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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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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努美索尼斯长老气贯长虹的高音忽然横穿大殿。“那小孩死得这样突然,莫非中毒了?”

    “他虽死得离奇,但没有中毒的迹象。”特尔米修斯慎重地回答,“我解剖了他的身体,内脏里都是正常的食物残渣,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瑟兰崔斯听了,立时松一口气。他是膳房的管理者,龙术士候补生的一日三餐皆由他负责。如今撇清了责任,他也安定下心来。只见他捏捏胡须,语带轻松地说道,“那就是自然死亡咯?”

    “也不是。”特尔米修斯斜眼看了一下阿尔斐杰洛,好像在顾虑他的感受。

    长老们陆续发言的声音好似有铜钹回荡在阿尔斐杰洛耳边。每个人都能插嘴,只有我不行。阿尔斐杰洛只能咬紧牙关听下去。

    特尔米修斯停顿了片刻,才往下说,“雅士帕尔的尸体在半小时的时间里就已经萎缩得不像样子了。皮肤枯槁,呈碎片状,到处都是褶皱。我可以断言,他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丢失了所有的魔力,衰竭而死的。”

    “噢?”康德奈斯长老一惊,“和那个密探鲍勃的死状一样?”

    “世事无常。”门德松提斯轻吟一声,好似在说风凉话,“雅士帕尔吸干了鲍勃的魔力,没想到自己最终也落得相同的死法。这真是极大的讽刺啊。”

    “……”奥诺马伊斯掌心按住座椅把手,表情一脸忍耐。

    “特尔米修斯,我不是太明白你的结论。”火龙王要求,“你再说得清楚一点。”

    “我已经说得相当清楚了。”这名验尸官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行了个礼,“雅士帕尔是被人迅速吸走了体内全部的魔力……”

    “特尔米修斯!”阿尔斐杰洛不顾两位龙王和诸位长老的权威,厉声质问道,“你莫非想说,是我吸走了雅士帕尔的魔力?”

    特尔米修斯惊得一愣,立刻平静下来,凉凉道,“有这种可能。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对于有你这种本事的龙术士来说,抽取别人的魔力并不难。那是连柏伦格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又一次向族长深鞠一躬,“雅士帕尔的病情已有所好转,不可能走得如此仓促。他下午还好好的,怎会突然之间就暴亡呢?除非……有人恶意加害。”

    “一派胡言!”阿尔斐杰洛实在无法忍耐,怒道,“我根本没做过那种事。雅士帕尔的魔力是自己耗尽的!”

    “你有行凶的能力和条件,更有动机。”

    “我与雅士帕尔素来交好,绝没有伤害他的想法,更别提杀死。”

    “这是你故布疑阵,用来迷惑我们大家的。”

    “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不要信口雌黄诬蔑我!”

    “哼……那才是你的真正狡猾之处啊!”

    两人争锋相对的这段时间,龙王没有再对阿尔斐杰洛加以斥责,好像默许他与特尔米修斯唇抢舌战。二人越说越急,争执越来越激烈。特尔米修斯为了打压嫌疑犯的锋芒,不惜拿出阴谋论来巩卫自己的阵地。阿尔斐杰洛觉察到自己难以在一时半会间推翻对方的污蔑,只好另辟蹊径。

    “如果你当真精通医理和魔导,就应该很清楚,雅士帕尔是自散魔力身亡。他的尸体就在现场,完全可以查验。就算是手法再高明老道的术者,也不可能在剥夺完他人的魔力后不留下一丁点施法的痕迹。哪怕只是非常细小的差别,以你的能力也应该能轻松分辨吧?”

    能力受到质疑的特尔米修斯面孔一红,支吾了一会儿后,用比之前更强烈的口吻说道,“他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他马上就能与雅麦斯签订契约,迎来灿烂人生,在这个时候最应该耐心养病才对!他是不可能自取灭亡的。”

    “他也不想。”阿尔斐杰洛眸色一暗,辩驳的语气依旧坚决,“可是他病危的状态根本无法再支撑他将夺取自他人的庞大魔力稳住。归根结底,会有今日的猝亡,实在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太弱了。”

    “阿尔斐杰洛,”海龙王呼叫疑犯,“你坚持自己没有杀人,那么你是不是对雅士帕尔说了什么,导致他自己放弃了生命?”

    “绝没有。我一直都在安慰他,鼓励他,就和往常一样。雅士帕尔会突然死在我的面前,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但我确实有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的异状,及时禀报的话,悲剧或许就能避免了。”

    海龙王介入进来后,特尔米修斯瞪了阿尔斐杰洛一眼,坐回到座位上。他感到有股带着重压的视线在注视自己,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隔着几个位子的奥诺马伊斯。他不情愿地与一脸怀疑的奥诺马伊斯对视了一会儿,直到响起火龙王强硬的话音。

    “阿尔斐杰洛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而且他有行凶的一切条件和动机——”

    奥诺马伊斯终于忍不住了。没等火龙王说完,他就嚯地一下站起来。“族长,不能就这么断定他是杀人凶手。”

    火龙王眼睛一斜,“但起码他有最大的嫌疑。”

    “就凭嫌疑定罪?”奥诺马伊斯皱眉道,“阿尔斐杰洛若想保住首席的地位,何必如此冒险,在这时杀人。事情很容易就会败露。他就不怕被所有人怀疑百口莫辩吗?”

    “那你说是谁杀的?”火龙王已有些不耐烦,“雅士帕尔就死在他的眼前。只有阿尔斐杰洛在场。”

    “那也无法证明就是他所为。卡塔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讲求真相了?”

    “真相?你的弟子可不会告诉我们真相。”火龙王略略想一想,又道,“奥诺马伊斯,我提醒你一点。出事的两人都是你的弟子。我不清楚你更偏爱哪一个。但此事,你最好避嫌。”

    奥诺马伊斯一时僵住,正要大声反驳之时,突然看见高台上的海龙王对自己摇了摇头。奥诺马伊斯紧抿双唇,双拳紧握,闷闷不乐地坐下了。结实的座椅发出充满怒气的声响。

    见他火气这般大,火龙王也不想使场面过于难堪,态度有所退让。“就这么断案确实仓促了点。但也不能放过任何身怀嫌疑之人。雅士帕尔是我与海龙王钦定的首席接班人,如今却在我族的庇护下惨死,我一定要给他主持公道。此案涉及现任首席及预备首席两位重要人物,兹事体大,宁枉勿纵!但是现在证据仍不足……”火龙王特意看向阿尔斐杰洛,看到他神色黯淡,无精打采。“把嫌疑人关在住所里,严加看管。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审。”

    当天晚上,阿尔斐杰洛孤零零地躺在住所卧房的床上,心中彷徨不安,不知这套属于首席荣耀的豪宅还能住多久。门外的守护者通宵达旦地巡逻,不放一只飞虫出入。没有任何人过来探望自己,一切又回到了从前被罚软禁的状态。阿尔斐杰洛彻夜未眠。

    第二天的审判,参与者的规模扩大了。雅麦斯、布里斯、许普斯和菲拉斯,这几名血统高贵的上位龙族都来到议事厅。但他们不得入坐,位置在诸长老的座椅之后。一看雅麦斯在场,阿尔斐杰洛就料定大事不妙。可是许普斯怎么也来了……他会把自己狼狈的遭遇带给他的主人吗?阿尔斐杰洛害怕地移开视线。

    殿门外的走廊有几名守护者等候,刚才进来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就看到了。他们理应没资格出席,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是谁找来的证人?

    阿尔斐杰洛猜得完全正确。首先上殿作证的是尸体的发现者克莱茵、艾德里安两人。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阿尔斐杰洛在雅士帕尔断气时是如何对他的尸体进行捶打、侮辱的。

    “雅士帕尔是族长大人指定的预备首席。我们虽不敢靠近他,但也不能对他有所怠慢,所以时常会在他的住处附近巡视以确保他的安全。那日我和艾德里安刚刚巡视到屋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吼声和打斗声。破门而入后发现,嫌疑犯正拼命地用拳敲击捶打死者的遗体,好像对他怀有强烈的憎恨。雅士帕尔死时甚至都没有瞑目,是我们俩把他瞪着天花板的眼睛合起来的。”克莱茵严肃地陈述道,艾德里安沉痛地点头附和。

    守护者奎特尔梅接着上场。他的病早已痊愈,此时面容红润,一脸神气,银铠打磨得光亮无比。他此前因下山接应雅士帕尔而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理应对少年怀有仇恨,但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了阿尔斐杰洛的一桩丑事,声称他经常滥用首席权利,干涉膳房的侍者名单。“有一回本应由我当差,为首席送去晚餐,”奎特尔梅面向龙王,声音洪亮,表情镇定地作证,“但是首席大人……嫌疑犯临时叫克莱茵代替我。”说罢,他瞅瞅克莱茵。

    “是有这回事。”克莱茵上前,“我没记错的话,大约是在比萨之战的庆功宴后。”

    “噢?真的吗?”火龙王挑眉。

    “是的,”瑟兰崔斯长老轻抚胡须,为两人的发言做了补充,“他们俩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记得,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阿尔斐杰洛让艾德里安递话给我,换克莱茵伺候他晚膳。我念他指挥比萨之战有功,就准许了他的要求。如今想来,是我太纵容他了。”

    “只不过是打胜了一仗,建立了一点成绩,就自恃有功,越俎代庖,干预本该由长老执掌的事!”海龙王怒喝道,“不像话!”

    当初为了测试克莱茵的忠诚度,阿尔斐杰洛授意瑟兰崔斯临时调换了侍者,却不想这件陈年旧事如今被抖落出来,害了自己。他见两位龙王的脸上都挂满了恚愤之色,也只能把怒气压在心里。

    奎特尔梅之后,又陆续进来了几个作为证人出席的守护者。他们有些是以往阿尔斐杰洛忠实的崇拜者,有些则与阿尔斐杰洛来往甚少。他们纷纷提供证词,说阿尔斐杰洛表面与雅士帕尔缔结友谊,背地里却总有妒忌之语,常常诋毁对方。还有一两名守护者说得更为夸张,宣称自己曾听见阿尔斐杰洛威胁死者。他们对各种细节都描绘得极其丰富,好像他们当真亲耳所闻。由于证人太多,他们讲了整整两个钟头,效果颇为显著。火龙王不住地点头,时而愤怒地看向阿尔斐杰洛;海龙王以手抚摸眉心,眉头的皱纹几乎没有松弛过。阿尔斐杰洛对此气愤惊愕至极,不明白为何转眼间这些人全成了自己的敌人,自愿出庭作假证。我嫉妒、威胁雅士帕尔?他们是看我陷入困境于是墙倒众人推,还是集体被人收买?

    阿尔斐杰洛竭力稳定住情绪,为自己申辩,“昨天不就已经证实膳房送出的食物没有问题了吗?就算人员的安排有变动,又能如何?”

    “对呀,对呀。”瑟兰崔斯悄悄嘀咕。

    “其实,完全可以在食物离开膳房后动手脚。”克莱茵冷静地开口,“具体的销毁证据的手法,就要问凶手本人到底耍什么把戏了。”他极短地停顿一下,而后用提醒的口吻继续说道,“嫌疑人每天都出入死者的房间。在雅士帕尔用完膳到侍者们收回餐具前有一段充裕的时间,他完全可以利用那段时间清理掉残余的毒|药,使我们无从查证。”

    “你真会编。”阿尔斐杰洛狠狠地瞪着他,“但你别忘了,侍奉雅士帕尔的那些人,是瑟兰崔斯长老集结的龙族子民而非守护者。龙族我是使唤不了的。而我要布置那么精密的局,没有帮手接应根本办不成。可是从你们如今连成一条心咬我的情况看,”他苦苦一笑,“我是不可能会有帮手的啊……”

    在阿尔斐杰洛的瞪视下,克莱茵除了一双茶金色眸仁折射出嫌厌的光芒外,几乎面不改色。

    “的确,”他朝红发男子眨眨眼,“但这改变不了事实。我敢肯定你是以这种毒辣的手段来对付病中的预备首席。你就别再狡辩了。坦白地承认罪过,请求龙王大人宽恕吧。”

    “我没做过的事,要我怎么承认?我也能诬陷说是你们的想象力杀了他!”

    “呵,我的想象力可杀不了你。”

    克莱茵幽幽地低吟一句。看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阿尔斐杰洛气得直想发飙。

    “你住口。”火龙王呵斥住他,对殿外呼唤,“传下一个。”

    在等又一个骗子入场的时候,阿尔斐杰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这场审判对他越来越不利了。再不设法调整策略,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要淹没在这诸多骗子的口水里了。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扭转乾坤呢……

    他忽然觉得,在这充斥着窸窸窣窣议论声、闹剧接连不断上演的现场,有一个人异常安静,安静到不合情理。

    雅麦斯没有冒头。审判进行到此,他一句话也没说,让阿尔斐杰洛深感怪异。不过,有那么多守护者顺着他的心意说,也够他事先忙活好一阵子的了。

    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奸计。失算的是,除了火龙族的马西斯、高德李斯等那几个家伙,他没想到雅麦斯还在守护者中间培植了一群狗。

    然而他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登场的这名证人。

    迪特里希表情沉重地步入大殿,铠甲长靴在地面踩出沉闷的声响。他边走边瞧阿尔斐杰洛,粗犷的脸颊肌肉绷紧。他一来到议事厅中央就止住脚步,站在同僚们的身旁,用他向来中气十足的嗓门问候道,“火龙王大人,下一个作证的是我。”

    只消看他一眼,阿尔斐杰洛就知大事不好。这个大大咧咧的壮汉,此刻恭谨得仿佛身体里换了一具灵魂。怎么他也来凑这趟热闹?

    “迪特里希,”火龙王面目严肃地审视这位壮汉,“你有什么证词要向我等阐明?”他微妙地停了一下,“你知道的事应该不少。在嫌犯还握有‘假期’特权的时候,你每年都跟随他外出。想必,是他的心腹吧?”

    “我对首席大人也就是如今的嫌疑人十分尊敬,但我忠于的永远是两位族长大人。”迪特里希规规矩矩地应道,“我发誓自己绝对诚实。”

    “很好。”火龙王不再质询,“那你开始吧。”

    阿尔斐杰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即将送自己入地狱的大汉,好像头一次才把他瞧个清楚。这家伙一向精打细算,看来为了彻底把自己扳倒,雅麦斯下了大功夫。阿尔斐杰洛用恨不得将对方拆骨煎皮的眼神瞪向雅麦斯,看到他露出一闪而逝的邪恶微笑。

    迪特里希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嫌犯经常带我到人界。我们喝酒,逛妓院,寻欢作乐。他把我当作他的心腹,对我言无不尽。但我的忠心永远只献给龙王。”他向来是个话多的家伙,又啰嗦又聒噪,此时,他厚厚的嘴巴一刻不停地阖动着。“嫌犯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早已把龙王给予的一切恩赐视作理所当然,认为那是自己该得的。他对自己的首席身份充满优越感的同时,还怀揣有一份蠢蠢欲动的寂寞,时常在我面前言及对现状的不满,渴求龙王赐予他更多特权。”

    为什么他要编造这些莫须有的事?他是见自己大势已去、迫于压力才说,还是他早就成了雅麦斯的走狗?不管真实情况属于哪种,阿尔斐杰洛都不能够原谅他。

    接下来,迪特里希开始作证阿尔斐杰洛早就拥有杀人动机,把他描绘成一个善妒而凶暴的恶魔。当迪特里希说出“嫌犯曾在酒后吐露真言,告诉我,说他永远不会让其他人取代自己。只要是敢抢走他首席桂冠的家伙,他都不会放过”时,阿尔斐杰洛的理智彻底被怒火压倒了。

    “迪特里希,连你也背叛我!”他移动两步,冲向对方,“你这无耻之徒,我要杀了你——”

    周围人见状,连忙冲过来拉住阿尔斐杰洛,不让他伤害迪特里希。

    自从在大厅中央、红发嫌疑人不远处的地方站停之后,迪特里希就没再朝这名慷慨好施、昔日他曾效忠的对象看一眼了。此刻对于他声嘶力竭的咆哮和失控的举动,自然也全不理会。

    阿尔斐杰洛的手臂被人轻松一拽,拖回到原来的位置。“别动。”有人低声警告他。他诧异地扭过头,看到将自己控制住的人竟是许普斯。阿尔斐杰洛一时间羞愤难当,慢慢停止挣扎,别过了脸。

    “看到了吧,两位族长,这男人究竟是个多么凶残的东西。”雅麦斯满脸得意,却假装很紧张,语气重重地说道,“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给他拴上铁链。”

    “不需要那么严厉,”火龙王抬了抬手,“但你必须安静!”他大声训斥嫌犯,“再肆意咆哮公堂,威胁证人,我就把你的嘴堵起来。”

    阿尔斐杰洛咬牙切齿地闭上嘴巴。许普斯松开钳制住他的手,但始终不离他左右,以防止他再次失控。

    海龙王在阿尔斐杰洛沉默之际开口,“指向你有杀人动机和手段的证据有很多,”他温和地询问,“你还有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证据”是有很多,可没有一个是真凭实据。他们拿不出我杀人的确切证据,只好借其他事审判我。但是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面对孤立无助的现状,阿尔斐杰洛无声地惨笑了一下,默默不语,好像放弃了辩解。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雅麦斯催促,“还望两位族长早做定夺。”

    雅麦斯,果然是他。他见大局已定,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翘上了天。阿尔斐杰洛阴郁地想。来卡塔特的第一天,我就该把他推下陡峭山路,让他摔成烂泥!

    布里斯看了一眼迫不及待的雅麦斯,脸上充满怀疑,但他并无话说。阿尔斐杰洛知道,布里斯由于乔贞的缘故,从来没待见过自己,只是不如雅麦斯那样明显。这种时候,他不对自己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在长老座位上听审的奥诺马伊斯满脸凝重,为雅麦斯设下的骗局而窝火。他紧压扶手的指头微微发白,好像要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怒气,才能使自己不马上离席而去。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像昨天那样,向被冤枉的弟子施以援手。阿尔斐杰洛顿时明白了,并非老师也和那些作伪证的家伙同流合污,只是他的分量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重。

    “此事还有疑点,恐怕不能草率地下结论吧。”这是菲拉斯的声音。他泠然而立,神情恬淡,眉宇间散发着正气。“我听到现在,也算听明白了。除了不能直接证明阿尔斐杰洛下杀手,其他的情况倒全都一清二楚。可即便这样,也不能因此治他的罪。”

    阿尔斐杰洛茫然抬眼,朝他看去。事先完全没有料到,菲拉斯会替自己说情。自己栽倒以后,远方的白罗加应该乐见其成才是。难道他的从者跟他不是一条心?对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头海龙曾在雅麦斯殴打尼克勒斯的时候出手相救。由此看来,菲拉斯要比他那狼心狗肺的主人通情达理得多。

    海龙王听了那么多证人的发言,早已有些倦怠。他揉揉前额,缓解头疼,侧过身对着火龙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火龙王接纳了。“指证阿尔斐杰洛是杀害雅士帕尔的凶手的证据仍然不足,的确不能妄作判断。不过,我也不想再拖太久时间。”他最后说,“明天进行终审。大家退下吧。”

    好极了,闹剧还将继续。阿尔斐杰洛心里默念,好想狂笑。

    然后,他又在守护者的监视下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冰冷的牢笼,蜷缩在床上,发了一下午的呆。到了晚餐时间,一名守护者端来了培根煎蛋,炸面包片,外加一碗清炖鸽子汤放在桌上。他麻木地把它们送进嘴,感觉胃里胆汁翻涌。一小时后,守护者回来收走餐具。

    阿尔斐杰洛木然地听着银质餐具被一个个摆上餐盘的清脆声音,不对焦的眼睛里全是桌子的虚影。当开门声传来时,他下意识地呼唤道,“等等。”

    手托银盘的守护者在门前停步,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人不是我杀的。”他急切地表达。

    守护者没有出声,望了他一眼,把门关上。

    阿尔斐杰洛精神颓靡地回到卧房床边,让身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倒下去。

    他想起了那个精灵般美貌的少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对他毫无恨意。明明他没选对时机的猝死把自己连累得那么惨。

    雅士帕尔……他轻声念他的名字,沉浸在哀思里。他是那样年少,一生都未享受过快乐的滋味。眼看就能盼来崭新的人生,却匆匆夭折,撒手人世,就连他的死都被奸险的小人利用成扳倒自己下台的阴谋。

    思及审判,阿尔斐杰洛就不禁灰心。两场审判进行到目前,已经对自己非常不利了。照雅麦斯网罗“证据”的速度,恐怕等今夜过去,我就要被判罪了。阿尔斐杰洛当然竭尽全力地否认一切,然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作为雅士帕尔死前最后与之独处的人,自己确有最大的嫌疑。会出现奇迹吗?他苦思哀叹。自己被关禁闭,自由受到局限,而他的敌人却得以在外舒舒服服地召集爪牙做人证。阿尔斐杰洛咽不下这口气。龙王摆明了是要借机整自己。可是除了等待明日审判的到来,现在又能怎样呢?无论内心有多抗拒,还必须忍受第三场审判大会。

    阿尔斐杰洛渐渐失去清醒。昨日夜里的失眠让他困倦难当,他在思绪恍惚间昏昏睡去。梦里,一片黑暗。

    第三天的审判一大清早就开始了。族长高高地坐在宝座上,长老和几名上位龙族仍位列于高台下。十几个龙族和数十个守护者围在殿外观看。阿尔斐杰洛的耳边时有细碎的议论声,还有轻浮的窃笑。

    证人与龙王、长老及嫌犯间的问答毫无新意,都与前一天审判差不多。实际上,菲拉斯早就总结过,证人准备的内容虽然详细,可是并不能直接证明阿尔斐杰洛杀人。全程听下来,都是些带猜测性的推论罢了。

    审判过程无比枯燥,时间又长,听得人昏昏欲睡。你就这点能耐吗?阿尔斐杰洛与雅麦斯几度对视。你就这点手段吗?他死死地盯住那双傲然凝视自己的血眸。尽管你只手遮天,但你摧毁不了我。

    他看见雅麦斯走前一步,朝火龙王和海龙王行礼。

    “两位族长大人,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没上庭。请通传。那将是决定性的证据。”

    “是吗?”火龙王顿时来了精神,挥去脸上的疲倦,抬起手作个手势,“叫他进来。”

    阿尔斐杰洛感觉人们对他的注视全都移向了门外。他也看向大门,胸中莫名不安,纳闷雅麦斯在搞什么鬼?

    证人进入议事厅,龙族和守护者们纷纷为他让路,然后把头凑一起窃窃私语。

    阿尔斐杰洛的目光黏在他脸畔,浑身冷颤。

    ——尼克勒斯。自己被软禁的这两日,他都不见踪影,此刻却忽然现身于此。难道他也……

    想一想,这段日子,他和希赛勒斯一直都陪在病重的母亲跟前伺候,和自己许久都未碰面了。所以说,他并不能证明什么呀。

    尼克勒斯走上连接高台王座的长地毯,全场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他僵硬的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即使数次调整呼吸,都不能掩盖他的紧张。

    他一路走来,目光和大厅中央的嫌疑犯主人数次交汇。那双纯蓝的眼里装着的是什么?阿尔斐杰洛试图瞧清楚。是愧疚,是歉意,还有些许恐惧,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阿尔斐杰洛绝望了。一阵寒冷瞬间揪住了他的心。尼克勒斯出卖了我,他心想。不,是雅麦斯要挟他。可他从前还奋力反抗,发誓要与他划清界线。难道他早已重投旧主,再次唯雅麦斯马首是瞻?亦或许他从未背叛过雅麦斯,这些年的行为都只是在欺骗自己?该死!事实到底是怎样?阿尔斐杰洛试图劝自己冷静,且听听他如何说……

    “我的主人一直在暗中密谋,除掉雅士帕尔。他不甘心被那个少年夺走地位,因此起了杀意。”尼克勒斯逐字逐句地陈述道。蓦然静下来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清晰可闻的声音。“我的主人嫉妒比他有才能的人。凡是有能力与他争夺首席之位的对象,他都憎恨,将其视为死敌。我深知他狭隘善妒的个性,时常苦口婆心地劝诫他。可是他不但不知悔改,还对我恶语相向,责怪我不为他考虑,称我不配做他的从者。而比这更过分的是,他还在心中怨恨定下这门契约的族长,经常在背地里污言秽语辱骂。我见他始终执迷不悟,便渐渐跟他疏远了关系。这一次,自从雅士帕尔被带上山后,他就深感威胁,如临大敌。打听到雅士帕尔携带的魔力使他被所有人疏远,我的主人便采取与他假装交朋友的策略,趁他麻痹大意的时候痛下杀手。我敢打赌,如果乔贞没有离开,或修齐布兰卡答应继任,恐怕他下一个谋害的目标就是他们。幸好这次事发,他的魔爪再也无法伸向那些无辜的人了。”

    厅内一阵骚动。当所有人都因尼克勒斯的指控震惊到互相对望、碎声嘀咕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最冷静也最为安静,他就是作伪证者的主人。

    阿尔斐杰洛的双眼直直地凝望自己的从者,眼神没有任何掩饰,透彻得仿佛要穿过他的皮肤,射入到内脏,看看他的胸腔里究竟装着怎样一副黑心肠。

    “你怎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胡戈蒂斯长老询问,“嫌犯为何要向不受他信任的你透露他的计划?”

    “他不得不求助于我。没有我从旁协助,为他处理餐具及残羹剩菜上的毒|药,他根本完成不了毒杀雅士帕尔的心愿。他知道我必然会反对,但他同样知道身为与他同享契约共生共荣的我,即使被他摆布也无法将他出卖。用我,总比用外面的守护者来得靠谱。”

    听完尼克勒斯犹如念书一般机械化的回复,海龙王的脸色阴沉得无以复加,“雅士帕尔的死,你也有份?”

    “海龙王大人,尼克勒斯是被胁迫的。”雅麦斯站了出来,如此及时,“他是在那男人的要挟下才会鬼迷心窍,铸下大错。看在他良心未泯、举报有功的份上,请饶恕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海龙族的子民啊。”

    “那你呢?”火龙王用冷傲的浅红眼瞳望向首席,“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满口谎言,漏洞百出!”阿尔斐杰洛大叫,“特尔米修斯早就证实雅士帕尔的体内没有毒,何来毒杀一说?!”他的情绪虽已近疯狂,头脑却依旧清楚,“还有,尼克勒斯最近不是一直跟哥哥、母亲在一起吗,哪有时间做这些事?为何不把他们一同传进来问话?”

    “希赛勒斯没有参与密谋。他毫不知情,怎么作证?”尼克勒斯义正词严地回答,没有半点耽搁,“母亲重病在身,就更不可能了。”他的气势不再如先前那么足,声音渐渐轻微,“你别乱咬人,把他俩扯进来。”

    “哈,证词准备得好充分啊。”阿尔斐杰洛只看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举座震惊的大厅,嘶吼道,“你们都瞎了吗,看不出来这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在光天化日之下演戏吗!”

    阿尔斐杰洛的声音覆盖了议事厅的每一处。他美好的嘴型在悲愤中扭曲,双唇打着颤,唾沫从口齿间飞溅出来。

    “你们不能判决我!我是卡塔特的功臣——大功臣!”为了打动他们,他将声音提高一倍,痛心疾首地呼喊,“我拯救过你们所有人!我在锡耶纳和比萨以寡敌众,拼死奋战,为你们抵挡异族的铁蹄。我救过卡塔特和你们每一个人的命!”

    议事厅内和门外走廊的数十人中间,但凡参与了审判大会、听到阿尔斐杰洛痛诉的,都陷入深思。有的人面色苍白,有的人默默低下头,还有些人流露出羞愧的神色。尼克勒斯不安地攥着拳,目视大理石地板,视线始终不敢上扬。奥诺马伊斯十指紧紧缠握,面露哀痛,连连摇头叹息。两位龙王端坐在高处,如岩石一般沉默。寂静仿佛瘟疫四散传播,直到整个龙神殿比鬼屋还要静。

    阿尔斐杰洛还想再说些什么,唤起他们的良知。“族长大人!”他高喊。突然间——

    “阿尔斐杰洛!”雅麦斯一声断喝,压下他的声音,紧接着流露出愤怒与痛苦并存的表情,向阿尔斐杰洛发出强烈的控诉,“你这混蛋,破坏了我即将履行的契约!你就那么恨我吗,要把怒气发泄在我未来主人的身上?就算你为卡塔特立下过战功又如何?怎么能抵去你如今戕害雅士帕尔的罪?!”

    雅麦斯三言两语,便将先前众人几乎要向阿尔斐杰洛倾倒的怜悯心理一下子冲淡了。

    “哼,雅麦斯说得对极了。”火龙王顺坡下驴地说道,“功与过不能相抵。不要再妄想着倚仗过去的功劳跟我们谈价码。你以为我们会和人类讲条件吗?”他重重地拍打扶手,“到了现在,你还要抵赖?”老者已快没有耐心,“快招供。别说我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阿尔斐杰洛彻底心死了。“好!”他应道,随即猛冲上前,狂乱地抬手对着尼克勒斯挥舞,“让这个畜生滚,”他大喊,“我认罪!”他边挥边吼,好像疯了。许普斯再次过来拉住他。这回,他全然不顾。

    海龙王保持沉默,火龙王白眉紧蹙。倒是门德松提斯挑眉一问,“你承认了?你承认自己毒害了雅士帕尔?”

    “不,这一项我永远否认!你们休想把这盆脏水泼给我。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你们信不信了。因为我要认的是更可怕的罪!”

    “不要故弄玄虚。如实交代罪行即可。”

    “我有更大的罪!”阿尔斐杰洛对门德松提斯的要求置若罔闻。他不顾许普斯的拖拽,不顾匆匆擦身而过的尼克勒斯的去向,不顾雅麦斯的嘲弄,以及余光里那片由惨白构成的海洋,决绝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直视两位龙王,“我最大的罪,就是来到了这里!这个充满了虚伪和罪恶的地方!你们号称世界的保护者,可我却在这儿得不到公理和正义!”

    “荒谬!”海龙王的脸庞刷的变白,恼怒得几乎无法言语,“你、阿尔斐杰洛,你疯了吗!”

    “不。”阿尔斐杰洛挺起胸膛,昂首宣告,“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半晌间,海龙王的怒意如此高涨,好似海上的风暴正团绕在他周身。他“砰”地一拳砸在宝座坚实的尖角上,把手上的老皮都磕破到流出血来。看到他的反应,雅麦斯简直不能更开心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议事厅气氛被彻底打破了。骚动声响起,顷刻间就发展成震耳欲聋的程度。火龙王马上举起手来,却没能让周围立刻安静。最后,海龙王不得不起身离开座位、作势要从高高的阶梯上下来,才使躁动声渐渐平息。

    “我们自然会念及你往日的功劳,以此为考量,慎重地作出判决。”海龙王站在高高的平台上俯瞰下方,对恢复平静的大厅宣布,“但不要以为,我们的宽容便是你有恃无恐的资本。”他在人群里找到阿尔斐杰洛,给了他一个冷绝的眼神。

    阿尔斐杰洛带着异样的平静,无所畏惧地与之对视着,一个字也不回。对如今的他而言,无论被判了什么罪,都已无所谓。

    海龙王回座后,与火龙王低头商议。鸦雀无声的大殿里,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最终结果。令人难熬的片刻时间过去后,他们站了起来,走到阶梯前,俯视下方众人和在人群中间最为醒目的嫌疑犯。火龙王稍微站在海龙王前面。

    审判的结果由火龙王宣布。“先不追究你在此大放厥词的过错。”他洪亮的嗓音震荡在空气里,“嫉恨同僚,居功自傲,越权干涉膳房事宜,即使位居首席仍欲求不满,贪得无厌,甚至公开谩骂诽谤我族,每一项都是可恶至极!如今,胁迫从者,毒害预备首席,更是罪恶滔天,不可饶恕!”他说出那天留在阿尔斐杰洛记忆里的最后一段话,“你首席之名即刻废除,剥夺龙术士身份,关押到孤塔,立刻执行!”

    ……从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阿尔斐杰洛环顾四周高墙,看着火炬在墙上留下的晃动阴影。

    龙王没有判他死。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总要顾及尼克勒斯。因此自己才捡了个便宜,沾了那无耻从者的光。而这,让阿尔斐杰洛最为痛苦。

    如今他已非常确定,尼克勒斯重新投靠了雅麦斯,再度成为他的鹰犬。审判会上的种种闹剧,都是雅麦斯一手促成的诡计。龙王默认了他布下的局,借他的手铲除了一个被他们猜忌的首席。以往对自己没有好感的长老逮着机会推波助澜,共同将阿尔斐杰洛逼至万劫不复的悬崖边。这就是三场审判大会的真相。

    然而雅士帕尔殒命的真相,至今依然困惑着他。雅麦斯在这事上干净吗?他在第一场审判结束后展开行动,居然在一夜间火速聚集了那么大一批证人对付阿尔斐杰洛,效率之高着实令人惊叹。难道说,少年会不偏不巧地死在那个时候,果真是他从中捣鬼?

    其实阿尔斐杰洛心底有个角落,一直都藏着这样的怀疑,总想着事情还不至于会那样巧。他与雅麦斯之间的积怨如此深,因此事情一出,他就自动将对方代入到幕后凶手的角色里,认为是他设计害死了雅士帕尔。然而这几日在监狱里反复追思回顾,阿尔斐杰洛不得不承认,雅麦斯根本就没有犯罪的机会。他只是在雅士帕尔死后坐享其成,顺手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自己身上而已。慢慢地,阿尔斐杰洛想清楚了,雅士帕尔会暴毙身亡,多半还是他自己身体的缘故。他死的那天,中午吃了些前段时间吃不下肚的荤食,阿尔斐杰洛当时还以为他的病情好转有望,由衷地为他高兴,如今想来,竟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如果说,雅士帕尔自然死亡的结论已经确定无误,那么另两人的行迹就十分可疑了。克莱茵和艾德里安,这两人关系向来不错,经常在一起行动。可是这解释不了他们出没在雅士帕尔居所附近、还死咬阿尔斐杰洛不放的原因。他们会在出事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只能解释为他们早就在那监视。他们究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守在那里,等雅士帕尔什么时候猝死,还是雅麦斯早就算好雅士帕尔会死在那段时间,派他们过来误导?然而雅麦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把时间掐得那么准,除非他是凶手。可是这样,不就又出现前后矛盾之处了吗?事情到底是——

    “啊……”

    阿尔斐杰洛沉吟一声,双目紧闭。又是这种感觉……自从踏进孤塔监狱,在这间囚室落脚后,这种诡异的不适感便开始伴随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如今已是越来越频繁。阿尔斐杰洛艰难地伸伸手,抵住脑门。好像头颅里有根筋绷开一般的剧痛,紧密地将他环绕。他用掌心适当揉按痛处,以求缓解不适。

    只要一分析案情疑点,头就会不自觉地疼起来,仿佛有千万虫蝇在脑中嗡嗡飞旋,扰乱自己的思考。他的大脑瞬时空无一物,所有的线索尽成碎片。现在不能凝神去想,那样做,头只会更痛,阿尔斐杰洛对此深有体会。

    “哈——哈——”他背靠石墙,无助地喘息一阵,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等稍微舒服一些后,他才敢放下按住额角的手,缓缓把眼睛睁开。

    连这不详的监狱都阻碍我,跟我作对!但是,阿尔斐杰洛这样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就折腰屈服于命运。

    柏伦格说得对,我要设法出狱。但我出去不是为了重获什么重用和赏识。狗屁赏识。我要宰了雅麦斯,杀了两个老东西,迪特里希,克莱茵,所有该死的守护者,和那些趁我虎落平阳时跳出来欺辱我的家伙……杀光他们,血洗卡塔特,让龙族圣洁的神殿在鲜血与烈火中哀鸣,就好比当年将萨尔瓦托莱的家付之一炬——

    阿尔斐杰洛逐渐染上复仇之光的眸子暗了下来,神色由狂热变为木讷。

    每次一有报复的念头,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安抚,无端地平静下来,好像有人给自己打了一剂麻醉药。身体软软的,提不起一点精神,脑中思绪被完全清空。复仇的欲望,也在霎时间随之散尽。

    他抓抓头,搓搓脸,驱走困倦,决定想些别的事。

    恍惚之中,少年的脸再次晃到跟前,犹如一片枯朽的残叶。他在自己怀中气绝的样子,阿尔斐杰洛至今无法忘怀。在那个号称要守护世界的卡塔特,有人真正地关心过他吗?有人真正在意他的死吗?尽管目的不纯的自己并不比其他人高尚一分,但……

    思绪再一次被截断,被那个声音。嗞,嗞,嗞。顿时让阿尔斐杰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阵阵粗糙的、尖利的摩擦声,来自于楼上。粗听之下,会被误认为是老鼠在细缝里到处啃咬。但是阿尔斐杰洛知道,那绝非如此简单。然而他也不愿意浪费心思在这上头。

    距离上次睡觉有多久了?阿尔斐杰洛有些记不起来第三场审判完毕后的晚上,自己有没有合眼。这两天反正是没有好好睡过,所以现在,他才会身心俱疲,一会儿头痛难忍,一会儿又精神不振。无论憎恨还是思念,都是极费心力的事。不知期限的监|禁生活有的是漫漫长夜任他挥霍。现在,该闭眼,睡个好觉。只有养足精神,才有精力忏悔,复出,报仇。

    那声音吵个不停。阿尔斐杰洛叹口气,让自己尽量不去在意它。然后,他双手环膝,侧躺下来,抛开所想的一切,在它有规律的节奏中渐渐失去意识。嗞,嗞,嗞……就连梦里都在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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