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世袭罔替的王爵与大柱国的勋爵,与这跺一跺脚整个大夏都会为之震颤的权柄,与这开口一次大夏柴氏皇族都要掂量三思一番的势力之主皆是无缘,未免心生妒意。因此,妇人便总是借着范俊舜游历在外的功夫,想方设法为难,甚至试图加害自己儿子成为范家之主的这两块绊脚石。
只是迫于两名少年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及与之相配的护卫手段,范旭的生母却始终没有寻得太好的时机以使自己得偿所愿。
此外,尽管每次出手看似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但范俊尧的这对遗子却心知肚明。自己屡次遭受的各种阻挠波折,乃至有惊无险的暗杀,是自己的这位心胸比铜钱上钱孔还要狭隘的婶婶所为。两子虽然年幼,但在范家这种高墙大院中长大的子弟都是心智远比同龄之人成熟。兄弟二人起先只是为了自保,但接二连三的忍耐与退让,却让范旭母子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于是两人便筹谋着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奈何兄弟二人的母亲在丈夫病逝后似乎是一夜顿悟,将自己昔日居住的别院改成了一座庵堂,请了几名在佛法一道上修为造诣极高的女尼在堂中供养,每日里吃斋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与自己的两名儿子也是每月才见上两面。
虔诚向佛的范夫人在得知两个儿子,对自己的婶婶与堂弟有意出手对付时,重重斥责了两名还不到十三岁的儿子。动之以他们先父与范俊舜的兄弟情深,晓之以善恶因果报应的佛理,才劝说安抚下心生歹念的儿子。
说到此处,范井轻轻叹息一声,脸上的追忆,懊悔,自责与仇恨的神色扭曲成少年此刻阴沉且有些狰狞的面容。说到自己的母亲,少年手中空着的茶杯“啪”的一声碎成一手的瓷粉,粉末飘落在桌上和地上,像是为终年鲜见风雪的百花城降下一场大雪。只是这场雪只落在这一间小小客栈的这一方小小天地中。与这场大雪随之而来的寒意也只是刺透了范井的心肺与筋骨。
云雪澜与掌柜的叹息声同时打破了雪后诡异的寂静。中年掌柜踩着一地的白色粉末,将端着的酒菜摆放在桌上。饭菜比云雪澜与凛潭想象的要丰盛,一盘卤鸭舌,一条蒸鱼,一碟笋丝腊肉,一盆山菌汤以及两壶烫好的百花酒,在两人进城时便得知此酒乃是百花镇的特产。只是酒菜虽然可口,却已不诱人。
云雪澜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年轻伙计的肩头。少年先前所说之事云隐山庄也有邸报记录,只是云隐山庄谍探当年传回山庄的,只是范俊尧在突破神游境界时走火入魔暴毙。丧期未满范家家主归西,朝廷按照老人生前上书请愿,册封了新任家主范俊舜为大柱国,承袭范家世袭罔替的王爵。而范俊尧的遗孀自此下落不明。再多的细节就连云隐山庄也不得而知。
云雪澜对此并不觉得奇怪,自己父亲重伤失踪的消息至今依旧封锁的密不透风。像云家与范家这种顶尖的家族势力,若是真的要隐瞒什么事情,别说外人,怕是连自己王府中人都未必可以获悉。而云隐山庄当年得知的关于此事的情报也定然是范家故意放出想让外界知晓的。
云雪澜知道范井的讲述只不过是刚刚开了头,或许是谈及自己的母亲触动了少年心底的某块伤心柔软之处,甚至于云雪澜可以断定,少年母亲的死因绝非前者口中所说的病故。或许是与少年兄弟二人有关,只是涉及少年逆鳞云雪澜也不便追问。
云雪澜也清楚了年轻伙计的真实身份,难怪他从未听说过范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弟中有叫做范井之人,因为在自己手臂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的主人也是用了化名。
因为自己曾经翻阅过的有关范家的邸报中,早早就将范家这一代中的范晏与其一母同胞的弟弟写成下落不明,流云卫的人批注为,推测二人遇害早夭,而当时范晏只有三岁,其胞弟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因此云雪澜才没有将眼前的同龄人与底报上的兄弟二人联想在一起。
感受到少年的踌躇有所平缓,云雪澜安慰道:“我虽不知令堂何故病逝,但我连我母亲的面都没有见过,我口中可以讲述的关于她的往事,也是我家中之人讲述于我的关于她的往事。”
年轻伙计抬起头看着云雪澜,眼神有些茫然。后者摇摇头。“我并不是要说我比你多惨,你比我多幸运。但凡未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未能被父母陪同着长大,未能感受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个屋檐下看雨,过年整整齐齐摆全了碗筷吃饺子,便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这种不幸没有什么轻重。”见到年轻范井依旧有些不解的目光,面色病黄的中年人继续道:“只是因为你想你娘了,我也一样。一个人的思念或许是会掏空他全身的力气,两个人的思念,或许可以传递给对方一些力量。”
云雪澜的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黑衣青年隔着桌子有些吃力的将手搭在与范井年纪相当的这名少年人肩上。
中年掌柜目光复杂的看向云雪澜,“冒昧一句,阁下究竟是谁?”
云雪澜恢复了先前的神态,“掌柜的看过我的这位朋友出手,岂不是明知故问?”
中年掌柜有些尴尬的摇摇头,“我们在此地多年,早已没有范家情报的支持。恕在下孤陋寡闻,未能听闻二位在江湖的显赫威名。”
云雪澜闻言恍然,一笑道:“无妨,先吃饭。真要与范兄弟做生意,自然不会欺瞒我们身份。”
年轻伙计似乎想用酒水一扫心中阴霾,竟然拿起一壶酒,正欲对着嘴灌下去,却被云雪澜伸出拦住。“还没做生意呢,我们可是客人,先给小爷倒酒,你家伙计这么没规矩,掌柜的你不好好管管?”
“小崽子,把这地给我扫干净。”
黑衣凛潭瞥了一眼还在茶满欺客中的柳姓青年,破天荒的开口,“你们这店里脏东西太多,劳烦一并请理了。”
笑骂声与觥筹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