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立新帝。某时,朕也会动别的念想——这样傀儡一般的君王,活着的意义是何。废便废,谁愿当,便来当吧。”他回过头来,余光望着邓绥,眸色如月色一般清冷。
邓绥听到这种话,先是震惊,她的确未曾想刘肇竟也动过这般的念想。
“蒙一心不离,便甘心,守天下人不弃。”如刀凛冽的寒风,吹起他丝缕鬓角的发,“当年她生命垂危时,朕在心间,如是起誓。只要是能让她活下去,陪在朕身边,朕可以忍过余下千百般的苦痛,尽朕所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她是他慢慢黑夜的人生中,仅有的焰火。他贪恋那温暖,在黑暗中不愿放开。但,那是她自焚的火光。
邓绥眉头皱起,望着刘肇,并未说只字片语。
现在的陛下,并非她往日里熟悉的那个陛下。但是,却有另一番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肇望着她,目光无悲无喜:“你可知,何谓所爱。”
啪嗒——
手中的提灯落地,烛火点燃了灯笼,在她脚边燃烧起来。两人之间,因为燃烧的橘火而明亮起来,邓绥的脸,却苍白如一树梨花一般。
她明白了。为何似曾相识。
此刻陛下的眼神……像极了彼时她的兄长,邓骘。
那是一种,困兽之斗一般,在绝望中的贪恋之光。
但从前的陛下,从来……从来不会同她说这样的话,也从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因为陛下和阿骘不同。陛下,是拥有全天下的陛下。即便他真的爱上一个女子,那也不过是将君王之爱尽数给了一人。
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似乎,并不是最糟糕的程度。
陛下从没打算,要将这世上一切的繁华绮丽都给她,最终目的也并不是让她成为真正的皇后,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他想要给窦归荑的,原来,从来都不是以权为度的君王之爱。
“你兄长当年,说的并没有错。”
邓绥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他,那样脆弱的神情。
如同眼前花期已至的梨花,盛开出最后的烂漫,一阵风后,终将零落。
他摊开手,手心的花瓣随风飘走,道:“她留在雒阳城中的理由,是错的。”
那个孩子,不该为了任何理由,留在雒阳城这种地方。
他当年,曾真的愿立她为后。兵变之时,他也是真的想要留窦家一条活路。他并未追杀她的父亲扰她一生宁静,青凌山坠崖,是他,先寻着她,救回她。而寻找她,耗尽了他整整□□年光阴。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她不知道,便不知道。她不原谅,便不原谅。
“邓绥。”他喊着她的名,轻步往苑门走去,“朕这一生,再不会有丝毫希冀了。”
“陛下!”邓绥猛地哽咽了些许,“就算陛下,一生不得所爱,陛下还有臣妾。臣妾给不了陛下想要的,但臣妾,能替陛下承担应承担的。”
刘肇脚步微顿。
“臣妾此话僭越了,但却是一片肺腑。陛下大可以相信臣妾,因为臣妾和陛下,是一条路上的人。”邓绥踩过提灯的灰烬,温柔地走至他的身后,“陛下若是累了,倦了,不必强撑。臣妾,愿为陛下撑起陛下想要的江山。”
只要再熬过眼前这一道坎。
只要,能够跨过清河王这道坎。
邓绥的手紧紧攥起。
她望着此刻梨花树影下,刘肇披着大氅茕茕孑立的背影。她曾对窦归荑嫉妒到发狂,也为刘肇的一颗心而惴惴不安。她寻思着,哪怕陛下不爱她,也愿陛下,永远不要爱上别人。
但如今,陛下已然决定放下。她的心口,却依然是绞痛滴血。
因为他很苦痛。而这份爱而不得的苦与痛,将压在他心口,直到走完他的一生。
这也算是,一种极致的历练吧。邓绥觉得,陛下当真是这世间,难得的君王之才。她愿这样的陛下,能够忍过所有的苦痛,坚韧地在这帝王之路中走下去。
无论前方的路是怎样的。她都愿陪他,一直走下去。
然而,便是在这梨花盛开的五日后,花色已有凋零之态时。
公主府递上了一卷讣闻素笺。
刘肇还在病重方有起色。邓绥只能够死死地压住这讣闻,短时间内,不让刘肇得知。
讣闻来的时候,耿家的文书也一同上,来得极快,说是请示将公主遗体同先贵人葬于一处。与此同时,还将公主殿下死前的亲笔遗书奉上。
这安顺公主府里递来的遗书,如何会由耿家代为上奏。即便在窦南筝之前,安顺公主的确是先定的耿氏之媳,兴许,颇有几分故交。
但个中余下的细节,邓绥已无心力多想。
展开遗书,竟然字句鲜血淋漓:
君上参见,妾涕零为恩。
生沐皇恩为帝女,母谆谆然语,生死天命无惧。然则生而骨肉受之,卿卿堪怜难断,惟念旧姓之安,病重之故以遣西远之境,先父帝遂允。一夕变矣,上下兮难宁,君明决断,妾凄凄然不可多言,愿君长念妾外姓之良。独久乐亦数十载,忠者自忠,乐无长乐,祸福天道,自是如此。
此书以谢君恩,宁以今日之断,避承来日之痛。
手中的素色血字的绝笔书,飘飘然从邓绥手中落地。
她的心口压上了一块炙热的巨石,烧灼一般地疼着,又沉沉地压着。
是啊,死去……可以逃开一切痛楚。但是未亡人,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可还能承受得起,这一封血书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