让我死于在扶风平陵,引来后事几多轩然大波。你从未愿娶我,此生,你最不愿娶我,是不是。”
“你不愿娶我,却同我虚与委蛇。用我拖住窦家,蒙蔽我叔伯姑母的双眼。早在窦家举兵造反之时起,我原本于你而言已是弃子,但你却看到了我新的,可利用之处。那便是邓骘,是不是。只要我还信你,只要我还做着可以嫁给表皇兄的春秋大梦,只要我还以为你当真能放过我的至亲族人,邓家这枚棋子,你便也可牢牢握在手心。”
刘肇又是一声轻笑。
“你可曾对我,有过丝毫……哪怕是丁点的,愧疚?”窦归荑松开了拳头,眼眶泛红。
“你要的是愧疚吗?”刘肇漠然地反问。
她倔强地站着,胸口一阵阵发冷,抬起下颚道:“我要的,是你的良心。”
“你不过是自私罢了。”刘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道,“你意图利用朕的权力来保你族人,围护你自己的利益。朕也是一样,意图利用你,来稳住朕的皇位。你和朕,并没有什么不同……”
“错不在利用,错在欺骗。你诛心而谋,是为不齿,是为卑劣。”她走近两步,才发现他的面色意外地青中泛红,病怏怏的模样,毫无气色,这样热的天,盖着厚厚的棉被,还披着绒里的玄色披风。
“朕以为,错认现实,亦是一种自我欺骗。”他漫不经心的笑意,令窦归荑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你以为雒阳城是怎样的雒阳城。”
“你以为君王,是怎样的君王。”
眸光微微抬起。
看到她眼中有落寞到近乎绝望的光。
她如临深渊,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想抓住他一颗也曾悔过,也曾伤怀的心。但他未能给她。
“你实在……实在太无情,太可怕了……”她趔趄两步,摇头。
“窦归荑。”
刘肇将目光从她身上淡漠地移开,道:“当年是你将希望寄托给另一个人,继而为窦家带来灭顶之灾,接踵而来的失望,绝望,你也同样寄托给另一个人。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无能罢了。”
“无能于改变,亦无能于承担。你恨谁。窦归荑,想清楚没有,你恨的究竟是什么。”
扑通一声。她一时未能站稳,跪跌在地上,双手撑地,紧紧咬着嘴唇瞪大了双眼。
啪嗒,啪嗒。
这一次落下的不是她久忍的泪,而是牙齿破唇淌下的血。
刘肇目不斜视,面色虽是苍白,气息却稳如泰山。摁住伤口的手却禁不住加劲,伤口些许撕裂,血渗出。
是她看错的东西太多。是她看到的东西太少。是她信的太多,是她,软弱却又执着。
“那时……那时候……”
碎发遮住她的眼,沾血的唇微启。
撑地的手收拢,指甲刮着地面几乎被折断。
“那时候,我刚到雒阳……我……是第一次来帝都雒阳……我以为,我来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看不明白……那一夜,上元花灯下,我遇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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