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又变成慈爱的微笑,只是与平日那种宠辱不惊,与人为善的平淡笑容相比,此刻的脸上又增添了一些由衷的欣喜与温情。那是热切期盼后的得偿所愿,那是一位早已几乎断绝了七情六欲的母亲,在这婆娑世界中唯一的挂念。
一名身着湖蓝色锦服的少年,在纱帐外恭敬行礼,少年身后跟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少年,后者的个头稍矮一些,面庞也更显稚嫩。玄服少年将手里把玩的两枚紫玉雕刻的白菜收入袖中,学着身前少年一般,对着正从纱帐中走出的妇人行礼。
妇人一边笑着搀扶着两个少年,一边把两人拉到自己跟前来回仔细打量着二人。
“母亲,半月前才看过的,怎么还和许久未见一般。”年纪稍长一些的蓝色华服少年被母亲盯的有些害羞,忍不住开口。
“母亲,孩儿想你了。”玄色长衫的弟弟却更有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样子,他一头扎进妇人怀中。妇人身上的熏香味道钻入少年鼻孔中,虽然这屋中的佛香味道与妇人身上的一样,但每次少年都贪婪的嗅着母亲怀中的温柔与慈爱。
见到这副温情的场面,一旁的侍女也心有所动,心像是也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捏了一把。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打破了眼前的母慈子孝的场景,“妇人,两位少爷,再不用饭,斋菜就该凉了。”
“母亲,我都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玄色长衫的少年把头从母亲怀里拔出,拉着母亲便往纱帐里钻。
“弟弟几天前就说馋母亲这里的斋菜,我说要小厨房给他做,他不肯,非说没有母亲这里的好吃。都是一个厨房做的,味道是一样的。”蓝衣少年边走边调侃着自己的弟弟。
“分明是母亲这里的才更好吃,可惜不能天天来看望母亲。”玄袍少年不服气的顶嘴道,说到后半句又庆幸掩饰言词中的失落。
“分明是你都十一岁了,还长不大一样,像个孩子撒娇。”蓝衣少年也担心自己弟弟后半句无心的埋怨会让他们的母亲忧心,连忙接茬。
“你懂什么,二叔说了,为商的最高境界,是让和你做生意行买卖的人都不觉得你是个商人,要觉得你和个孩子跟个傻子一样好骗,才能……你个武痴,说了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武道中也有以无招胜有招,便是一个道理。二叔说的是大智若愚,可你呢,是真傻。我现在不当个武痴,日后怎么辅佐和保护你这个未来家主?”蓝衣少年边说边扶着中年妇人落座,随后坐在自己弟弟的对面。
玄袍少年听到哥哥的话面色一沉,之前与母亲团聚的愉悦神色一扫而空。他语气冰冷,“要做家主,也要先把那个毒妇和她那个蠢笨儿子一并除了。”此刻的他,少年的躯壳中似乎寄居着一个久经沧桑的杀手。
妇人闻言,正欲转头斥责口不择言的次子,谁知另一侧的蓝衣少年却道:“即便不争夺这家主之位,那个妇人的债我也一定会讨回来。”虽然言辞比自己弟弟的更客气些,但其中的杀意让氤氲在房间中的佛香都有些淡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妇人似乎是不知道该责备自己的哪个孩子,只得先轻声念诵佛号,以消除两个儿子童言无忌的口业。只是妇人还欲开口劝说,却被玄衫少年打断。
”母亲,佛家的慈悲为怀也是分人的。像那个妇人对你做的这些事,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我与大哥不仅是为你报仇,也是为家族除害,为人间驱魔。”
妇人无奈重重叹息一声,“那事未必是她做的。都是一家人,没有证据不要轻易怀疑长辈,伤了家里人的和气。”
“当日母亲熬汤的雪蛤,是我从自己私库取出的,而这雪蛤又是那个妇人在我十四岁生日时送来的贺礼,从入库到拿给母亲都是我的人亲自操办,没有经他人之手。我的私库也没有外人进入。母亲喝了雪蛤汤便中了毒,那只能说明这雪蛤在送给我时便已经下了毒。那妇人分明是想毒杀我,日后再除了二弟,这样她的儿子便可以光明正大继承家主之位。却不曾料想,我会将雪蛤转赠给母亲。”蓝衣少年言至此处神色暗淡,头微微垂下,语气中有些内疚与懊悔。“我就不该将这雪蛤送给母亲。害得母亲你修为尽失,久病不愈。”
妇人将有些冰凉的手搭在长子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昊儿,这不怪你。当然也不该怪你们婶婶,你们的父亲与二叔兄弟情深,她必定不会做害我们的事。”
“母亲,你怎么和爹一样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了自己儿子日后可以继承家主之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二弟,慎言!”蓝袍青年用另外一只手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你提爹,是嫌母亲还不够伤心吗?”
妇人将手移开,拍了拍另外一侧低头沉默认错的玄袍少年,又对着还欲继续责备自己弟弟的蓝衣少年摇摇头,“景儿,你爹这不叫傻。你们记住,他与你们二叔,是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亲兄弟。你们日后若是……”妇人欲言又止,岔开话题道:“即便真的是你们婶婶做的,这一年来,你们二叔已经将许她三个月才见自己儿子一次,直到你们堂弟成年。我也是母亲,这份惩罚已经够重了。再大的仇恨你们也该放下了。”
“大哥,下个月初一那傻小子是不是要和那毒妇见面?”玄袍少年听完母亲的话,却突然抬头看向对面的蓝衣少年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蓝衣少年点点头,“那时我可能闭关,也许不能来探望母亲。”
“你专心冲击焚窑境便好,基础打牢固了日后冲击上武境才不会太难。”
“母亲你放心吧,大哥做别的不行,就练武最在行。”两个孩子又开始斗起嘴来,絮絮叨叨的妇人也就真的只像个妇人。
蝉噪禅院静,蜓戏庭莲羞。香烛难使斋堂暖,昊景可破母心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