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忍得了生离,终是却捱不过死别。
窦归荑便是他刘肇心底的那一口唯一生气,这个人若是没了,刘肇此生,便是湮灭了最后的火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邓绥蓦然间,心底腾起翻云覆雨的忧愁。王朝更迭数百年,人终此一生却也不过数十载。但她素来是信自己那许多有据的推想及无端的臆测。
如今,王朝将倾,虽非一时一日之祸,但长此以往,盛世必将衰竭。而刘肇身为帝王,于风雨飘摇中一步步掌权,思虑谋算莫不周全,狠决不足而宽厚有余,最重要的是,他胸怀天下苍生,居高堂而知民生,这样的君王气度,邓绥见过的所有刘姓皇族子弟中,唯此一人尔。天下一旦落到手段狠决惟以弄权为乐的清河王刘庆的手中,那么大汉朝今后的气数,便是真真堪忧了。
只有刘肇这样的君王,才能扭转如今的朝堂气象,才能挽救大汉朝今后数百年的王朝气数。
这教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位君王——
堪堪被一个女子毁掉。
“窦归荑,想想你所失去的人生。你这一刀下去,有多少人,会像你一样失去长乐无忧的一生?你爱而不得,恨而无能,亲人尽失,故而你再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因为你活下去只会有无尽的苦痛和悲哀,你忍不下这种痛,但你可曾想过,纵使你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可你却有不能死的理由。”
刘肇蓦然间目光变得犀利,他恍若知道了邓绥想要说什么。
窦归荑的刀,缓缓地放下。
邓绥便觉得,胸口中的巨石顷刻间挪开,霎时间整个人都几分瘫软。轻吐了几口气息,面色也柔和了些许。她转过头,吩咐了众人退下,侍从们面面相觑,看到行夜的眼色后,还是选择退下。
“你独独忘了陛下,便可活得那般自在。你自己也知道的,让你活不下去的,不过是你自己,倾慕陛下的一颗心罢了。还记得九年前,我曾对你说过什么。我说,请你相信第一次救下家兄时的直觉,今后,也务必护住他。归荑,如若你觉得我当时说得半分不假,便再听我一言。”
“愿你,信你第一次遇见陛下时的直觉。”
-
西境。
风吹过荒蛮的枯草,晨时的朝阳刺穿云霭,大地一片金芒。
“混账东西!”耿峣眉头紧蹙,握紧了手中的剑直指白汀的鼻尖,“你说谁死了,嗯?你胆敢谣传堂堂……”
“清河王殿下的死士,臣下是领教过的。真正凭借自己的本事能从死士手中躲过一死的,臣下只见过邓骘邓大将军一人。首次刺杀便是在大人同新夫人成亲的那一日,窦副将,重伤于耿府,次日,便被第二次刺杀,而第二次,才真正将窦副将杀死。”
耿峣脑海中浮现起,成亲那一日,人群中遥望她的模样。
她依旧高傲地扬着下巴,但是却微蹙着眉头,此刻回忆起,才觉着那似眼神映着千言万语也说不尽道不明的心扉。
而出征那一日,那染血的玉佩。
耿峣的面色,一片苍白。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便已经!
遥望着远处山头巨石旁凛然伫立的邓骘,耿峣刹那间,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便要抽出刀,牙缝中逼出两个字:“邓!骘!!”
那个黄毛丫头骗了他。想起她曾信誓旦旦起誓苍天的模样,耿峣便打心底里想要将她剥皮抽骨。那丫头和邓骘是一伙的,目的只是侵占她亲生姐姐的兵权!
白汀微微蹙眉。
耿峣此人,并没有想象中聪明,至少从此刻看来是如此。对于大局和细节,都看得不够透彻。她已然将话说到此处,他却首先想到邓骘对窦南筝死亡一事的隐瞒,而非细想,清河王刘庆一定要将窦南筝逼上绝路的缘由。
还是说,窦南筝的死,也乱了他的心。让他下意识思虑的重点偏移到了本该如何救下她。而不是如今自身的处境与去向。
但无论如何,既是他思虑偏了,她便再行提点便是。
“大人,都副将乃是被清河王殿下下了死命令诛杀,大人难道就不细想,其中的缘故吗?大人悔恨未能救下发妻,却任由她的死因不明不白,想必,副将于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吧。”
白汀这两句话,如同一把刀插在了耿峣的心底。白汀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进一步道:“副将是个性子倔强的人,其实她的心中,也是有耿大人的。”
刘庆杀了窦南筝。刘庆,终究还是杀了窦南筝。窦南筝手中的兵权乃是一大隐患,但他素日里以为,刘庆不至于出手如此。
但即便是如此,他却,依旧不能够对刘庆如何。
即便,他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自己的妻子。为大局着想,为他耿家着想,他却还是得用手中的刀,去为刘庆夺得那至尊皇位。
但耿峣第一次,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般,被一种巨大而茫然的空虚占据了一切。
他神智清晰地分辨出他未来的路,可他的心,却好像蓦然成了虚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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