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王府为门客。刘庆对彼时瘦弱的少年郎君还是有些印象,是个谦和怕事的人,性子懦弱得紧,虽说脑袋灵光,却到底算是中庸之人。
此后不久,窦家的变故便发生了。再后一年,西绒生下了孩子。而耿姬也即将临盆,她非善与之人。
因此彼时的清河王府,亦是一片暮气沉沉。
但不论清河王府如何暮气,终究是铜墙铁壁,透不进一丝风来。也便是在刘庆有次自信之时,挽金阁时常被召来清河王府作乐的一位舞姬落了块帕子。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巧的是,这帕子料子上佳,是进贡的青绸,打眼得紧。便是刚好给清河王妃耿姬看着了,发觉了帕子里的异样。
将帕子放回原处,命了人盯着,便看到了这位子虚少年,拾起了帕子。原本只是在想大抵不过私相授受,查了下去才了不得地发现,这姓易的是个细作。至今已然不知套出了多少消息来。
在清河王府整整三年,竟未能看出,这唯唯诺诺的少年郎是个细作。
将姓易的拷打了整整九日,却不想这又是个红钗裙。红钗裙也了不得,愣是未能吐出只字片语。又不得轻易打死了她。
却是在此重伤之时,清河王侧妃西绒殁了。
清河王府瞬间乱做一团了。趁着乱,这位易氏子虚,便逃出了清河王府。刘庆视此为绝大之事,足足命了五个暗杀死士追踪。
不出四日,死士拿回了那易姓者人头,此事便也算了结。只是直到她死,刘庆仍旧不清楚,她究竟是谁安□□清河王府的细作。
不知也算不算得巧合,那细作所探入时,正是清河王府多事之秋。
而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刘庆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并且得知,当年的那位细作并未死,在潜伏了三年后,又于三年前,探入了同样是铜墙铁壁的邓将军府。
而在此之前,她曾是邓太后身边的内殿婢女仙宁。
仙宁,易子虚,白汀。
三个面貌,性子,乃至气度窦完全不同的三人,真的有可能会是同一人吗。
“刘肇……刘……肇。”刘庆咬紧了牙。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早在,窦家极盛之时,刘肇就已经注意到他。彼时,他不过是个分毫实权未握,沉溺风花雪月的清河王殿下,如何便引得了他刘肇的注意。
竟然将原本插在窦太后身边的细作抽身,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入了清河王府。
刘肇身边,竟还有如此锋利的一把刀。
当年的易子虚,究竟知道几分清河王府内的事。不……她应当是没有那么清楚的,否则为何整整七八年了,刘肇都风淡云轻一无所知的模样。
可究竟是为什么,九年前,那可是在九年前!那时候窦宪还是大将军,那时候连窦瑰都还未及笄只是个徒有虚位的五侯爷,那时候,窦南筝甚至都还未和耿峣完婚。
此时此刻,刘庆心中空虚无底。
他才发觉,他从始至终,看清了这位帝王。
他手中握着怎样的兵刃,自己前进到哪一步他才会挥刀,他打算挥刀时用几分力气。刘庆都完全无法预测。
他只能选择进,亦或退。进了,就要预备着随时招架他的刀刃。
刘庆确认,在那个时候,他必然是将尾巴藏得极好的。只是刘肇年纪虽小,对朝堂形势的预见力,身为帝王的直觉与判断,乃至于他的面面俱到的把控,俨然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进宫!”刘庆大袖一挥,踏出两步,猛地站住了,“不,去宋廷尉处。”
这刀子,一定是如今砍。易子虚,十九□□跟着邓骘去了西境拦耿峣平羌人之乱。
邓骘……邓骘,还是邓骘。邓骘的妻子是窦氏遗孤,倘若邓骘手中真的有窦宪当年的半璧兵符,那耿家,决计是拦不住邓骘的。
现如今去寻宋箫探那易子虚的底,到底是无用。单单一个邓骘,已然可以令西境之局全废。
饶是刘庆,此时也免不了乱几分分寸。他强迫令自己镇定下来,细细地捋了捋思绪。
不……捋自己的思绪是无用的。越理,便越是察觉此乃死局。他得理清,刘肇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窦南筝会查到天梧寺这一步,当年的旧事,刘肇必然是知道一些。而窦南筝究竟是否握有决定性证据……
刘庆猛地抬头,遣退了众人,压低了声问道旁边之人:“窦副将是在何处被杀?”
那人抬头瞥了一眼刘庆,这才战战兢兢道:“回……回殿下,是邓将军府。”
易子虚在邓骘府里,而窦南筝死在邓府。这是巧合吗。不论是不是巧合,倘若窦南筝查出了什么,她可会告诉邓骘?
还是,她会交托给易子虚。
说到底,清河王身边,最过硬的兵权不过耿家一族而已。倘若耿家知道那个秘密,倒戈相向,他必是再无半点活路了。
有何方法,有何方法可以让邓骘死在西境再也不回来。不,没有。他乃是一军之帅,即便暗杀了他,却更不知他会留出什么后手。
死局,还是死局。
知道秘密的邓骘,事实上,也不一定会将秘密说出,说到底他非利益相关,谁人不是审时度势呢。邓绥虽是刘肇的贵人,终究也不是皇后。倘若刘肇真的如此相信他,也不会将他的妻子扣留在宫中为人质。
对,刘肇扣留了邓骘之妻,刘肇,并非完全信任邓骘。
想到了此处,刘庆心中沸腾的慌乱才平复些许,仿佛见着了黑暗里的些许光亮。
如若说邓骘一方还有些转圜的余地,那便最紧要的,其实是远在西境的耿峣了。因他是利益相关者,倘若他知道了真相,是决计没有转圜的。
对,不能放任其归来的,不是邓骘,而是耿峣!
眼下火烧眉毛的,便是不能让耿峣带着那个秘密,回到雒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