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54

    明亮的皓月和满天星辰共同见证着龙术士们越发凄绝的战斗。尽管在这个鲜血淋漓、充满了死亡阴影的战场，几乎看不见胜利的曙光，但至少从天空照下的月光和星光，能给坚强不屈的人们聊以慰藉。现在，所有的光芒却开始黯淡下来，夜空中仅存的光线被完全遮蔽，一时间，黑暗笼罩大地。

    “——”

    历经无数次战斗的人们，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从高空降下的杀意的锋芒，蓦然抬起头。

    “嗨、嗨、嗨——！”

    如一颗灰色的炮弹般，一边狂笑一边俯冲的将军滑稽的身影，迅速映入了三人三龙的视界。

    那个身体极端狭长的异族将军，全身缠绕着云团状的黑色能量波。在几乎密不透风的能量波的“云层”中，必须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还有一阵阵绿色的电光闪烁着。

    令人在意的是前者。其他达斯机械兽人族的雷压，即使高到将军级别，也很难看见颜色或形体。可是这个将军，从他体内涌出的雷压竟然是黑色的，还具有好似乌云一般的形状。

    不仅如此，沙桀的雷压具有极强的恶意。光是抵抗它带来的压迫感，就已经要费心尽力，如果是精神脆弱、意志力弱小的人，大概还没等沙桀本人出手，就会在交手前先被他的雷压击垮吧。

    正是敏锐地觉察到这股雷压的危险，龙背上的人们立即摆好防御的姿态。然而疾速进入战场的将军并没有降落在和他们乘坐的巨型坐骑差不多高度的水平线上，俯冲的步伐在离他们一百米时唐突地停下了，悠闲地飘在稍高位置的半空。

    沙桀出现的时机，正好是尼克勒斯、希赛勒斯和马西斯龙息调整的时候。显然是他事先算好的。

    就在众人为他的意图感到疑惑、犹豫着要如何击落他的时候，缠绕在沙桀身上的雷压就像一团浓厚的气体尘埃，开始向四周扩张它的疆域。

    肮脏的、漆黑的气体云骤然间笼罩了整个战场。敌人雷压的气息愈发浓重，但是值得注意的并不是那令人惊叹的密度。

    “……”

    喉咙渐渐干涩起来，杰诺特焦躁地咽了两口唾沫。

    一股不知为何会出现的恐惧感，在龙术士们的心底悄然升起，就好像沙桀的身影吸走了他们所有的希望。

    那个敌人周围缠绕的黑暗无疑是“负波动”，从中孕育出来的只有纯粹的杀气，令人毛骨悚然。

    而正是他扩散的雷压，遮住了月光和星光。挥之不去的黑暗笼罩着这座被创造出来的空镇。

    异族们开始往后退缩。这反常的行为令人捉摸不透。三龙的周围浸满了充足的“负波动”雷压。群聚在他们身旁的异族前一刻还在狂冲乱扑，现在却已经逃到了很远的地方，有些寻求建筑物的庇护，还有些干脆飞往了小镇外。

    “不好！”在极短的思考中明白过来的阿尔斐杰洛好像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放声朝休利叶他们吼道，同时向身下呆住不动的从者下令，“赶快离开，决不能靠近这个家伙！”

    这次尼克勒斯没有违抗，回应了主人的要求。就在飞身离开的海龙身后，沙桀不慌不忙地将雷压汇聚成纯黑的能量球。鸡蛋大小的能量球粗看约有几百个，每一个都裹挟着极强恶意的黑暗波动，它们自动脱离沙桀身边，像是被设定好了程序一样根本无需瞄准，同时朝分别逃往三个方向的巨龙飞去。

    能量球自我投掷的速度超过了龙的飞行，在瞬间将三位主人的身体穿透。如此令人咂舌的速度，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予，大概能和光速相媲美吧。被能量球全盘贯穿的三人连恐惧或害怕的感觉都来不及生成，就中了敌人的招数。就因为太快，甚至给了他们一种什么事都没发生的错觉。

    “……为什么如此轻易就穿透了我设下的屏障？还那么快！这到底是——”

    休利叶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惊叫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难道我要死了吗……

    可是他还能说话，而且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找不到被洞穿的痕迹，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当他愣愣地低头查看是否有伤口时，一下子惊呆了。

    能量球看似是实心的，实际上却稀薄得犹如气体。即使被贯穿全身，强度也不会超过迎面被一阵风吹过。没受任何伤的休利叶不禁为之困窘。

    “精神攻击……”

    阿尔斐杰洛压抑住内心的愤恨，用轻缓的声音给出了断言。听到他的低语，沙桀拼命摇晃着触手，笑了起来。

    “嗨，嗨，你们心中的恐惧，将化作我的食粮。嗨，就让我好好品味一下吧！”

    沙桀喜悦的模样意味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但是他的敌人们对此却连一句反驳或疑问都没有。

    飞往不同方向的三头龙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互相对视着。他们的主人在同一时间好像死了一样陷入沉寂，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背上驮着的是一具还在呼吸的尸体。但这显然不可能。共生契约中的从者存活的话，就代表另一方也不会有事。

    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从者们翅膀翻动起来，决定先集合到一处，再商量对策。就在这时，陷入短暂沉睡的主人清醒了。

    三个人发生的不同变化，在他们苏醒后的第一时间，就清楚地传呈了出来。

    杰诺特重重地倒伏在马西斯背上，身体微微痉挛，变得像婴儿一样脆弱，一瞬间就跌入了昏迷状态。虽然这点冲击的力道对龙族来说只是蚍蜉撼树，却给马西斯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看到马西斯主人昏倒的那一幕，尼克勒斯感到一阵心焦。在担忧中，他听到了喘息声。阿尔斐杰洛弯腰屈膝地跪了下来，一手紧紧地抓住尼克勒斯背部的一块鳞片，一手撑着头，非常痛苦。

    “主人，你要不要紧？请给我确切的答复——”

    亲眼目睹了另两位龙术士遭遇的希赛勒斯惊讶得目瞪口呆，赶紧弯着长颈向上看去。低沉沙哑的嗓音充满了恐慌。

    “……啊，除了有点心慌，其他都还好。“

    看来三人中间，似乎休利叶的情况最好。除了捧着胸口发出细微的喘息外，没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真的吗？”

    “是的，你放心吧，希赛勒斯！我没有大碍。不管怎样，我还活着。能活到你寿终正寝的那天……”

    休利叶还能流利地说话，和自己开玩笑，希赛勒斯安下心来。然而，敌人的狂笑声就好像一个否定众人希望的诅咒一样响彻着夜空。

    那令人听了心里发毛的声音来源者，正是沙桀——

    “嗨，嗨，嗨……稍微有点意外呢，嗨。虽然是敌人，但你是我迄今为止碰上的心灵最纯洁的人……嗨，嗨，明明也曾遭遇过不幸，却从不怨天尤人，对残酷的命运之神、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恨意。嗨，微笑地面对挫折，即使身处逆境，也没有任何抱怨或者不满。嗨，嗨，真是个有趣的人类哩，嗨！”

    不要说立刻瞪大眼睛的休利叶了，沙桀的这番带有嘲讽意味的话语，就连单手支额痛苦跪倒着的阿尔斐杰洛听到以后，注意力都被牵引了过来。

    他匍匐在一片犹如荆棘丛生的平地上的尼克勒斯背部，痛苦地喘息着。唇色发白，满头冷汗，眼神里尽是平常不会有的恐惧。此时他想起了，在那失去意识的短短瞬间，敌人呈给他看的场景。那是他青少年时期的不幸遭遇，他最不愿回想起来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母亲的堕落，父亲的冷酷，养父的绝情，爱人的背叛……所有的痛苦都在折磨他，如蛆虫噬骨。悲痛的回忆仿若无情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朝他袭来。

    他知道，那都是敌人制造的把戏。幻觉和现实，他分得很清楚。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陈年往事了。

    那个敌人在不停对自己耳语，试图引诱出他内心的黑暗，并将之放大。阿尔斐杰洛早已知晓那是敌人卑鄙的攻击手段，告诫自己绝不能上当。可即使做出拼死抵抗的觉悟，最终依然还是失败了。这是无需质疑的结果。阿尔斐杰洛输给了自己的心。

    尽管他并不清楚另两人看到了什么，现在的情况也已经是一目了然。与受到的精神刺激程度最轻的休利叶完全相反，杰诺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至于自己，则介于两者之间。

    即使从小被战争夺去了双亲，历经人生磨难，尝遍世态冷暖，却依然保留着那颗最初的赤子之心，在健康成长的道路上，孤独而又坚强地一路走来……拥有这样的经历的休利叶，此时被空前的怒气支配了情绪。脾气向来随和的他，突然露出了凶相。

    “竟然对我发动了精神攻击？企图用我的记忆来打倒我吗？”对于扰乱他的心神、揪住他心结的敌人，休利叶放出凄厉的怒喝，“你这家伙，有够卑鄙的啊！”

    “嗨，嗨，虽然能够淡然地面对过去，不过脾气也真是暴烈啊。”沙桀并不为他的怒气所动，仍然闲闲地摆动着触手，“嗨，没办法，这就是我的能力嘛，嗨。”

    精神干涉——

    最纯粹最有效的精神攻击，能使敌人心中的阴暗面无限放大，直到产生出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幻觉，以此将敌人的精神摧毁。雷压聚成的黑暗能量球，只不过是“恐惧”具现化的一个形式。所以，它们才能跑得像光一样快，并且不可闪避、不可防御。这是因为每个人都会有恐惧的事物，每个人的心中也都会藏着自己无法面对的、也不愿承认的邪念。

    这招非常厉害。对于意志力薄弱的敌人，几乎可以一招制敌。沙桀能够轻易地看穿敌人内心的秘密和思想经历，找出对方心灵上的弱点，加深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造出比之强过数十倍的可怕幻觉，不断地进行精神打击。中了“精神干涉”的人，顾名思义，精神将会受到极大的折磨，乃至崩溃瓦解。要想幸免于难，除非是内心真正纯洁的人。即使意志高强、信念坚定，内心若不纯洁，也是抵抗不了的。

    沙桀的“精神干涉”会使敌人陷入痛苦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杰诺特就是最好的例子。与当场昏死过去的他相比，阿尔斐杰洛遭受的精神伤害都算是轻的了。

    三位龙术士，一个直接崩溃，一个几无受损，一个中等伤害。喜讯传给了在上方观战的将军们。

    俯瞰下方的数只眼睛里弥漫着愉悦、淫|邪的色彩，仿佛看着的是由于迷路而彷徨的小白鼠。单纯地欣赏陷入险境的人们脸上显露出的烦恼和恐惧，或许就是一件能够使他们感到愉快的事。

    “成功了啊。”将下面的战况尽收眼底的文坎普达耳扭动了两下强壮的双腕，骨骼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用充满激情的声音回应同伴创造的条件。“虽然没清理干净，不过也好，就让我来玩玩吧！”

    文坎普达耳如一颗音速炮弹冲了出去。不仅是他，藏在“绝对领域”内的将军们几乎倾巢而出，从“环”的安全地带里出来了，只有米竺勒夫本人还留在原处。这时候，在沙桀将军发动精神干涉时撤离现场的异族，也慢慢地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可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休利叶抱头叫道，立刻驱使希赛勒斯躲避。沙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他着迷于休利叶的目光，让人以为他会马上冲过来对他展开猛攻。但是——

    “嗨，嗨……虽然没能摧垮你的意志，多少让我有点受挫折的感觉，嗨，可惜我暂时不想对你动手。正所谓，柿子要拣软的捏嘛——”

    沙桀的话锋突然一转，布满露骨杀意的眼神对准了因杰诺特的突然昏迷而手忙脚乱的马西斯。

    “喂，醒醒啊！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给我振作一点！”

    马西斯狂乱地大吼着，在敌军中穿梭。虽然杰诺特处于极度萎靡的状态，看似无法再战斗了，不过他所受到的是精神层面的伤害，而不是能对身体产生痛感的物理伤害，因此即使与杰诺特连接着契约，马西斯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然而，有一点却让他始料不及。

    “精神干涉”看似只是对身为人类的龙术士有效，无法干涉龙族，但其实，实际的影响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杰诺特短时间内恢复神智无望。现在的他，连正常人的机能都无法保持，已经不再拥有作为龙术士的力量了。他不再履行为马西斯提供魔力保护的义务。失去知觉的同时，对防护罩的魔力供给也停止了。

    杰诺特昏迷后，仅过了几秒钟的功夫，马西斯马上感到了一阵冰冷的束缚感，歪头一看，呆住了。珊瑚礁一般的物质再度浮现，从翅膀的边缘开始蔓延。奈哲的结晶在他不停手前可不是会失去效力之物。好不容易遏止住的结晶化的过程又开始反弹了，这就说明原本牢靠的“魔力铠甲”出现了防御的漏洞。杰诺特现今的状态，已经无法再集中精力维持它的运行了。

    随着结晶的重现，马西斯的速度被进一步拖累。在半空中挣扎着飞翔的那个火龙，沙桀用带着怜悯目光的独眼瞄准了他。

    那个身怀恶意气息的敌人，以极快的速度朝无助的火龙冲过来。身侧随风摆荡的两条长鞭放出荧荧绿光，上面缠满了高压雷电。

    马西斯立刻觉察到被那两条鞭状触手打中的危险性，调转方向朝小镇边境飞去，想要甩开沙桀的追赶。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追逐战。马西斯不敢飞得太快，也不敢做任何剧烈的动作，甚至都不敢拐弯，否则如植物人一般躺倒的主人一定会跌下去。双方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结晶在一块块蔓延，死气沉沉的杰诺特仍然毫无反应，越来越慢的马西斯陷入了绝境。

    依然能够飞速翱翔的希赛勒斯抱着要替他解围的想法冲了过去。希赛勒斯还能如此矫健，完全取决于休利叶的状态。然而面对沙桀的精神攻击，就连阿尔斐杰洛都深受其害，难受地半蹲着大口喘气，连站都站不起来。尽管尼克勒斯的身上暂时还没有结晶物出现，但是他也不敢任性妄为，再朝敌人横冲直撞了。

    喉头填满了蓝色龙息的希赛勒斯紧追在沙桀身后，在拉近距离到确定能将其收纳进发射的范围后，准备行动了。

    突然——

    “嗯？怎么……！”

    希赛勒斯一声惊诧。先是一阵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处在真空地带，身体不自觉地飘了起来，然后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拖拽感。希赛勒斯的身体就像一块受神秘力量吸引的巨大铁石，坠了下去。

    受此影响的岂止是希赛勒斯，就连尼克勒斯和马西斯原本平稳的飞行轨道也在顷刻间变得七歪八扭。

    “是那家伙！那家伙又在捣乱，想把我们拽过去！”

    趴在希赛勒斯背上的休利叶面色惨白地仰望着空中的敌人，声嘶力竭地吼道。突然加重的引力让他整个人都好像和龙背贴附在了一起似的，单凭膝盖的力量根本就无法站立。他在须臾间明白了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是谁。那个灰色的巨人，已经近身到足可发动雷电射击的距离了。

    两头海龙使劲撑住四肢和双翼，竭力反抗着重力的吸引。身体好像被栓上了扣在地上的锁链，然后被不断收缩的铁链往下拖拽似的，怎么飞都飞不动。

    “哈哈哈，沙桀，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啊！”

    文坎普达耳兴奋地大笑，看着三头龙狼狈到以狗刨式的动作扭动着往前飞，想要挣脱重力的束缚。以往的天空霸者、飞行能手，如今变得跟初学飞翔的雏鸟一样笨拙。

    在同伴的帮助下摆脱了追兵的沙桀没有回答，他的独眼只有猎物的身影，眼底燃起杀戮之火，盯着已被逼近到避无可避地步的、半橙半红的火龙。他的速度在重力的影响下，也比平常慢了一些，不过要赶上如今比他更慢的马西斯，仍然是绰绰有余。

    即使步入了半个身体硬化的绝境，马西斯也没有放弃。他坚强地在喉中酝酿龙炎，寻找能够喷中身后之敌的角度。趁他调整动作之际，沙桀敏捷地翻身来到他看不见的死角，闪着眩光的鞭子突然伸长，如流星般拖着绿色的光影击向马西斯。

    巨龙飞行的速度大幅降低，相比结晶，对马西斯而言“增重”才是最致命的打击。尽管离文坎普达耳最远的他受到的限制最低，但是龙族最为自豪的飞行技巧及飞行速度带来的优势如今却荡然无存。想要救援马西斯的希赛勒斯连自保都非常勉强，就在沙桀延伸长鞭的下一秒，他看见了马西斯的尾部被抽中溶解的惨烈景象。

    “嗨！嗨！嗨！”

    火龙强壮的尾部如冰雪般融化了。沙桀狰狞地大笑着，盯着敌人冒烟的尾巴，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两根鞭状触手分别击中马西斯一次。第一击切掉了尾部最末端的一节，第二击斩断了他的半条长尾。

    沙桀几乎全身的闪电都集中在这两条充当手臂的鞭状物上面，其灼热的能量可以将接触到的任何物体溶解。尽管对马西斯来说，断掉的只是半截尾巴，但是火龙的尾巴可不像壁虎那样可以自行再生，修复的能力也远远比不上海龙，想要恢复如初，必须依靠治愈类的魔法。但这却是现在的马西斯最不敢奢望的。

    完全顾不得形象了，马西斯一面惨叫一面逃命，然而尾部的受损使他无法再维持身体飞行时的平衡。在敌人和友方的眼中，这头红龙开始不受控制地坠落。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供他喘息。

    沙桀并没有满足。他紧紧追在马西斯身后。眼看双方间的距离就要化为零了。不亲手杀死对方，他不会罢休。

    “这样下去不行，马西斯会死的！主人，你快想想办法！”

    尽全力不被敌人吸过去的希赛勒斯一面挣扎一面艰难地大吼起来。

    “我知道！我清楚得很！”

    休利叶咽下牢骚，怀着祈祷的心情关注着持续追击着马西斯的沙桀，又将目光投向了悠然飘在空中看他们挣扎的文坎普达耳。

    归根结底，还是要干掉那个操控重力的巨人。

    阿尔斐杰洛自从受到了沙桀的精神攻击后就一直陷入了萎靡，尼克勒斯不停地呼唤他，甚至连骂人的脏话都用上了，还是无法使他振作起来。现在，能够正常行动的人只剩下休利叶自己。虽然魔力已快要被掏空，但在这危急关头，他必须尽其所能挽救同伴的生命。

    休利叶的指尖翻滚着魔力的脉动。瞬间出现的二十支箭矢，他将它们每十支合成一支长度与粗细是平常数倍的巨箭，一支逼向沙桀，另一支朝文坎普达耳射去。为了支援马西斯和杰诺特，休利叶已是竭尽全力。

    一道银光射了过来，沙桀立即捕捉到它的轨迹，果断闪避，冲出了箭矢形成的弹幕，任其射向虚空。文坎普达耳则更加干脆，胸前的红宝石打开圆形缺口，射出了强力的雷压大炮。他的大炮不仅携带着闪电，更有火焰的属性。休利叶早就想到这些异族个个都吞噬过术士了，然而文坎普达耳的雷压大炮完全盖过了巨型魔力箭矢，仍然让休利叶大为震惊。

    文坎普达耳的雷压炮弹威力无穷，但是和龙族的吐息一样，每启动一次都要有大量的时间做准备。不过这个缺陷，文坎普达耳本人并不在意。他是一个比起花哨的技巧更喜欢以单纯的武力战胜对手的勇士。看他的体型，就能知道他极擅肉搏。

    本来，照文坎普达耳的算盘，是准备把那三头龙用强大的引力吸附过来，再用拳头送他们归西的。当然，既然沙桀先看中了那头火龙，那么文坎普达耳也不会抢夺他的猎物，把眼光放在了另两头海龙身上。可是，增重的效果却没有事先设想得那么美好。海龙虽然被困住了，却依然能以极缓的速度远离文坎普达耳。尽管那速度慢得比浮空原地踏步快不了多少，但毕竟没有被他拖到身边。

    “真不简单，不愧是龙族啊。即使将重力加大到这个地步，也无法完全对你们管用。不过，矫健的鹰如今变成了两只飞不高也飞不远的鸡，也是很郁闷吧。”文坎普达耳魁梧的身躯，正因欢喜而颤抖，怀着激动的心情朝敌人冲去。“狩猎的游戏又要开始了。我就勉为其难地亲自来料理你们吧！”

    卜朗彭用观望一般的冰冷眼神，看着这个疾飞而去的刚猛的同族。崇尚与敌人公平竞技的他，是直到现在为止唯一没有出过手的将军。

    沙桀追杀火龙，文坎普达耳向海龙兄弟发起进攻。两位将军同时发威，周围的异族都不敢靠近，以免受到牵连。战斗似乎进入了收尾阶段。稍远一些的奈哲、卜朗彭和米竺勒夫三人所要见证的，只剩下敌人走向毁灭的过程罢了。

    休利叶的攻击，只是暂时延缓了沙桀追击的步伐。沙桀毫不费力地再次追上马西斯，如今二者相隔的距离已不足五十米。

    “嗨，不要逃啦！就这样被我的鞭子溶解掉，也算个不错的结局嘞，嗨，嗨！”

    沙桀不停笑着，急速飞向还在垂死挣扎的马西斯。高温的长鞭再次划出夺命的弧度，这一次伸向了马西斯的脖子。

    足以致命的一击——击中的，是一个黑暗的、迅速打开后又迅速关闭的空间。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

    “嗨，嗨，竟然多事？”

    沙桀惊讶地怪叫一声。文坎普达耳也非常吃惊，顿时停止在半空。

    “你很了不起嘛，首席。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能为队友着想！”

    正因痛苦而扭曲着表情、半跪半蹲着的阿尔斐杰洛全然不理敌人的挖苦，用燃烧着憎恨之火的、如同恶鬼的眼神瞪视着视野里的一切，所有妨碍他完成任务的敌人……

    在杰诺特和其从者濒临死亡的最后关头，阿尔斐杰洛故技重施，用之前挽救柏伦格、德文斯的方法救了他们。切割封闭空间的魔力消耗使他顿时脸色一白，脱力地双膝跪倒。脑子里的蛊惑之声还在嗡嗡嗡地叫，不断不断放大，想要诱导出他的脆弱和邪恶，没有一刻不在扰乱着他的心。只要稍有失神，就会被可怕的幻觉再次掌控。

    “阿尔斐杰洛……太好了！你缓过来了！”

    休利叶兴奋的呐喊，阿尔斐杰洛同样没有理会。他紫罗兰色的双眸，逐渐染上狂热之色。眸中只有他的敌人。

    “嗨，嗨，没道理。绝非善男信女的你，嗨，为什么能抵抗我的精神攻击啊？”

    “……你叫沙桀是吧？就让我告诉你吧。对我而言……那些事情，都只是过去的影子，根本就迷惑不了我！”

    阿尔斐杰洛从前额到太阳穴都处在令人难熬的胀痛中，使他无比艰涩的话声断断续续的，但是他高声宣示的气势，却不输给任何时候。

    “能抓住每个人的弱点散播恐惧的你确实厉害……可是你，根本就不懂人心！也不会明白人类的极限！”

    在惊讶旁观着的沙桀、文坎普达耳等人面前，阿尔斐杰洛边说边抬起直到现在仍无法停止颤抖的手，努力集中精神。随着手里聚起的魔力，一个银白色的六芒星魔法阵闪耀出光辉。清濯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却是充满了绝望的这个地狱般的战场唯一的希望之光。魔力的因子解开束缚，被赋予了好似生物一般的形体。构成生物的灰色脉络在阿尔斐杰洛的双手指缝间优美地流动。

    斩断旧情，挥别过去，与那个软弱的、还会受过去的记忆摆布的自己永诀……阿尔斐杰洛此刻终于明白，或许——这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战场的原因！

    魔力块纵横交错，形成复杂的轮廓。阿尔斐杰洛一口气编织出三头机械龙。在魔力极度紧张、不能有半点浪费的这个时候，阿尔斐杰洛的举动就连作为友方的休利叶都哑口无言。

    不过令他更为哑口无言的，是召唤物的模样。

    作为龙族仿制品的机械龙，个体的大小基本取自雄性龙族的平均值。可是阿尔斐杰洛现在召唤的那三头，个子缩水到只有正常水平的一半。从质量看只能算作发育不良的残次品。这也就是阿尔斐杰洛魔力稀缺的明证吧。

    他既无法给机械龙装备魔力光炮，也无法赋予它们足够的大小。让这样的不及格产品去对付敌人到底有什么用呢。它们能发挥的作用，连断后都称不上。

    尽管如此，阿尔斐杰洛依然晏然自若，指挥三头瘦弱的畸形机械龙向将军发起冲锋。

    质量不及龙族一半的失败之作，在连健康强壮的雄龙都大为头疼的重力错乱的情况下，盲目冲向敌人的结果显而易见。

    “噢，一连召唤了三个机械龙啊。还好只有三个。要是太多的话我可数不过来，真要谢谢你了！”文坎普达耳的话似乎有庆幸的意味，好像在为敌人的留手表达感谢。其实，这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自嘲。“可惜啊，它们只配被我凌虐！”

    文坎普达耳激动地摩拳擦掌，张开双手六指，开始了对机械龙的压迫。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三头畸形龙的命运很快就揭示了。

    如风一般朝沙桀飞舞过去的机械龙被悬停在了空中。沙桀扬起鞭状触手冲向它，在两秒种内对无法动弹的那团灰色物体连续抽打了十四下。被切割溶解成四分五裂状态的机械龙哀嚎着脱离了现世。

    作势要冲向“绝对领域”的机械龙还没飞完所有的路程，就被文坎普达耳移到了奈哲身前定住了。蔓延的结晶疯长着。奈哲一面狂笑一面放出数道闪电。闪电准确地命中了机械龙的头颅、双翼和小腹，加剧了结晶扩张的速度，迅速将其吞噬。华丽地成为一坨闪亮的橙红色结晶雕像的机械龙能量枯竭了，身体机能停止，垂直从空中坠落。

    冲向文坎普达耳的机械龙，受到的打击就更加暴力了。文坎普达耳利用重力将被改变了飞行轨迹的机械龙拉近到自己上方，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直接击中了机械龙的长颈与肢体的连接处。

    轰——震耳欲聋的响声使阿尔斐杰洛张口结舌。

    受到重击的机械龙飞了出去。重达十吨的这个巨物，弹飞在空中的样子就好像只是一团没什么质量的灰雾，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生物能够把它打飞。文坎普达耳用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追上它，拿出比第一击猛烈数倍的力道，接二连三地进行猛击。每一拳打下去，都会让不断悲鸣的机械龙的身体出现巨大的裂痕，剥落掉一层外壳。呲咧呲咧，阿尔斐杰洛听到了令他背脊发凉的破裂声。构成召唤物身躯的厚重机械物质对文坎普达耳来说就像是脆弱的纸制品。清脆中带着沉闷的打击声一次次地回响，让人胆战心惊。文坎普达耳全力击打着肢体越来越残缺不齐的畸形物。随着最后的一声巨响，机械龙发出最后的哀号，碎裂成渣。它的头颅直到头颈的部分被整个扯下。在它消散的地方，文坎普达耳若无其事地用双手拉紧早已是死物的机械龙的长颈两端使劲扯断，残骸抓在手里，向面色苍白的红发召唤师展示他的战利品。

    三头机械龙同时覆灭。如此轻易地被粉碎，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双眼。就实际情况而言，这根本不可能。就算只是残疾的次品，它们也要比达斯机械兽人族更大更威猛啊！

    文坎普达耳以怪力击垮机械龙的那一幕，绝对是让休利叶难以磨灭的记忆，给他的冲击远比沙桀的精神打击还要大。

    “我不管你怎么想，阿尔斐杰洛，我们现在必须马上撤退。”休利叶静静地吐着气，对身处左侧两百米位置的首席说道。

    最后的手段都失败了吗……机械龙的败亡，使阿尔斐杰洛产生了强烈的脱力感，跪坐下来。即使他再不愿接受也必须承认，这场战斗不可能胜利了。再不走，就会把命丢在这里。本来阿尔斐杰洛就不对任务能圆满完成抱有希望，只希望多取得一点成功是一点。可如果连一个将军都没有杀死就空手而归……那便是彻彻底底的失败。此前，在阿尔斐杰洛出战的记录里，还从没有“失败”这个词的容身之地。

    “快一点！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我就快要承受不住那股越来越重的力了！”

    尼克勒斯焦急地嘶吼着。文坎普达耳将附近的重力调节到正常数值的数十倍不止，尼克勒斯的体重成倍增长，光靠两扇翅膀，根本无法维持身体进行抵抗重力的飞翔。苦苦支撑了那么久一直到现在，没有直接坠落就算不错了，根本不可能飞离小镇。事实上，趁刚才阿尔斐杰洛的机械龙与敌人周旋的短暂间隙，尼克勒斯和希赛勒斯都在全力以赴地摆动双翼，想要离开战场。但是他们挣扎着飞出去的距离实在不值一提，凭达斯机械兽人族的速度，想要通行根本不需要多久。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以秒为单位的思想博弈，每耽误一刻都有可能丧命。一旦被文坎普达耳那样的巨型兽人拖拽到身边，机械龙的悲惨结局就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了。

    阿尔斐杰洛充分理解从者的难处。在超常规重力的压迫下，他根本就无法从半跪的状态直起身子。但是尽管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他依旧没有要撤退的意思——不，应该说，是去是留，早已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你还不明白吗，休利叶？现在的我们已经跑不掉了。”

    正如阿尔斐杰洛所说的，面对再努力一步就能彻底击溃的猎物，猎人们当然不会收手。

    “不要走啊，首席。擅自逃离战场的罪，是很重的！”文坎普达耳用恫吓般的阴沉声音说道，随即又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既然还有召唤机械龙的余力，就证明你还是能够继续战斗的，不是吗？奈哲终究没能把你的魔力彻底榨干啊。罢了，就让我瞻仰一下你所夸耀的‘人类的极限’吧！”

    文坎普达耳这次没有选择肉搏。他打开胸前的圆形缺口。能量填充完毕的红宝石焕发出浓艳的血光，一瞬间暴涨而出的雷压炮弹在震天的怒号中喷射出来，令人眩晕的柱形光束足以使昼夜颠倒，其威力完全不亚于龙啸。

    阿尔斐杰洛对逼近的威胁嗤之以鼻。他动员起魔力，唤出闪耀着钻石光辉的、六层防护的六边形魔力盾牌立于空中，将横穿过天际的炮弹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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