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会明白——”
老板抬起手臂,看来是想扇一巴掌到忤逆自己的女歌手脸上,给她点颜色瞧瞧。可是挥出去的手掌,却意外地停止在了半空。躲在衣架后方的乔贞站了出来,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你、你是什么人?可恶,歌蕊雅,你竟然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把野男人带到我的地盘!你这——”
“闭嘴。再多说一句就对你不客气了。”
老板想甩开乔贞抓住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他无法和眼前这人对抗——可是这股凭空冒出来的诡异想法,却在陌生男子用另一只手按在他光秃秃的头顶、强迫他去看那双蓝灰色眼瞳的时候消失了。一阵黑光从乔贞指缝间流溢而出。虽然注视着乔贞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但在下一秒,平静便代替消失的恐惧浮现在他脸上。酒店老板带着叫人发毛的善意笑容,关上门离开了。
乔贞以黑魔法给老板洗脑时,由于他站立之处背对着歌蕊雅,她没能看见出现在他手背上转瞬即逝的画着等边三角形图案的魔法阵。三角魔法阵,是发动邪术与黑魔法必备的魔法阵。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邪恶魔法阵。与它沾边的绝对是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的东西。乔贞不想歌蕊雅看见自己强迫酒店老板离开的那一幕,正如刚才他强制让给她送礼的男爵之仆离开的时候一样,运用的也是这个方法。
“谢谢你……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报你……我还以为我的工作就这么没了。”
乔贞侧过身看着她。视线里的少女惊魂未定地站在他面前,十指绞在一起。
“那个……格里芬先生,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歌蕊雅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差劲的女人?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却总是逞强……自不量力……”她整个人都显得很不安,先是低头磨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而后又把手置于胸前,“要是没有你,我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他柔声安慰她,“既然这样就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可是……”
歌蕊雅忍不住微微皱眉,嘟起了嘴。这算哪门子的答案嘛……
乔贞朝双手捧着胸口心神不定的女孩看去,看了一会,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好了。你就放心吧。”
终于,他说出这句因为老板的突然介入而被打断的话,却是令歌蕊雅摸不着头脑的一番话。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说的,男爵老是来骚扰你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可是歌蕊雅还是没有听懂,或者说,她不明白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替她解决男爵对她的纠缠。对方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明天起你仍然照常演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装作不知道。我会再来。”
乔贞给出承诺。在歌蕊雅迷惑的注视下,跨出了房间。
……
周五到了,转眼,日子到了周三,随后又到了周五。好些天过去了,亨利男爵和他的仆从都没有再出现。有人说他看中了其他剧场的演员,对歌蕊雅失去兴趣了;有人说他突然转了性,不再混迹于女人堆了;还有人说男爵夫人的娘家发怒找上门,要他发誓再也不花天酒地。没有一个说法是有根据的,大家都在瞎猜。亨利男爵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在了歌蕊雅的生活中。
虽然没能攀上权贵,老板却意外地没有再冲她发火。不仅如此,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对她嘘寒问暖,格外照顾。两周后的周五,乔贞再次光临,欣赏歌蕊雅的表演。她问过乔贞,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可对方搪塞自己的理由却是:他分别找过那两人促膝长谈了一番。这个男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神神秘秘的,仿佛浑身上下都藏满了故事。歌蕊雅当然非常清楚,乔贞吓退男爵仆从及自己老板的那两次,姑且还能用“气势上的压倒性差距使对方心生怯意”这解释蒙混过关。然而,为什么男爵会莫名其妙地终止对她的纠缠呢?为什么老板转眼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关怀备至呢?这两件事包括他最初见义勇为杀死那两个流氓的惊人手法,无论怎样都想不通。
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继续探寻下去的想法,选择尊重乔贞的隐私。尽管歌蕊雅对这个总是在关键时刻用最大的善意帮助自己的男人的底细充满了好奇,不过既然生活已经变得逐渐美好起来,就应该好好地享受它,而不是将精力放在去执着于寻求那些离奇事情的答案上面。
XI
“听起来像是个很美丽的爱情故事的开端。英雄救美是个经久不衰的浪漫情结,总能引起人们浮想联翩。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旅馆内,小说家礼查问。
“然后,我们便在一起了。”
“果然如此。你们的关系很亲密吧?”
“最初是这样的。”
“后来疏远了?”
乔贞的眼神黯淡了。礼查捕捉到这一变化。
“那就说说……你和她最亲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别误会。为了保持她的清白,我从不到她居住的地方借宿。我们见面都是在外头。她每次演出我都会看。不过我装作不是专程去看她的样子,所以没被任何人怀疑。她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出去约会。她工作的时候,我默默地在下方注视着她。就是这样单纯的关系。也许说出来你不相信,但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不会吧。”礼查吹起一阵走调的口哨。
“我对她的那种感情,就好比是对着一盘完美的烤天鹅大餐一样……虽然看起来很美味,可我就是不想吃掉它。因为觉得如果吃掉了它,就亵渎了一件艺术品。你可能体会不到吧。”
“嗯,的确是很奇怪。你就不想要她吗?咳,我的意思是,你不会冲动吗?不管怎样你也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吧。”
“那当然了。有时的确会很煎熬。不过,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会控制住自己。和某种意义上说只是父母许配给我的生育工具一般的妻子不同,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她。未给她名分前,我是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你还真能忍啊!”换作礼查自己,可没有乔贞这股信心。
看着小说家那羡慕中带点佩服的眼神,乔贞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如果告诉礼查自己甚至连她的唇都没吻过,他会不会直接从位子上摔下来?乔贞对歌蕊雅的感情,的确纯净得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她小小年纪,便在最肮脏同时也最令人心酸的社会底层打拼,却始终保持自身的高洁。她举止端庄淑女又时常透露出俏皮的本性。即使处于困境也不能使她低头。这些良好的品质都给乔贞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也是他最终爱上她的原因。在遇见乔贞的数月前,歌蕊雅全家死于瘟疫。而在数年前,乔贞全族都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对各自处于人生低谷的男女,相遇之后,自然而然地坠入爱河。在挫折面前,歌蕊雅从不怨天尤人,她努力生活,活出自我,乔贞甚至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甚至完全及不上她。
“尽管我们彼此对对方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相爱。她真正的性格其实非常可爱。在那段时光里,唯一让我感到对不起她的地方是,我在她面前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真名,用的都是肖恩这个假名字。”
自己内心深处,永远有一座宫殿为她存在。在龙术士长于常人数倍的生命中,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从来也没有离开。
礼查显得很兴奋,鹅毛笔不停摩擦着白纸,挥洒神速。
“然后呢?接着讲下去。”
“在伦敦相处的那半年,是我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直到我们分开……”乔贞的声线渐渐不稳起来,“我必须回到卡塔特。龙族的探子不停催促我。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而且,没能替家族复仇,也使我的内心充满了愁楚。虽然歌蕊雅并不知道我遭遇过什么,但她察觉出我的不开心,经常鼓励我。可是……从我成为龙术士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属于人界。我原本就是要离开这片伤心地、回去跟龙族生活的。与她相识到相爱,只是一段美丽的插曲,一场必须醒来的梦。终于,我还是放弃了与她相守的机会。我离开了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太可惜了,太令人遗憾了。这段姻缘……”礼查连连叹息,“你以后没再见过她?”
乔贞摇了摇头。这摇头代表的含义并非“没有”,而是否定礼查猜测的“没再见过”。
在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乔贞不吭声,也不说话,只是垂下双眼,不知该如何叙述下去地呆愣着。礼查用笔敲击了一下桌面,使他从片刻的失神间恢复过来。乔贞恍若失去了世上最珍贵之物那般寂寞地笑着。
“……她是死在我手上的。”
“我的天,”小说家怪叫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们慢慢说吧。”
乔贞的脸庞,似乎显得格外疲惫。